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華
——“你聽說過極東的華夏嗎?”
——“那里呀,有著這個世界上最柔軟的絲綢與最堅硬的鋼鐵?!?/p>
我當初是傾慕他的。那個國度,那個人,足矣讓我欽佩,敬仰,甚至有種面對神靈般的誠惶誠恐和近乎無條件的信仰。
第一次見他時他一身戎甲,銀色的鐵片在光照下折射出冰冷的殺意,有幾縷發絲自頭盔間散出,隨著那帶著血腥氣味的風在戰場上飄逸。旗幟被吹得獵獵作響,我努力睜大眼都沒辦法看懂那旗幟上的潑墨。
后來學了漢語,才知曉那是“秦”字。那個“昔為形與影,今為胡與秦”的秦。
學習漢語時我抬頭就能看到他斜倚在亭欄旁,唇邊含著溫和的笑,像極了那拂過的春風,吹醒了一樹又一樹的梨花。梨花如靜女,寂寞出春暮。春色惜天真,玉頰洗風露。當初他來到我面前時帶著兵戈鐵馬的殺意,我顫抖著以為那就是死神,可看著他穿著一襲竹紋點綴的青衫,花徑蓬門下閑敲棋子,突然就覺得他是那樣的美好,又像是于我而言,可望而不可及的仙。
在見到他之前,我從來不曾知曉,原來絲綢的柔軟真的能與鋼鐵的堅硬并存。在未曾與他相遇之前,我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不知道。
而那個國度啊,那個宏大而又輝煌的文明,就這么包容了我。
不僅僅是我,其實可以說華夏的文明就像一壺韻味悠久的香茗,以縷縷香氣溫養了周邊所有的弱小。我敢說他們——那些和我差不多大,一同踏足華夏領土的孩子——學得第一種語言,都是漢語。
我們傾慕華夏,我們仰慕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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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華
“二月節……萬物出乎震,震為雷,故曰驚蟄,是蟄蟲驚而出走矣?!蹦莻€人常常這么念誦著,在那名為驚蟄的時日。他的聲音渾厚低沉,像是雅塤的吹口被風拂過。而那個時節的風,就是這么輕輕拂過大地,吹遍了如茵綠草,也刮起了一陣陣粉色的大雪,使得漫天都是美麗的桃花。
桃之夭夭, 灼灼其華。
那個時候我什么都不懂,無論是驚蟄這兩個字的含義抑或是順著那人的口吻念著地詩句,于我而言,都絕沒有好吃的點心來的真實。
——或許那就是每個人都再也回不去卻都有過的日子,沒有戰火紛飛,沒有爾虞我詐,沒有世間情仇,眼前的世界簡簡單單,開心的日子和不開心的日子只取決于一塊小小的桃花糕。
我自然是愛極了桃花糕的,我愛極了那漫天飛舞的桃花,愛極了那入口時柔滑的口感,愛極了那透徹心扉的香。我喜歡在漫天桃花間踏著自葉間細碎透出的日光奔跑,穿著翠綠的襖裙在厚重的大地上蹦蹦跳跳。只因那人曾經笑著對我說過一句話,說的時候他的眉眼溫潤成一片天光,映得我整張臉龐都是艷艷的紅。他跟我說——
“小玉這翠色的襖裙,當真是襯得起竹外桃花?!?/p>
而后磨勻了那粗糙的枝條,將那粉嫩嬌艷的花插入我的鬢發間。那是他離我最近的一次,發絲垂到我的臉龐上,蹭的微癢。
于是我喜歡翠綠的衣服,于是我喜歡有關桃花的一切。
自然,每個不同的時令節氣他都會給我們做不同的吃食,對于小孩子來說好吃就已經足夠,但我現在回想起來,那些糕點,那些菜肴,合著時令,合著節氣,其實恰是這個國度最質樸亦是最真誠的體現。
華夏有句諺語,叫做民以食為天。在這個世界上,歷史輪回間與各個國家文明所相伴的都有這種文化。正如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獨特的美食。越南也有,但當我每次舀著那些吃食時,卻都會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中國,它的每個地區都有著與眾不同的飲食習慣和味覺傾向,但它們又都屬于中華,于是這些精妙的技藝在中原文化的熏陶下互相融合發展成了一種習俗,一種文化。吃食僅僅是為了填飽自己的肚子嗎?分明那些吃食,上到國宴菜肴山珍海味,下至民間普普通通清淡可口的農家菜,每一樣每一份都在講述著一個故事。講述著一種文化。
那裊裊而起的熱氣,分明不止是出鍋時滾燙的提醒人注意的滾燙,還蘊含著那火熱的,最質樸的——
·傾華
一直都是這樣。
我們坐在那寬大的紅木椅上,好奇地東張西望,一點都不安分。而最不安分的灣灣卻永遠都會理直氣壯地嚷嚷著要那人抱,爾后如愿以償地被那人附身抱起,帶著無奈卻寵溺的笑意梳理著女童發上的梅花,一起靜待演出開始。
男孩們大都都無所謂這種明顯偏愛的舉動——也許對他們而言,被那人抱起來都會有種依然小孩子的不滿感吧——于是他們每每都是抓起桌上的糕點,一邊吃的眉飛色舞一邊看乒乒乓乓的打斗戲碼。
