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的朋友告訴我 ,如果你不知道去哪里,那就去蘭州。如果你還不確定要去哪里,沒關系,有時候我們不是因為準備好才出發的,人生缺乏的就是說走就走。
一個陽光明媚的星期四下午,我在網上看到了蘭州大學關于圖書館座位安排的管理和規定,到蘭州的機票唾手可得,可到底要不要去呢?猶豫之間,手不小心碰到了指紋支付的按鈕,系統提示,下單成功,于是我定了回程的票和酒店,然后一頭扎進攻略當中,作旅行前的準備。
蘭州絕對不是一座一眼看上去就能愛上的城市,但是一定是一座去了之后還會再想去的城市。
黃河穿城而過的蘭州,在夜晚有它獨特的魅力。一座橋,橋下是滾滾東流的黃河水,橋上是熙熙攘攘的人間,頭戴民族帽子的小販輕輕地用布擦拭水果刀,旁邊的錄音機高聲地循環播放著:“哈密瓜哈密瓜,便宜新鮮的哈密瓜。”牽著寵物狗出門的婦女被興奮的狗狗拖著一路小跑,青年在橋上派發傳單,等到人群經過之后,他趕緊把傳單放下,然后把手伸進包里暖暖,等待著下一波人潮。年輕的女孩背對鏡頭,比出勝利的手勢,閃光燈一閃,人間很小很小的一隅被鏡頭捕捉到。
蘭州,一座被車流喚醒的城市。從蘭州西站出來的時候正好是下午三點,陽光透過車窗灑在衣服上面,照的人全身暖洋洋的。電臺里面男主持低沉渾厚的聲音夾雜著空調制冷發出低沉的轟鳴聲,車輛一直往市區駛去。
駕駛員師傅心情很好,哼著小曲,手隨著節奏敲打著方向盤。聽到主持人說“蘭州大學盤旋路校區附近車流量較大,請各位司機朋友們提前做好路線規劃。”的時候輕輕咂咂嘴,汽車駛過高樓,陽光正好直射駕駛室,駕駛員慢慢按下遮光板,車輛匯入滾滾的車流。
我問:是不是因為是節假日,人很多啊,師傅笑了笑,搖搖頭,用夾雜著很濃重的陜北方言的普通話解釋道:“蘭州啊,車很多的,堵車是正常的,不堵車……”他故意頓了頓,“才是不正常的嘛。”說完,他咧開嘴,笑聲蓋過了電臺里的音樂,隨著陽光匯入了秋天。
蘭州不是一座精雕細刻的城市,是一座有溫度的城市。
在蘭州上大四的學長告訴我,酒店里吃著各色早餐的,那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蘭州。蘭州人醒來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但是蘭州,是被一碗拉面喚醒的城市。
還沒有走進店里面,店鋪外面停滿的車,還有十幾米開外散發出來的屢屢幽香都讓人有迫不及待一探究竟的沖動。小菜端上來,紅的紅,綠的綠,白的白,紅的是蘿卜,在燈光之下,蘿卜腌制得發亮,綠的是芹菜,不同于南方摘掉葉子的吃法,蘭州人認為,芹菜葉子也是菜品的一部分,沒有了綠葉,那芹菜就沒了靈魂,正是這綠油油的葉子和雪白的莖搭配起來,入口才能又軟又脆,一入口,嚼到的首先就是莖,吃慣了辣椒的人啊,再吃一口清脆的芹菜,之前辣椒釋放的辛辣立即一掃而空,再回味,綠油油的葉子吃起來雖然沒有莖的脆爽,卻獨有軟糯和清香。最美好的事情,就是就著拉面的湯汁,讓芹菜的清香和拉面中孜然的辛辣在口中碰撞,回味,湯汁滑入食道的那一刻,口里還留有兩者結合的清香。
在南方,家長會教育孩子要細嚼慢咽,吃面或者其他帶湯汁的東西時,不可以發出聲音。但是在蘭州,習慣是不一樣的,不管是年輕人還是長者,一碗面端上來,熟練地用筷子挑起來,“刺溜”一聲,面條就進了嘴巴,夾上小菜,送進嘴里,讓新的一天從味蕾上綻放。吃面的聲音,代表了對制作者的贊賞,聲音越大,說明內心越高興,試問哪位老板不希望自己起早貪黑制作的美食得到食客的認可呢?
與南方的習慣不一樣,蘭州的拉面里面只有清湯和面,沒有肉類,但是,一定要去買一碗肉,因為肉才是拉面的精華。
單獨吃,是一種情懷,將肉倒進湯汁里面吃,又是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在喝完一口熱湯之后單獨吃牛肉冷片,嘴里回味著牛肉的肉香和冷片的清涼,勁道的牛肉在嘴里細細咀嚼,仿佛可以看見凌晨五點的蘭州,牛肉被精心地烹調下鍋,廚師們用力地揮舞鏟子攪拌著濃湯,從冒著熱氣的鍋里輕輕用勺子掬起一勺湯,鼓起嘴巴吹著氣,待湯汁稍微冷卻之后開始嘗味,在獲得心滿意足的結果之后招呼助手打湯,準備營業的場景。
蘭州不是一座大刀闊斧的城市,卻是一座悠然自得的城市。
早上起來在酒店里面吃早飯,煮拉面的師傅看到客人來,微笑著打招呼,拉面很快下鍋,半開放的廚房頓時氤氳起熱氣來,熱氣在磨砂玻璃上面堆積起一層薄薄的霧,蘭州人做事不慌不忙,按部就班,收拾桌子的阿姨目送客人離開之后才不緊不慢的收拾桌子,散發著熱氣的咖啡被倒掉,然后輕輕地冒了冒煙,仿佛在說:再見啦,早安!
