四毛/文

此生，唯有愛與美食不可辜負，唯有男人與牙刷不可共享。

這信條是我和芋頭之間的共同約定，那時我們剛剛義結金蘭，歃血為盟，相約有漢一起泡，有婊一起斗，有局一起蹭，有折一起搶。

芋頭是我大學時最好的閨蜜，我們一起上課上廁所上圖書館，月底沒錢分吃一盒泡面，面吃完了湯里還漂著幾粒牛肉丁——都想留給對方吃著。合買的羊絨圍巾，我一三五戴，她二四六，剩的那一天我倆裹在身上躺宿舍一起看韓劇。碰上商場的名牌靴子斷碼清倉，她負責在身后圍截別的女瘋子，開山開道，我負責擠入她拼死殺出的血路終點，去搶我們的勝利果實。女人為什么管靴子叫戰靴，從我倆從未失手的默契配合中，你就能知道了。

誰也沒料到，二女共搶一男的狗血戲碼，會在我和芋頭之間上演。這也難怪，我們的審美品位相似到襪子的蕾絲花邊都挑一種樣式，因此同時喜歡上小文，也就不足為怪了。

別誤會，小文的真名當然不會如此敷衍草率，這是“文藝小鮮肉”的簡稱，由我和芋頭共同商定而得。在工大和師大的校際聯誼晚會中，我和芋頭一個轉去宴尾，一個直奔宴頭，相約三刻鐘后于中間放水果拼盤的桌臺處碰面，共同展示獵艷成果。

三刻鐘后，我們準時會面，一大老遠，她一邊尖叫一邊跑過來要擁抱我，我激動地奔過去回應，從雙方的反應與表情，我們都有直覺，這個晚上對于彼此來說，都旖旎非凡。

果然。

“我找到真愛啦！”

“我終于知道什么叫一見鐘情了！”

我們激動地抱著對方同時歡聲尖叫，不顧他人眼光，幾欲熱淚盈眶。 ?

那注定是個難忘的夜晚，但難忘的點不是我和芋頭同時在聯誼晚會偶遇真愛的那一剎那，也不是我們抱著對方放聲尖叫的時刻。

在經歷了疑惑，詫異，震驚，似夢非夢，絕望，冰冷，不愿接受，懷疑人生等一系列心路歷程后，我和芋頭終于接受這個事實：我們分別偷拍的那個男神，其實是一個人。

如果你沒有在工科院校念過書，那你永遠沒法理解終日面對一堆泡實驗室泡得頭發油膩，目光神游的工科男的我們，在看到清新陽光帥氣的文藝小鮮肉時，是一種什么心情。

“我這20多年看的言情小說男主終于出真人版的了。”

“我對電視上那幾個小鮮肉瞬間脫粉，給他們加味精都鮮不過他好嗎。”

“不管怎么說，先要到微信再說吧。”芋頭對我說。

我點點頭：“是啊，說不定深入了解后就不喜歡了呢。”

請注意，在我說這話的時候，我和芋頭之間的競爭其實已經開始了。我的潛臺詞其實是“說不定深入了解后你就不喜歡了呢”，然而作為親密閨蜜，芋頭用她堅定的眼神暗暗示意我，她的心意才不會改變。

于是我們在飲品區找到小文，假裝不小心撞到，一連串的致歉后，開始了一場輕松隨意的交談，并在之后順利互加微信。

不得不說，小文在談吐中流露出的那種水準以及對女生的尊重理解，使我和芋頭對其好感度倍增。接下來回去后的一整晚，我和芋頭又一起把小文所有社交平臺從頭至尾查看一遍。

博學，優雅，見多識廣，愛好眾多，暖男，專業是有情懷的人文學科，對政治與國際形勢均有深刻見解，最重要的是，盡管群眾基礎極好，卻從未在公眾平臺表現出和任何異性的曖昧與牽扯，而且，還是個藝術水平高超的攝影愛好者呢！

天啊，讓我大工科蕓蕓眾男情何以堪？

然而，在我內心狂喜的同時，我明顯也感受到了芋頭心中的翻江倒海。臨睡前，芋頭不經意說的一句“咦，我好像記得是你先問微信號的，但他先加了我。”讓我徹夜難眠。

當晚，我把以前所有搞怪自黑的朋友圈統統刪除。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化了個淡到看不出的裸妝，梳了個看似慵懶隨意實則暗顯清純的發型，找出箱子里的青花瓷餐碟，擺了一個水果切片拼盤，泡了杯咖啡，對了足足半小時光線，才精心拍出一張滿意的自拍。

配上短短的文字——微風，清晨的陽光，咖啡的香與水果的甜，就是我開始美好一天的動力。

一個優雅文藝勤奮的女神形象頓時出現，Perfect!

