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恩笑是在安琪的婚禮上,我乘著清早的飛機趕到F城。那時王菲的新專輯剛剛出來,被周圍的朋友傳的沸沸揚揚,我在一個清冷的黃昏里買了這張CD拿在手里,準備送給今天的新娘。
?她喜歡王菲多年了。
?恩笑坐在我的鄰座,她看著我手里的CD,笑著問我:“你是菲嗎”?
?“我是”。
?“我經常聽安琪說起你,我叫恩笑,是你們高中理科班的學妹”。
? 我對她沒有印象,但是她的名字真好聽,印在了我的腦海,我們相互微笑結束了簡單的聊天。她的旁邊坐著一名男士,目測很高,面龐清秀,穿著得體的西裝,偶爾兩人舉目相望,她男友端著高腳杯的手指很是纖細,我看到恩笑眼里藏著濃濃的愛。
?安琪穿著一身露背的潔白婚紗步進婚禮現場,身后的大v字露背露出了整個后背到腰間甚至是尾骨。她比從前清瘦了許多,早就聽說,為了這場婚禮她不惜一切代價減肥,她的眼睛很大,嘴角堆滿了笑,父親和她挽著臂膀走向舞臺前方,當新郎說出我愿意時,我看見很多電影情節父母流淚的場面,原來嫁女兒父母流淚并不是一件矯情的事情。
?新郎不是很出眾,個頭不高,有一點小肚子,甚至笑起來的時候露出來的牙齒并不整齊,可是恩笑告訴我,安琪與這個男人認識不過半年,并匆匆決定了這場婚姻。令我驚奇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經一個月了。
?城市里的婚宴結束的總是讓人覺得太快,一個小時之前大家還在抹著眼淚為這對新人祝福,一個小時以后,酒店里來的客人都快散光了,讓人心里有一種巨大的落差感,好像婚禮只是一種形式,那種被所有人關注被所有人祝福僅僅只有那么一刻,每個人都是匆匆的,匆匆見面,匆匆告別。
?安琪的幾個好友,包括我和恩笑在內,我們留下來了,新郎突然提議要去Ktv唱歌,因為我同他們不在一座城市很多年,所以我擺出一副你們決定就好的樣子。呆在旁邊恩笑的男友突然說話了,他說附近的高鐵站周圍新開了一家大型的賽車場所,那時接近暮色,我看了看天空,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連忙補上一句,營業到很晚,晚上去玩會更刺激。我看著安琪和恩笑期待的眼神,我便是知道,我反抗也沒有用了。于是我們開著車,安琪的新娘妝都沒有卸掉,便去了那里。
?我和安琪認識的比較早,十年前在學校的廣播室見到她第一面,她拿著班里的播音稿給我,我那時是校播音員,又愛參加一些活動,剛進學校就拿了演講比賽的第一名,所以很多人都認識我。拿進來的十篇廣播稿里,有八篇是同一個人寫的,那個人就是安琪。我常常在廣播室里都是練的自己的稿子,到后來關注到安琪的字,在每個炙熱的午后,我的聲音配上安琪筆下的故事彌漫了校園一整個夏天。但那些故事,至今想起來都是清涼的。
