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女生曾經向我描繪過她理想中的未來生活圖景。她說:“等我畢業了,我就要回老家開一家店,花店或者是咖啡店,書店也可以。我會遇到命中注定的他,然后我們結婚生子,我操持家務他賺錢養家,孩子茁壯成長。生活平安喜樂。”
我很詫異。“為何要回老家?你讀了這么多年書就是為了回去開花店?”
“小縣城多好呀,比留在大城市壓力小得多,我就不用太辛苦了。再說,讀大學無非是為了能夠找個好工作。開花店就很好,閑適有趣還能賺錢,我有很多空閑時間可以用來看書、學畫畫、練瑜伽、旅游,我可以成為一個更好的人,多好!”
我還是忍不住打擊她:“花店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清閑,你要學習如何照料花卉、如何緊跟市場需求、如何打廣告提升自己的競爭力……”
“哎呀,你不懂啦!”姑娘撇撇嘴,“這是文藝青年對‘修籬種菊’境界的念想,我們是在摒棄現實的丑惡、追求心靈的純凈。”
我笑了笑,難以將對話進行下去。她在未來發展可能性中選擇了一條較為輕松的道路并人為美化,以為未來定是花香滿徑;她認為這份清閑的工作能給自己騰出許多充電學習的時間,所以她能夠在未來生活中繼續完善自己。然而在我看來,這些都不能成為“開花店”的理由。“生活艱難”本是不言而喻的道理,過于浪漫的想象遲早會在現實面前撞得粉碎。大四課程很少,同學要么準備考研要么實習,生活忙得像陀螺,而她把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了看劇上,立志要把印上“朕已閱”的大旗插遍美劇英劇韓劇日劇國劇領地。現在有大把時間她都不去畫畫、練瑜伽、看書,我要怎么相信從事忙碌花店工作的她確實能如她所說的“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生活態度因人而異,積極進取的生活態度就會導向辛苦奮斗的生活方式,知足常樂的生活態度則安于安穩簡單的幸福。我并不反對“知足常樂”的生活方式,因為確實有人是如此容易滿足且幸福地生活著,在他看來,宮殿上的珍饈美饌還不如茅草屋里一碗簡單鮮美的鯽魚湯。我反對的是,那些文藝青年們所謂的“甘于平淡”的言論,所謂的在喧囂逼仄的生活中選擇一種寧靜致遠的心靈解脫的追求。
近年來,大量的“文藝青年文化”被不斷建構,類似旅行,去大理去周莊去麗江,仿佛只有把心靈安置到這些“文藝景點”中才能得到真正的呼吸;類似開店,開書店開咖啡店開旅店,既是自己閑適生活的保障,又是群體文化的體現;類似白襯衫木吉他帆布鞋和“淡薄名利只求內心純凈”的思想,這些都是文藝青年的“標配”。
在這種文化的浸染下,有多少人打著“文藝青年”的旗號過著一種低沉消極的生活?不愿奮斗、不思進取,卻美其名曰“文藝青年們不屑做這些,我們追求的是自由,是無拘無束,是甘于平淡,是不愿與名利場為伍。”這些言論只有在物質生活得到保障時才能站得住腳,當生活窘迫時,文藝的標簽早已不知被丟到哪兒去。旅行只是一時的出逃,繞了一圈,一切終將回到原點。生活還是要繼續,房租水電費工作壓力都在等著你。再說開店,無數“小清新、小文藝”的咖啡店花店書店在現實競爭面前潰不成軍。美好的是想象,殘酷的是現實。
我曾經深愛著于丹,她的《趣品人生》是陪伴我走過高三的一劑良藥。當我在和張若虛探討《春江花月夜》的藝術手法、當我在雙曲線前咬筆沉思、當我在抄寫一大段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重要內容時,高速運轉的大腦有時會突然卡頓,緊接著,那些對高考的恐懼、無力感等負面情緒見縫插針地占據這些短暫的空隙,像海洋一樣瞬間把我吞沒。而此時的我就是一尾擱淺的魚,張大著嘴巴渴求甘霖,那些閑適的文字是我的救贖。