似乎有人忘了我是個女孩。
不過,我知道那舉動絕對是我的奢求,我沒有像曉梅那樣尊貴的身份與驕傲的性格,她自小養成的性子就像是在陽光下肆意生長的蘿藦,即便張揚到會刺傷別人,也會得到驚艷與贊嘆。
而我,不過是一個來求學的小國——而且還是一個趁他內亂時乘機獨立出去的小國,在附庸國里都比不上鬧騰卻極受寵愛的任勇洙。
于是只能安安靜靜的看戲。
一來二去,我竟迷上了京劇。
說得直白點,我竟會沉迷進那庸俗的愛情戲碼。清淡無味的陌上花與溫香暖玉的懷中物,旦角輕嘆一句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婉轉的音調合著飛舞旋轉的水袖,真真是余音繞梁三日不絕。
尤其是一曲《天仙配》,我的腦海里幾乎下意識地浮現出了那句詩——“此曲只應天上有”。
只有這個國度,這個王朝,才可以創造出這樣的天樂。
那時喜歡清朝,因為還是康熙盛世,一派繁華,欣欣向榮。
只是我卻忘了,美好的幸福泡沫越積越多,早晚有天,是會坍塌下去,露出被掩蓋的昏庸和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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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華
那是我待在華夏的最后一晚,自然是徹夜難眠。就連以往柔軟的床鋪都覺著硌人無比,心里似是有滿滿的情感要溢出來,像是漲潮后的海灘,被那帶著咸味的海水浸潤的沙子,濕漉漉而又黏稠的粘在了心尖上,有些細細的疼。
隔著我視線的還是那屏雕花梨木窗,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濃稠如墨的暗。
有什么不一樣了。
是的,我確信。
我一直坐在窗前看著,只待看到那淺淡而又冷漠的金色將昏暗的天幕撕開了一個小角便又褪去,只留滿地的冷金,寒意又涌了上來,我才倚著墻面沉沉睡去。
我做了個夢。
夢里有那絕美的晚霞,溫潤的群星;有那碧闌干低接軒窗的長安繁華,翠簾幕高懸戶牖的北平安樂;有那個人,有那些我最景仰的物。然后有東西吞噬了一切,被那些個金發碧眼樣子奇怪的洋人稱為罌粟,抑或是忘憂花的東西。那些艷麗的花朵與隨之飄揚而起的煙一同幻化為了巨大的怪獸,吞噬了那個我景仰的人,撲滅了那些美麗的景。
我想呼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在那個夢里,那只巨大的怪獸淹沒了整個北京城
再然后我就記不清了,轟隆隆的機器聲響撞開了我的國門,以勝利者的姿態驕傲踐踏著一切。我服從著那個自稱為英雄的青年,任憑他托起我的手,將槍口對準了曾經的戰友。
與那個人的回憶被壓縮在腦海的最深處,回想它就像是在翻動著久遠的古卷,泛黃的紙張脆到讓人不敢用力,連翻閱的欲望都要消退,掩蓋著,希望遺忘,不再刻骨銘心。
我已經模糊了他一身戎甲時的英姿,我快要不再記得那香甜可口的桃花糕,我的腦海里不在回放那曾經讓我癡迷的戲曲——
但是有那一幕,卻是畢生難忘。
那個帝王身披一件大紅金線繡盤玉的紗袍,以五彩絲絨云紋的帶子束著,象征著尊貴的一切飾物都帶在了身上,威嚴的讓人誠惶誠恐的想要臣服,將他當成神靈般尊敬,供養。但是那個尊貴的,威嚴的人啊,他卻俯下身,將那花庭內最是小巧的牡丹輕輕的挽進了我的鬢發間,我呆呆地看著那屏雕花梨木窗,窗外是大好天光映著藍天白云,窗前放著做工極其精致的銅鏡,銅鏡里我看見了他嘴角勾起的弧度,美得讓人心醉,他擱在我肩上的手是那樣的有力,那樣的讓人安心。
那是他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離我如此之近,呼吸和心跳都是那樣清晰可聞。
那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名為幸福的花扎根于心。
·曉夢
阮氏玲:“但是我從未想過他還會再次崛起。當我聽從了瓊斯的話和布拉金斯基暗地里的鼓動,用他幫我筑起的武器對準他的胸口時,我沒有想到我還可以看到那樣平靜的眼神。一瞬間的錯愕后迅速的冷靜冰凍,眼中的光都沉淀了下去,為反擊的能量積蓄著,隱忍著。
那一刻我就覺得,他真的回來了。
破而后立,其神更凝。
他曾給我講過那個曉夢迷蝶的哲人,于莊周而言鏈接夢境現實的是蝶,于我而言,便是夢里夢外對華夏的傾慕。
只不過,夢里我和他的關系一如往昔,夢外卻已是背道而馳,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