很快，在我經歷一上午的坐立不安后，終于等到了小文的贊，以及回復：你們女孩子早餐就吃這么點？還是多吃一點比較好。

我坐在食堂狂忍欣喜，正思考怎么回復既能保持矜持又顯得親近，芋頭夾了一筷子鹵肉到我碗里：“平時早餐一屜小籠包都不管飽人，中午可要多吃點。”

我笑嘻嘻道：“知道了，反正我吃多少也不長肉。”易胖體質，是芋頭心里的痛。

戰爭還沒拉開，就已硝煙盡顯。唯有男人與牙刷不可共享，我記得，芋頭也記得。

在這之后，我和芋頭分別開始踏上了和小文的網聊之路。不聊還好，一聊發現小文在已經如此完美的基礎上，又多了幽默風趣這一個加分項。并且，相互熟悉后，他邀請我們倆去他的同城攝影群。原來，小文還是某個線上攝影愛好協會的會長。

“上次見到你，就覺得你身上有種古典氣質，如果有可能，我想請你做我的模特，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機會呢？

某天，我發現小文給我發了這么一句信息，我當即就在宿舍里放聲尖叫，嚇得芋頭頭上包著毛巾，從盥洗室匆匆趕來。得知我尖叫的原因，芋頭并沒有什么表示。

然而連續三次，我發現芋頭給我順帶稍的山東雜糧煎餅里都放了大量香菜與大蔥，卻反而沒有我最愛的衛龍。

堅決不要香菜大蔥，多放衛龍，這是我吃山東雜糧煎餅的一貫原則，芋頭不會不知道，要說是不小心忘記，她以前怎么從來沒忘過？

我在心里冷哼。

最后一次，我拿著有香菜的煎餅打算質問芋頭，她嬌媚地朝我一笑，說：“我們做一個測試吧，同時給小文發消息，看他先回復誰。”

氣氛霎時緊張莫測。我和芋頭手持手機，登錄qq，確保網絡通常，確保小文在線。那個“在嗎”發送成功后，我倆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來。

半個小時后，芋頭揚起手機，開心地示意我看：“他先回復我了。”

直到五分鐘后，我才收到小文的回復。我心里不爽，但還是不甘示弱地反擊：“那又怎樣，他給你的回復兩個字，給我的三個字，還多一個很萌的表情噢。”

“這我不管，反正我比你早五分鐘。”

我氣極，隔天就偷偷把芋頭放在床上的黑色打底褲扔在她的洗衣盆了。衣服被洗衣阿姨送上來的時候，芋頭差點氣了個半死，提著那條半黑不黑的真絲裙子質問我：“怎么回事？”

我說：“這我不管，反正粗心大意的人又不是我。”

我們倆都沒什么好氣。

其她室友也都看出我和芋頭間的怪異，紛紛來勸我們，悉數大學以來我和芋頭間點點滴滴的溫情，說得我和芋頭都不禁眼紅淚流。

“包包，”她一改近日冷冰冰喊我全名的行徑，換回我們昔日間的昵稱：“我們真的不應該這樣……”

我也愧疚了，“我知道啊，芋頭，對不起……”

芋頭擦干眼淚，笑成星星眼，“所以你放棄了？”說罷就要來抱我。

被我利索地推開，“嘿嘿嘿，說什么呢你，我的意思是不跟你搞小動作了，沒說要放棄小文。”

她也恢復堅定：“行，說好了，我們不暗斗，要就明爭。”又咕噥：“反正老娘有信心。”

“唷呵，說得好像我很怕你。”

講明白后，我和芋頭還是頂好的閨蜜，仍舊一起吃食堂一起上廁所，但到底不再一起逛街買衣服和共用化妝品了。隔三差五遇上個煩人的追求者，也不幫著去拒絕，反而時不時牽個線搭個橋，就希望對方能早日找到坨牛糞，便可率先退出這場角逐戰。

閨蜜之間的愛情戰，靠的是毅力，誰先堅持不了，誰就輸了。

小文不愧是小文，完全值得我和芋頭為其反目成仇。

無論我和芋頭在網上和他聊得多么火熱，他都表現得親近而文雅，體貼而含蓄，和那些心急火燎的工科傻直男極為不同，說他是謙謙君子，翩翩少年，完全不為過。

但也有壞處，因為如此一來，我和小文的關系就只能限于友達，而夠不上愛情了。

當然，我信誓旦旦，一定是礙于芋頭橫在我們之間，顧及到芋頭的自尊，小文才不好意思單獨對我流露真情，這實在令我火大。和小文互道“晚安”后，我伸腳用力踢了一下上鋪的床板。

“有毛病啊你？”上鋪的芋頭從床沿探出腦袋。

“你才有毛病，大晚上不睡覺做什么仰臥起坐，震得我都睡不著！”我說。

芋頭一聽，干脆爬下來，伸手要往我臉上抓。

我驚恐地坐起來，臉上的面膜一下子掉下來，“嘿嘿嘿，你干什么呢，還想撓我？”

