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從小說中看到過細致的景物描寫了。在快節奏的小說中,甚至細致描寫也不是必須的。
小說自然是以情節取勝的。
當三維電影剛剛興起的時候,震驚于《阿凡達》的至真至幻,我也曾認為,在畫面的表達上,一維的文字將永遠無法再與三位特效相比。
用文字來描繪畫面的歷史使命將要永遠消失了。
可是,當一部又一部的真真假假的3D電影襲來的時候,最初的視覺沖擊卻再也沒出現過了。
于是我更加懷念我在小學中見過的那些經典的文字和經典的畫面。
比如,我在中學課本里學到的小說《故鄉》,里面有一段至今難忘的文字:
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其間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盡力的刺去,那猹卻將身一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
這段文字的“畫面感”讓人過目不忘。我還記得那時課本配了一幅插圖,至今覺得插圖就是這文字,文字就是這插圖。
在沈從文的邊城里,處處可見這樣“原生態”的景色:
深潭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紋的瑪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魚來去,全如浮在空氣里。兩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紙的細竹,長年作深翠顏色,逼人眼目。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時只需注意,凡有桃花處必有人家,凡有人家處必可沽酒。夏天則曬晾在日光下耀目的紫花布衣褲,可以作為人家所在的旗幟。秋冬來時,房屋在懸崖上的,濱水的,無不朗然入目。黃泥的墻,烏黑的瓦,位置則永遠那么妥貼,且與四圍環境極其調和,使人迎面得到的印象,實在非常愉快。
沈從文從一部小說里,寫盡了一方的山水和一方的人。
從這些不朽的描寫中,我一次又一次地體會和眷念著小說的文學性。
所以,真正不朽的小說,不僅情節是打動人的,而且文字也必然是精致唯美的。《紅樓夢》之所以能在中國古典小說中獨自占據一檔,是因為在故事以外,她的每一個角落都是精致的。把其中的詩、詞、對聯單獨拿出來,也都是不朽的。即使是刻意濫造的“薛蟠體”,也同樣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當我發心要寫一部小說的時候,我無疑也想在“描寫”上下了一番功夫。
開篇的時候,我這樣描寫春天:
山下村因為坐落在巍峨的熊山之下而得名。當料峭的春寒剛過,和煦的春風吹來,熊山就會首先醒來。在每年的三四月間,熊山美麗的春色就會應約而至,不管是忙于耕種而無暇抬頭的農人,還是樂于欣賞美景而充滿情懷的女子,總能為她的回歸而感到歡喜。幾場春雨過后,熊山就會變得綠得發亮,散發萬物生長的顏色。隨著天氣進一步轉暖,一種盛產于中國的古老的花朵——映山紅,也叫杜鵑花,就會沖破花蕾的束縛,放肆地在熊山的各個角落綻放,為剛剛回歸的春天獻上最美的點綴。
那是李曉紅天真無邪的童年時代。她的童年也曾在這樣明媚的春天里歡快地奔跑著。
在第七章,我用將近三千字講述了王志遠和李曉紅一起“嗦”米粉。
兩碗熱騰騰的米粉上桌,王志遠迫不及待地用筷子上下翻動。隨著紅油的擴散,碗米粉霎時變得紅中摻白、白里透紅,再加上熱氣彌漫,仿佛紅霞滿江,白浪翻滾,幾點翠綠就如幾尾乘風破浪的小船,充滿了顏色的美感。王志遠抄起一瓶當地土產的山胡椒油往米粉碗中倒,山胡椒油汩汩流出,頓時散發出一股奇異的,連江人為之迷戀的香味。
用三千字來寫一碗米粉,這文字真的是太啰嗦了,情節也太拖沓了,可是我知道,在青春的記憶中,總會有一些刻骨銘心的畫面和場景,讓人一次次地回味。即使是在小說里,我也要記錄這樣的時刻。
當李曉紅在夜里摸到那棵見證青春的大樟樹下,得知了王志遠的高考分數,場景是這樣的:
正在此時,教學樓的座鐘傳來十一聲敲響,已經晚上十一點了。按照學校十點宿舍熄燈、十一點路燈熄燈的規定,所有路燈瞬間熄滅,大樟樹瞬間跌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李曉紅萬念俱灰,她坐在地上,傷心地哭了起來。
從此,李曉紅錯誤地以為,生命中最后一道光也熄滅了,黑暗深淵是她命定的歸宿。她跳了下去。
當李曉紅和小菲反感于權貴的“選妃”行為時,她們一起去了玲瓏峽:
造物者的神奇實在遠遠超出了人類的想象。高達百米的瀑布從高山上緩緩流下,但并不是李白詩中“飛流直下三千尺”的那種壯闊,山石構成了一個一個的“臺階”,泉水緩緩打在石頭上,白色的水珠四散開發,發出“叮咚,叮咚”的聲音,仿佛音樂家在彈唱。瀑布在懸崖下形成了一個寬闊的水潭,水汽在水面上放氤氳開來,一個美麗的彩虹緩緩升起。眾人不禁高興地歡呼了起來。
如果拋去她們的身份,十幾二十幾歲的女子一起結伴春游,這該是多么美好的青春時光啊!
與那些經典流傳的文字相比,我這樣的描寫也許是是東施效顰,也許是畫蛇添足,可是,這些文字見證著我也曾在文學的路上努力過。因此,我沒有什么好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