于丹烹茶、煮酒、撫琴、游山玩水,她說:“寧靜有時也是一種生產力。一個人能夠平心靜氣,就能夠獲得一種智慧的能量,提高生命的質量和效率。”我在忙碌的高三看到這些清泉一樣甘甜的文字時,好似在幽暗的深淵里抬頭看到頭頂的一束陽光。原來,人應該要這樣活著。我那被學業壓垮的生活根本不應稱為生活,而只是麻木的勞役。久被束縛的心終于找到了突破口,我開始放慢腳步,去尋求心靈的安棲之所。
我會在周五晚自己一個人吃面,磨磨蹭蹭地花兩小時的時間吃一碗紫菜雞蛋面,時光遲緩,沒有壓力也沒有煩躁;周六日我會回家,在午睡之后和奶奶看一出戲劇,咿咿呀呀水袖翻飛;我會在晚自修時攤開嶄新的日記本,看著一個一個飽蘸深情的字從筆尖跳到紙上,無比滿足……我還找到了當時寫下的一段話:“要做一個如水的女子。不喧囂、不吵鬧,安安靜靜就好。難過時背過身小聲啜泣,開心時仰臉微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得之坦然,失之淡然,爭其必然,順其自然。不必亟亟追尋,不必日日奔波。與其把時間花費在無謂的找尋上,還不如找個有光的午后,靜靜地看書,手邊是浮著幾片茶葉的綠茶玻璃水杯。“
現在看來,這些文字無疑是可笑的。文藝青年、如水女子與兵荒馬亂的高三無法和諧共處。當我在傷春悲秋尋求心靈安寧的時候,同桌已經做完了一本“五三”;我在日記本上寫下“時光總是把人拋”時,她在試卷上奮筆疾書;我需要一晚上的獨坐沉思來沖淡考后的焦灼,而她上交試卷后回到座位就拿出課本開始校對……
結局可想而知,我的成績突然滑下了好幾十個名次。假如我是那種得過且過的人,這個結果或許對我沒有殺傷力。遺憾的是,我并不是。我的功利心比“如水女子”重得多,我想要考上好學校,找到好工作,有較為充裕的物質基礎,能隨心所欲地旅游而不必擔心錢包,我想去看更大的世界。渴望與行動不在同一頻率上導致了我的痛苦,想要在現實中得到更好的,我就必須去奮斗、去爭取,而不可能做一個袖手旁觀的文藝青年。
奮斗進取的道路上自然是誘惑重重、荊棘遍布,它比懈怠之路要難走得多。選擇了懈怠之路,就不要羨慕別人在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上觀賞北極光;選擇了奮斗之路,就不要抱怨遍體鱗傷一點都不文藝清新幸福。在物質需求得到極大滿足的今天,人的欲望被無限地激發出來。大多數人追求的不再只是“溫飽”,而是要追求更高層次的物質滿足、更豐盈的精神文化選擇。這本身就是社會發展論中必不可少的一環。相信“明天會比今天好”只是一句空話,要實現兩者之間的跨越只能靠一代代人堅持不懈的努力奮斗。
于丹在《趣品人生》中說:“安靜下來,在中國人本來的生命規律中去發現悠然的歡喜,對今天這個時代而言,也許不只是一件錦上添花的事,說它是雪中送炭也不為過。“這句話本無錯。人無法繃得太緊,我們在忙碌的生活中需要悠然清歡的調劑,需要在工作之外體會親情、愛情、友情、自由、思想這些彌足珍貴的東西。但這種一味強調“且停亭中且停停”的言論很容易導向“懈怠懶惰”的生活方式,很多人停下來就不想走了。我們所喜愛做的那些無用之事,如烹茶、煮酒、揮毫賦詩,因為沒有生活壓力而倍感輕松,倘若要在它與“鴨梨巨大”的工作中做選擇,我們生而有的惰性自然會傾向于輕松簡單的一方。當你不想在“無用之事”上花費過多的心思卻又對它傾注大量時間時,受影響的必然是你應該做的那些“有用之事”與你本想要的人生。
迪蘭·托馬斯有這么一首詩,我擷取前兩句:“不要溫順地走進那個良夜。即使日暮時分,老人也要燃燒和咆哮。”老年人尚需燃燒,青年人怎能不去奔跑。生活是過程而不是目的,忙碌與閑適相互交融,忙碌至死是愚蠢,過分閑適是在浪費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