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創(chuàng)新能夠真正驅(qū)動,科學可以真實發(fā)展,應該能將網(wǎng)絡小說里常見的“穿越”實現(xiàn)給每一個人,比如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已經(jīng)預測到存在穿越時空的通道。然而,科學家的實驗好比政治家的宣言,能夠?qū)崿F(xiàn)并不意味著可以實現(xiàn)或者可以幫你實現(xiàn)。所以我們只能像白樂天一樣背誦“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嘆一口“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遺憾與無奈。然后,在片刻的陽光下,尋找一絲天真的爛漫。
在盛大游戲工作的書法家陳雯,今天出了一部《松濤閣帖》,我也有幸繼她的章回體小說《碧波兒女傳》后,再度作序露拙。此書命名《松濤閣帖》,實在是復古派理想主義者的“為賦新詞強說愁”。本書作者的居所位于上海張江的松濤路口,偏偏“松濤”二字又帶有那么點《終南山尋隱不遇》的古意,所以就將寫字的地方和成果合并一處,成為這樣一本帖子。幸好她不住在高科路,或者牛頓路、達爾文路。
帖,是冊、簿的意思,杜甫《新安吏》所述“府帖昨夜下,次選中男行”即是,也可以是銘功紀事、書畫摹臨的范本,這里就要講到古人藝術創(chuàng)作的一個幽默的習慣——不論你是什么名家大腕,也不論你寫的是詩詞歌賦還是欠條保證書,但凡留存下來稍有價值的墨跡,統(tǒng)以作品的前幾個字,抑或作品反應的大致面貌,隨意取一個名字,末了加個“帖”字。這樣的例子舉起來就太多了,晉代王羲之有《姨母帖》、《快雪時晴帖》、《換鵝帖》,他兒子王獻之最著名的有《中秋帖》,侄子王珣有《伯遠帖》;再比如大才子蘇東坡就更多了,《黃州寒食帖》、《功甫帖》、《江上帖》、《京酒帖》等等等等。一個百搭的“帖”字,就把百味的人生,安放得十分妥帖。
于是,從“松濤閣”到“帖”,形式上基本完成了對“穿越”的準備。
寫字這件事情,古人稱之為書法,就是寫字的規(guī)則、標準、方法,而具體到每一個書寫者,我們想看的則又是究竟有哪些屬于他自己的書寫規(guī)則、標準、方法。當然,書法的優(yōu)劣在古人那里,一直是有審美共識的,比如“顏柳歐趙、蘇黃米蔡”之類便是;其實放到西洋音樂也是,今天但凡考級、求婚、陶冶情操的大人小人,彈來奏去的也只是貝多芬、莫扎特、巴赫、柴可夫斯基……而并無什么新生代的誕生——這是天下文明的頂點,也常意味了與天才們的后會無期的終點。我們有意無意地懷古,在字里行間,在高山流水,有意無意地溝通,有意無意地穿越。
然而,每一次的穿越都有命門,常有人問書法 家——“陳女士的字是什么體呢?”這個問題其實很難回答,就像你去問信佛的人,你修的是什么宗?是禪是凈是律是密?你讓人家很難回答。陳女士也只能戲答曰——“什么都不是體”。陳女士是個不愿受拘束的人,一幅字里也常出現(xiàn)行、楷、隸、篆,這其實不新鮮,古人其實早就這么干過,比如鄭板橋;顏真卿的《裴將軍詩》也是楷行草混雜。更早的漢魏六朝金石碑文里也多有篆隸楷行混雜體,這些都不算犯法,自然而然,信手拈來而已。
寫字,在于內(nèi)容。抒情,在乎對象。穿越,在意心緒。即使抄寫先賢的詩文語錄,也要能讓自己會心,不去寫那些人云亦云臭遍大街的“淡泊明志”“寧靜致遠”“難得糊涂”。在這部《松濤閣帖》里,陳女士主要抄寫的是南宋名家張即之的幾部名帖,《金剛經(jīng)》、《佛遺教經(jīng)》,她告訴我,看到《佛遺教經(jīng)》的剎那,“頓時覺得靈魂剎那接近”,竟然能夠十分非常熟悉地體會到先人寫每一個字時下筆的力度、筆尖摩挲在紙上沙沙的聲響、墨跡未干的濕度、嗅到發(fā)出淡淡的墨香,就像一個熟悉的故人站在你面前,面對著你微笑。
韓退之詩曰“春秋三傳束高閣,獨抱遺經(jīng)救終始”,其實很能依附陳書法家的情懷。《松濤閣帖》中,亦有《去乳帖》、《侍解帖》、《別柚送學帖》、《短寐帖》、《裝潢帖》等等,你可以說她懷古不化,也可以說她妙趣橫生。其實她不過握一管清瘦的弦竹,從日出的地方出發(fā),前往日落的方向,一路吟唱,所有的相遇和別離。
哪又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