?到達目的地以后,所有男士都走向了賽場,恩笑的男友好像對這里很熟,見上一個人就打打招呼,很混得開的樣子。我同安琪和恩笑在旁邊找了一個位置坐下,安琪懷有身孕,不可能去碰這樣刺激的游戲,我和恩笑伴在左右,安琪點了一杯咖啡,記得這個習慣伴隨她已經很多年了,在學校時,就常常買很多袋裝的咖啡,放上兩包咖啡粉然后倒上一大杯水,恩笑笑著制止她,“都是當媽媽的人了,就不要再任性了”。然后把自己點的溫開水換給了安琪。
?在那一刻,我看到安琪眼里的妥協,原來那么驕傲的女生,在即將為人母的時候,也會放下自己的習慣,去安靜的等待新生命的誕生。
?愛,有的時候,是很偉大的。
?結束那晚的聚會,是在午夜一點,我不知道這座城市為什么這樣瘋狂,午夜的一點鐘,到處都是人潮涌動。安琪早就困的不成樣子,躺在副駕駛淺淺的睡著,恩笑依然精神十足,輕聲跟我講著剛剛路過的建筑都是一些什么地方。拿著我的手機輸了她的微信號碼。
?到我居住的酒店門口,我叫醒了安琪,輕聲告別,恩笑蜷縮在男友的懷抱里,同我揮手,我拖著行李箱,走進電梯,去了早就定好的房間。這座城市有海,是我喜歡的,我在網站上找了三天才定到這間臨海的房間,走進去,將落地窗的窗簾打開,海水在寧靜的夜里呼吸著,陣陣濕氣沖擊著我的膝蓋,我轉身進去,打開房間的熱水,敷上了面膜。
?那一晚,好像旅程中所有的疲憊,和這幾年單身時的孤獨,都在臨海的陌生城市一個熱水澡與一張面膜里消散。
?離開F城是在第二天中午,恩笑送我到飛機場,她一直拉著我的手,行李箱被她的男友一路拖著,走到登機口的時候,她依依不舍看著我,叮囑我注意安全,告訴我她會去看我。我說:“你們先轉身,我目送你們”。恩笑笑了一下,從包里拿出一瓶水:“路上帶著喝吧。”然后拉著男友轉身。我看著他們的背影,心里滿是感激。善良的女子總是有一個人來守護的。
?走到一半的時候,恩笑轉過頭來,沖我微笑揮手,我看著她的笑容,想起了那晚她點的溫開水,是的,她就像一杯溫水。清澈,干凈, 適宜的溫度讓你感覺到溫暖。
?到達A城的第三天,我辭掉了工作,背上背包,戴著單反,穿著一件棒球服踏上了麗江的旅程,我幾乎和周圍的游客表面看起來沒有什么不一樣,但是他們是歡天喜地的旅行,而我,卻是來到這里對七年的愛情做一場告別。所以我一路很沉默,除了拍照片,便是去找小暮信里說到的地方。
?小暮是我曾經在一起七年的男友,他在旅行中和我走散,找到他時他已經去了一個供應歡笑的天堂,一輛大巴車把他撞了很遠,他的鮮血鋪滿印在了那條街道,這是我不敢回想的過往,我只記得,我當時瘋了。
?他在麗江工作 了很多年,我們靠著郵件一直聯系,他是一名酒吧駐唱歌手,過著白天做夢晚上工作黑白顛倒的日子,所以常常都是我已經睡了,他還在唱歌,我醒來,他卻在熟睡。唯一的聯系就是每天的郵件和每個月的旅行里。那些異地的日子,我們常常將每個月四天的休假積攢在一起,然后拿著早就商量好的某座城市的車票,就這樣出發。
?他在信里多次提到的那家酒吧,我找了很久,裝修的并不是很精致,但里面暖黃色的燈光與復古的桌椅是我喜歡的樣子,我找了角落的位置,點了一些酒水,開始環顧四周,酒吧的人很稀少,臺上的歌手輕撥著和旋,眉宇間有淡淡的憂傷。酒吧老板認出了我,坐在我的旁邊一直沒有說話。
?許久沉默,突然就說:你還好嗎?
