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誤解生活,別人比你誤解更深。同樣的生活場景,在不同的人眼睛中折射出來絕對是不同的樣子。人心,不見得是一個好的去處,但肯定是個曲徑通幽的地方,因為其中深藏了太多的隱密:塵土、蛛網、干枯的花枝,死去的昆蟲軀體,發(fā)黃的信箋、沾滿淚水的紙巾……統(tǒng)統(tǒng)都能找到,不一而足。
當老瑞德終于找到安迪,《肖申克的救贖》全片在大團圓結局中緩緩拉上維幕,我又一次舒心地微笑了,浮現(xiàn)在眼前的是安迪無所不在的笑容,不求辯解,隱忍的,但卻若有所思、意味深長的笑容。
“天空中沒有翅膀的影子,但我已飛過”,我想多年以后,在安迪的心頭,也曾經閃現(xiàn)過這樣的語句,盡管他沒有說過,也不打算去說。
生活中很多人難免會由于這樣那樣的原因而實施犯罪,并為此接受懲罰。漫長單調的牢獄生活代表磨礪、懺悔和空白,同時更是足以摧毀個人的可怕力量。年輕的銀行家安迪由于被錯誤指控醉后槍殺偷情的妻子及情人而被判終身監(jiān)禁,這本身就是個社會公義的悖論。然而在濫用私刑擊斃、謀殺犯人,利用服刑犯低廉勞力賺取黑錢的獄警和典獄長面前,這個悖論卻成為了某種強烈的反諷。
重罪犯們面前的人生自然呈現(xiàn)出兩種選擇,用安迪的話說,就是忙著生或忙著死(I guess it comes down to a simple choice: get busy living or get busy dying.)。面對兩種抉擇,安迪從容地選擇了前者。陰暗的肖申克監(jiān)獄里,人們忙于抱怨和相互欺凌,安迪卻顯得與別人那樣的格格不入:插著褲兜在院子里自得地走動,勝似閑庭散步;通過為獄警合法避稅,給一同外出務工的獄友每人贏得了三支啤酒,在別人開懷暢飲的時候,只是獨自坐在墻根兒下默默地微笑;六年中不停地寫信給州長,為的是給監(jiān)獄申請資金建設圖書館,改善犯人們的人文環(huán)境;以身犯險,通過揚聲器在全獄播放《費加羅的婚禮》、輔導獄友進行高中文憑考試……服刑的歲月平淡無聊,總是必須得找些事情來做,安迪給自己找無數的事情來做,出發(fā)的動力卻全部源自內心的希望,他所渴望的,正是通過希望的引導,完成對于自我和也對他人的救贖。
可是作為安迪的參照,別的人卻并不都是那么地幸運,甚至在還未刑滿釋放之前,已被可怕的字眼“體制化”( institutionalized)所追擊并無情地殺死。“體制化”了的老布,對于假釋充滿恐懼,對獄外的生活更是感到無從適從,最終不得不選擇在居住的小旅館里自縊身亡。看著他臨死前用刀子在房梁歪歪歪斜斜刻下的“老布到此一游”,讓人感到了生命的無奈與悲涼:渺小的生命個體是多么地難以拒絕體制化的吞噬,又談何與之抗衡!瑞德深知這種無力,故而他說:
?“他(老布)在這兒生活五十年,這里每個地方都是他所熟知的。在這兒,他是一個重要的人,有學問的人,一個圖書管理員。在外面,他除了是一個雙手有著風濕病的一無用處的老家伙什么都不是,甚至申請不到一張借書證……(Man's been here fifty years. This place is all he knows. In here, he's an important man, an educated man. A librarian. Out there, he's nothing but a used-up old con with arthritis in both hands. Couldn't even get a library card if he applied.……)”
體制化的過程下,每一個犯人都經歷了同樣的心路歷程:“這些墻很有趣,一開始的時候,你恨它們,接著習慣了它們,在時間足夠久之后,你開始變得依賴它們”(These walls are funny. First you hate 'em, then you get used to 'em. After long enough, you get so you depend on 'em. )希望漸漸變成了讓人時時感到其誘惑之處,又感到害怕難當的利器,當安迪把希望的接力棒——口琴送給瑞德手中,他只是試著吹響了一個猶豫的琴音后,接著便又謹慎放回了匣子之中。
不能說安迪沒有遭受到同樣的內心壓力,尤其是在湯米意外出現(xiàn),安迪的冤情終于有了重審的機會卻被典獄長無情地鉗殺之時,兩個月的隔離監(jiān)禁,精神的折磨和痛苦,讓安迪幾乎失去人形。但他還是最終抬頭安靜地微笑了,按著一貫的風格,漫不經心地與瑞德談天說地,談到一個無在太平洋彼岸的遙遠地方,談到今后的打算……
希望總像是掖入水底的皮球,在壓力撤去之后,便又會雀躍著浮出了水面。
涉過五百碼污水的安迪爬穿管道的盡頭,躍下河流,一件件脫去身上的囚服,赤身仰頭暴露在飄潑大雨中,迎接如注的水流蕩滌著重生的靈魂的畫面躍然眼前的剎那,不能說不給人帶來了由衷的喜悅:
這就是自由,可貴的自由!
正是安迪的逃脫,為我們徹底松開了精神上的繩索—— 猛回頭,你可曾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也一直正走在某些“體制化”的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