早晨是不慌不忙地開始的。在蘭州,路上擁擠的車流,餐廳里的人流,都擋不住蘭州人對生活的熱愛,他們總是不慌不忙地,按照自己的想象生活。
蘭州不是一座按照別人的方法來生活的城市,是一座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的城市。
剛剛走進五泉山,就把外面的車水馬龍全部地隔絕起來。
小販們就沿著大樹和路邊擺著攤,有的大聲吆喝著,有的不緊不慢地倚靠在自己的推車旁邊,陽光灑在他們的臉上,小販輕輕地用水果刀把菠蘿眼里的皮挑出來,將菠蘿過鹽水,鹽水在太陽的照射下變得晶瑩剔透,菠蘿從水中撈起,幾滴鹽水落在地上,立即被太陽蒸發掉,菠蘿在太陽下面顯得亮晶晶的。賣魷魚的小販熟練地用鍋鏟將醬料混合在一起,給魷魚充分地撒上孜然,鮮紅的魷魚頓時被醬料包裹,香味隨著鍋鏟的擺動升騰起來了,油煙混著香氣飄散在空氣里,惹得路人紛紛回頭尋找香味的源頭。
游客很多,五泉山上的信徒不為所動。毫不理會游人如織的熙熙攘攘,排成一個圓圈,傳唱著自己心中的信仰。
拾級而上,穿過清涼的瀑布,整個蘭州的面貌仿佛就在眼前了,黃河穿城而過,狹長的蘭州好像是落在凡間的一課貓眼石,在陽光的照射下面靜靜地散發著光芒。
人愛我,何懼?不愛我,何懼?對于蘭州人來說,沒有什么是一碗拉面解決不了的,如果一碗拉面解決不了,就再來一碗。面端上來,散發的是香氣,治愈的是年復一年奮斗的心靈。
沿著山路往下走,兩只貓躲在樹蔭里面嬉戲,游人紛紛駐足觀看,貓咪全無懼色反而更加肆無忌憚地向對方撲去,時間就像是停在蘭州,在這里,你不用活在別人的目光里。對于站在聚光燈下的人來說可能不那么美好,但是對于從容流連于光景的人來說,是絕對的天堂。
來到蘭州,怎么能不去蘭州大學逛一逛。保安大叔不會攔著你問人生的哲學問題:你是誰,來自哪,往哪去。你得到的只會是一個輕輕的微笑,沿著大路走,往返于榆中校區和盤旋路校區的巴士正在上客,沒有推搡,沒有打鬧,沒有大聲喧嘩,沒有一地的果皮紙屑,你所能看到的,只是烈日下的樹蔭遮住的地方,人們企圖捉住的那一縷寧靜的時光。
雖然我來到學校的時候正是假期,但是圖書館外面仍然有很多同學進進出出,仿佛今天是星期一。我想,正是因為他們的持之以恒才讓整個積石堂在蘭州這片美麗的土地上繁衍生息。
回到酒店的時候,太陽掙扎著在地平線周圍徘徊,雖然身在省會,但是看到太陽扒著周圍的樓宇不肯垂下去的樣子,陽光灑在黃河的河面上面,河水一刻不停地向東奔去,激起了陣陣金光,我還是想起了“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古人看到的西北和今人看到的西北有什么不一樣呢?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吧。我憑欄眺望正出神,忽然聽到后面快門“咔嚓”一聲,回過神來,一個男人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將我的背影拍下來。
看到我發現了,他有點尷尬地笑笑,我沒有生氣,也對著他笑笑,每個人都是自己生活的演員,為什么不能在別人的生活中擔任一個角色呢?
太陽躲進了高樓里面,燈光點亮了黃河水,隨便走進一家飯店,服務員看見我們走進來,晃晃悠悠地從客人坐的椅子上走過來點單,他認真地把沒吸完的煙支在煙灰缸上面,仔細地檢查一下,確認煙沒有熄滅之后才慢悠悠地走過來。
廚師戴著帽子和口罩,掀起鍋蓋,頓時熱氣撲上來,將他的眼鏡籠上了一層薄霧,透過這層薄霧看到的蘭州是什么樣子的呢?
到了黃河邊,也不能免俗地到“黃河母親”雕塑旁邊合影留念,年輕的父親抱著幼小的孩子,孩子的頭緊緊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面,他瞪著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爸爸,對面是什么啊。”
年輕的父親回頭一看“是我們的國旗啊,叫‘五星紅旗’。”
“五星紅旗真好看啊。”孩子不由自主地呢喃道。
“是啊,我們的國旗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國旗啊。”父親溫柔地笑著,抱著孩子向著一片樹蔭走去。
臨行前一晚,我問我在蘭州的同學,你說蘭州是你心目中的人間天堂么?他想了一想,用嘴吹了吹面湯,大大地喝了一口,面湯順著他的食管下去,他的喉結一起一伏。然后他很滿足地砸了砸嘴巴:“蘭州不是天堂,是我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