?我看著他,眼淚就掉下來了,那個晚上,我醉的很狼狽。在滿身酒氣與眼淚不止的在沙發上睡著,酒吧的老板一夜沒有關店,守在我的旁邊。
?再次醒來時,已經是中午了,我匆匆告別酒吧,送給了老板一副字畫,那是我和小暮在拉薩時從一位挑著擔子的老爺爺手里買的,酒吧老板對我說著珍重,我留給他讓他最放心的笑臉,我知道我是來告別的,我或許此生都不會再來這里,所以我要留下最好的樣子。
?我在離開酒吧后,去了踏往洱海的車上,這是小暮對我常提的第二個地方,我吃了兩顆白色的藥片,拿出包里的紙筆。
親愛的小暮:
? 見信安,離開我六年了,這六年來我做著無數的夢,夢見你和從前一樣在我吃飯的時候哼著小曲兒,或者是像我炫耀今天又有哪樣的粉絲給你送了花,有好幾次醒來,我以為你在,伸出雙手卻只是觸到冰冷的被角。
?從你離開以后,我再也沒有旅行過,我甚至聽到那些我們曾經走過的那些城市名字時,就感覺心臟要空掉,雙手顫抖,而麗江也成了我心里永遠的秘密,再我沒有足夠的勇氣時,根本不敢踏出腳步去你曾經呆過的地方。
?酒吧的老板告訴我,自從你離開以后,吧里的生意差了許多,也漸漸明白,曾經你說過的那些粉絲并不是你的炫耀,而是真實的存在著,他們都是來聽你唱歌的。你看,你的夢想并不是沒有人看見。
?發起決心來看你,是參加了一場朋友的婚禮,這幾年我一直活在深深的自責與你的回憶里,我在參加那場婚禮后突然想通了許多事情,我不該再繼續的逃避了,我是該與你做一場真正的告別了。
?離洱海越來越近了,你的靈魂算是在這里深深的扎根了,在每個夜幕來臨時,你應該會伴隨著洱海的呼吸聲守望著這個地方,親愛的小暮,容許我再這樣叫你一聲,如果有下輩子,我們仍和現在一樣,你愛著你的吉他與話筒,我愛著我的鍵盤和書本,但是不同的是,我再也不會因為想喝一杯咖啡撒嬌讓你去買,使得你走散。永生見不到你。
?恩笑和我再次聯系時,我剛剛把寫給小暮的信和我們的合照燒完,我手里拿著沒有抽完的煙,癱坐在周圍的長椅上,收到恩笑的微信。
“菲,我分手了”
“為什么,你們陪伴了彼此那么多年”
“我在步行街看到他挽著別人的臂膀”
“你還好嗎?”
“我在南京路口被搶走了背包,連尖叫的力氣都沒有,我一直哭一直哭,連回憶都消失了"
心一陣疼,將信和照片燒成的灰燼扔進了洱海里面,午夜的洱海很寧靜,我把頭埋進了膝蓋里面,情不自禁,就哭了。有那么一刻,想要問問上帝,到底是為什么,我們的摸樣都不差,為什么一生只想和一個人相守的愿望這般難。
?“珍惜遇見,但也要學會告別,整理好你們的回憶和你的心情,統統打包帶走吧,恩笑,你是那么好,一定會再次遇見更契合的人。”
? 我發給了恩笑這樣一段話,分享了幾首王菲的歌,從起初喜歡的調到后來能夠漸漸讀懂詞,恩笑曾經說,如果那個男人值得,為他抵上性命也是幸福的,所以王菲唱,回憶還沒有變黑白,已經置身事外,承諾不曾說出來,關系已不再。
?原來,真的沒有什么東西,完美的值得我們去用生命堅持。所有臆想中的完美,都是一場夢境,夢醒了,發現自己自由自在,或者依然孤獨。
?恩笑消失在了微信的那邊,她的微信頭像換成了另一張照,穿著純棉的繡花襯衣,那樣的綠色,像是沒有見過陽光的苔蘚,寂靜的讓人背心發涼,卻也忍不住想要擁抱。
?我第一次見到恩笑那樣受傷的樣子。
?那段日子,我反復聽王菲的歌,看了一場演唱會,參加了幾場婚禮,會經常在午夜窩在沙發里,想起恩笑,這樣難熬的夜晚,終是要獨自去面對的,只有時間,才能吞噬這一切,沒有捷徑。
?居住的城市又到了冬季,只是我知道這座城市不會下雪,有太多人夢想著與一個人看這座城市的冰天雪地。
?只是,冬天到了,春天也不會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