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略清嗓子,問爸爸“既然爸爸覺得長大知識點自然會懂的話,那你覺得什么才是現(xiàn)在必須學的?”
“生活習慣,自理能力啊?”
“你看現(xiàn)在四年級了,早上起床,衣服都要我們幫他穿,不幫他穿,又慢,時間又不等人。”
我詫異“四年級還要家長幫助穿衣服?”
爸爸一個尷尬的表情,瞥了媽媽一眼,岔開話題“我覺得,這個孩子的自理能力的確需要大人放手才能學會,問題是他太慢了,就會來不及,我們也頭疼啊!關(guān)鍵孩子還不自信!”
“兒子,爸爸告訴你過你無數(shù)次了,你一點也不笨啊,只要你自己主動做,都可以做的很好啊!”
孩子抬起眼,看了父親一眼,面無表情,不為所動。眼看,在家里上演過的各種堅持、討論、爭執(zhí)有可能又一次在我和孩子的面前重復(fù)演繹。
是放任他們的表達還是喊停?我問自己。
嗯,足夠真實,沒有刻意掩飾和美化,我看到了雙方的孤立無援,都缺乏被對方認可,都需要被重要他人看見,都在堅持自己的的唯一和認可的好,或許,承認對方,就是貶低自己?或許他們都在擔心,因為認可對方而讓自己無價值?問題本身不是問題,如何看問題才是問題,不是嗎?
時間已經(jīng)過半,還需要完成沙盤。
我說:“好了,大家都放松的差不多了,現(xiàn)在按順序輪流每個人到沙架上,取一個你認可或者你喜歡,或者能夠代表你期望的沙具,放到沙盤里,擺放能表達自己想法和感受的場景,一次只拿一個,可以拿多次,直到你覺得滿意為止,”我停了一下“可以調(diào)整別人的沙具,如果你不喜歡被人移動自己的沙具,也可以和對方溝通,”我話音剛落,孩子馬上做出安排“我媽第一個,我第二,我爹第三!”興致勃勃的沖向了沙具架,而父母才剛剛站起來,四處打量,似乎在用完成新的任務(wù)事件來沖淡剛才的爭執(zhí)與不快。
媽媽挑選了一個天真爛漫的穿著裙子的小天使,認真的放在自己面前的沙堆里,面對兒子,小天使雙手合十,面帶微笑,媽媽心滿意足的長嘆一口氣,孩子不思索的將一個單膝彎曲下跪的更小的天使孩子放在媽媽身邊小天使微微偏著的頭,空向右邊,然后,爸爸不慌不忙的拿著一個穿戴著博士衣服,象征滿滿學問的的神童,放在兒子的小天使旁邊。媽媽側(cè)著身體挑選第二個沙具,孩子歪著頭,打量著自己一家三口擺放的沙具,半晌,分別指著三個人偶說,“左邊這個是我媽,這個是我,右邊這個是我爹”父母一聽,愣住一瞬,一前一后錯頭看了看三個人偶,
“哦,是嗎?我看看!”媽媽有點小激動,爸爸似乎被嚇住了,先后退半步,又錯開一個角度,打量著人偶,當看到兒子所指的神童代表的是自己時,松了一口氣,眼里滿是驕傲。
咨詢室里的氛圍似乎輕松了一些,一家三口所熟悉的節(jié)奏和氛圍隱隱約約慢慢彌散在彼此之間,似乎發(fā)生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每個人陸續(xù)一件件拿著沙具,也在不經(jīng)意間,從一件一件拿,變?yōu)橐活愐活惖哪谩臒o到有的創(chuàng)造。
沙盤里慢慢的由空空蕩蕩變得滿滿的,變得充滿了生活氣息的凌亂與濃烈的煙火氣息。
從人物,到交通工具,再到生活中的家居物品,滿滿的生活氣息,帶著各自的節(jié)奏,帶著各自的感受,一點點填滿著沙盤的空白處。生活的內(nèi)容也隨著沙具的安放,暗自呈現(xiàn)出不同的含義。
爸爸、媽媽和孩子,大多數(shù)時間都各自在各自的角落,安排著支配著又控制著。當某個念頭特別支配時,爸爸會刻意而特別驕傲的將自己認為重要的那個沙具放在整個沙具的中間,那一瞬,被挪動和被支配安排的孩子會有小小的反抗和回應(yīng)“為什么動我的東西?”爸爸會說“你不懂,你看,這樣才顯得重要”孩子是懂非懂,眼看是件似乎不太重要的東西,而放棄堅持,“好吧,同意。”然后,拿起爸爸另外的不太吸引注意的小小的沙具,改變他的位置,然后說“我覺得,這個放在這里更合適。”眼睛看著父親,不到三秒迅速移開,稍后又一次看父親的表情。爸爸正沉浸在剛才的的中心沙具的擺放中,并沒有注意到兒子小小的“試探”中,隨口“嗯”了一聲。完成了試探的兒子,輕輕吁出一口氣。注意力回到自己要搭建的場景上。
媽媽只兩三下就把自己面前的沙地搭建完成,一個水晶蠟燭、一窩雞蛋,幾叢小草。就把目光投向兒子在搭建的場景中,并不發(fā)問,而是用自己的猜測和對孩子的把握,不斷的從沙具架上拿下不同類型的沙具,不斷的補充到孩子的主題場景中,嘴里念叨,“兒子,媽媽覺得這個比較配你的這個沙具”
“哦,太好玩了,這個跟你的太一致了”