“哈哈，掉了好，我正想扯開你的面膜呢。誰規定就許你敷面膜，不許我鍛煉了？”

是的，我沒有芋頭白，芋頭沒有我瘦，盡管我們身為工科院校里公認的兩朵刺玫瑰，曾經對這種小缺陷毫不在意。但現在不一樣了，因為，小文約我們倆周末參加他的攝影活動，給他當模特。

興奮過后，氣氛又陷入怪異的緊張中，我開始拼命敷美白面膜，芋頭開始節食，瘋狂做仰臥起坐。雖然這是個集體約會，但我們都想用更勝一籌的姿態，展示給小文看。

活動當天，我和芋頭5點鐘起床，分頭打扮，期間彼此一句話也不說。芋頭走的是小妖精風，熱辣，俏麗，這在我看來完全沒有品位。拜托，對方是小文誒，會喜歡這種風格才怪。還是我聰明，蕾絲長裙，白色帆布鞋，頭發黑長直，加一頂草編寬沿帽和我從來舍不得戴的杭州真絲圍巾，淑女，文藝，軟妹，知性集一身。

小文到底會更喜歡誰呢？結果是直到活動末尾，我和芋頭都沒有分出高下。但這并不影響我和芋頭加劇了對小文的愛慕。他全程都是那么有趣，謙和，有禮，紳士，體貼，十分顧及我們的感受，連他團隊中其它幾個男男女女看上去也都那么風趣友好。也是，小文這樣的男生，組建的團隊勢必也是溫暖融洽的。唯一的敗筆就是芋頭，小文和我說話時，她頻繁打岔。我拍照擺pose時，她在旁邊指手畫腳說這樣不好那樣不好。為了爭取更多和小文的親密相處機會，我緊緊跟在他身旁，努力在腦海中搜集共同興趣的話題，可惡的是，芋頭也不甘示弱。于是，全程景點采風過程都是我和芋頭伴在小文左右兩側，剩下幾個人一起跟在后面走。

這是一次愉快的相處，小文堅持把我們送到學校門口，并承諾照片弄好就發給我們。我們矜持地和他拜拜，一回宿舍就開始互相指責。

?“你有必要嗎？拍雙人照時你擺的都是什么姿勢？就知道顯你腿長是不是？”

? ?“好意思說我？我都沒計較你自己老霸占好光線，直跟你說，光線再好你都成不了奧黛麗赫本！”

? ?“說得好像你就能成劉雯似的。”

? “我可不敢當，我們呀，彼此彼此。”

? ?我和芋頭開始冷戰，這次連別的室友都懶得再勸了。我們都期待著小文下次的約見，最好是單獨約見，并在這段等待期默默地努力。我把報培訓班的錢全用來買美白面膜，從三天一片到一天一片，再到一天早晚各一片。芋頭呢，每天餓得走路輕飄飄。

? 我們都苦不堪言，卻還是咬牙堅持較這口勁。

不再和芋頭形影不離的日子，沒有過多久，我就有點受不了了。

商場又打折了，我卻被人群擠在外面，沒法沖進去。吃完泡面習慣性留下牛肉粒，卻不知道留給誰。上課老師點名，也沒人坐在我身邊推醒我。

我不知道芋頭怎么想，反正，我很落寞。

最糟糕的是，不知道是敷面膜太頻繁，還是面膜質量的問題，我原本光潔平滑的臉上，突然開始大片大片冒痘，左右臉頰都紅得像火燒一樣。我慌了，慌亂之際第一個想起的人，就是芋頭。

就在那個下午，我繞著學校的人工湖走了三圈，終于做出了一個決定：放棄男神小文，請求和芋頭和好！

做完決定，我飛快地掏出手機打電話給芋頭，可接電話的居然是室友劉靜，她在電話里扯開嗓子大喊：“包××！快點來校醫院，于××暈倒了，現在在四院，她要你來陪她！”

我嚇得趕緊打車去醫院，芋頭已經醒來，我們一看見對方，就抱著痛哭流涕。那一天，我們決定同時放棄小文。就在醫院里，我們一起刪除了小文的微信，qq，微博取關，號碼拉黑，掐滅了一切聯系。

? 不就是個男神嘛，愛誰要誰要。

?原來芋頭是因為節食過度加上吃了減肥藥導致暈倒的，輸完液，她摸了摸我的臉，嘆口氣說：“包包，走吧，我陪你去皮膚科掛號去。”

? “嗯。”我忍住眼淚。

兩年后某個下班后的傍晚，我和芋頭手牽手一起逛商場，身后跟著兩個提購物袋的男生，那是我們的男朋友。

“看，那家店打折了耶！”我興奮地拉了拉芋頭的袖子，芋頭卻無動于衷，指著另一個方向，示意我看。

我望過去，看見了小文，以及一個和他手牽手，穿同款t恤的高大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