“你看你看,兒子,這個太有意思了”
爸爸聽到媽媽的話,不時抬頭看看,偶爾也會伸手將媽媽的沙具再次重新調(diào)整一下,有事一言不發(fā),有時用一種很自心,很權(quán)威的語氣說,“我覺得這樣才對。”
當父母小小的互動發(fā)生在兒子面前的沙盤時,孩子反而走到沙具架旁,抓來幾粒晶瑩的玻璃球,或水晶模型,繞到剛才父母站著的中間,圍著一家人的代表,將玻璃球一粒粒圍著代表一家人的三個小人偶擺放著。然后,父母的注意力又轉(zhuǎn)了回來,忙不迭的看兒子擺放的東西,再次修改,當父母忙于修改孩子的意圖時,孩子又悄然重新回到自己的地盤,繼續(xù)自己的擺放。
孩子這樣和父母互動著,眼睛的余光不時的瞟著一旁記錄的我,似乎是不夠信任,也或許是想反窺我的意圖,而父母卻不太在意旁觀的我,不介意或者說對于我的旁觀,流露出更多的信任和成人的從容。
父母彼此之間的對話,很少,幾乎沒有,全部流向了兒子,和兒子發(fā)生著更多的對話和互動。當爸爸發(fā)出一個語氣上揚的“嗯?”媽媽就會條件反射似的,挪動自己的沙具,并不斷打量求得一個最完美的角度和姿勢,當爸爸收回自己的目光和注意力是,媽媽會再次挪動剛才調(diào)整的沙具。并賭氣似的拍拍手上的沙,似乎擺脫了什么。每次當爸爸媽媽的互動過于頻繁時,媽媽就開始從爸爸的身邊走開,徑直走向兒子的區(qū)域,幫助兒子完善自己的沙盤。
咨詢室里的互動依次發(fā)生著,又依次產(chǎn)生著三個人兩兩互動或三人的沖突,輪番流動著對抗、超理智、又熟稔交替回避、指責、討好、打岔,一個人的動,引發(fā)其他人的跟隨和配合,有因為沒有滿足到自己最基礎(chǔ)的想要和滿足感,又會引發(fā)新的互動與沖突,輪番交替,生生不息。在互動的過程中,每個人處在不同的角色里引發(fā)別人的反應(yīng),同時又被別人的互動誘發(fā)出自己的防御與抵抗,包羅萬象的心理世界。
父母并不太去看一家三口的日常互動,或許是成人來自年齡、學識的優(yōu)越感,也或許是在父母成長的過程中,并沒有學過訓練過覺察每個情緒波動的當下,自己當下的渴盼與期望,或明或暗的動力或阻力,當自己發(fā)出的曲折、隱晦的信號不被看到,不被滿足的時候,一次又一次的落空與累積,以及需要表達的不滿、委屈、生氣、憤怒,再次形成新的互動與沖突。
而無法覺察自身的情緒波動與能量的自己,不認識自己“我怎么了?”又如何覺察自己的伴侶,自己孩子“Ta怎么了?”不知道如何安撫自己的不滿、委屈、生氣、憤怒,又如何去理解、支持伴侶,和孩子無法自如表達,掩飾在對話、互動、沖突中的需要與期望呢?
某種程度而言,在一個家庭中,控制和反控制會是沖突過程中,隱藏在背后的動機之一,發(fā)生著一輪又一輪的沖突,如果其中的邏輯是:我的意志和期望得到貫徹和執(zhí)行,就證明我是好的,是優(yōu)秀的,我的愿景得不到滿足,我就不夠好,我需要再去討好,或者通過挑戰(zhàn)和抵抗表明,我是好的,不需要你的控制和安排,大人如此,孩子亦如此。
沙盤在三人的慣性互動中結(jié)束了,三人都認真地看著我,等待著我的總結(jié)和發(fā)言?我能感受到三個人不同的期望,期望得到第三方的認可和支持,同一個屋檐下,自己的自我感總是輪番在控制、反控制,挑戰(zhàn)、反抗中,輪番上演,控制感總是無法得到貫徹,借助外來的力量也是一種控制。當我得到第三方的支持,我就得到了認可。
在我看來,來自成人的愛和庇護,除了對孩子的關(guān)注,還應(yīng)該有信任和等待,相信孩子有能力完成好他自己可以完成,走出自己的舒適區(qū),找到自己成長的個性和節(jié)奏。父母無法放手的背后,是不相信孩子有能力成長,父母太沉醉于自己扮演的全能父母,孩子的失敗與困境,不正證明我作為父母的全能與不可或缺!這是一個互動極佳的往復(fù)游戲,除非有一個人覺察自己,然后停止找到新的互動方式。
當我說出讓家長放手,相信孩子,尊重愛人的話語時,我看到兩個大人眼神里的失望與頹敗,看來,他們沒有從我這里,得到想得到的東西,一個清明的人,無法進入他們的互動,在這個膠結(jié)的困境中,動力藏在他們自己身上,唯有從內(nèi)破開的動力才能讓他們打破這種狀態(tài)。
送走他們,我問自己:孩子,你真的不笨!或許是兩個大人最想對自己說的,但只有孩子才會用笨或不笨來評價一個人,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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