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是疼愛我如命的人。”如果讓你用一句話來形容爺爺,你是不是也想這么說。我想大部分人會表示贊同。
而我的爺爺,就是一坨翔(shi)。
我不怕你們罵我,我只是想把我的故事告訴你們,至于他是不是一坨翔,就由你們來評判吧。
十八歲那年寒假,我接到奶奶的電話,她很想念我,邀我去她家住上一段時間。奶奶是個傳統的婦女,不識字,長相欠佳,只會洗衣、做飯、動針線。那個時候,在我的印象中爺爺是個刻板嚴厲的老人,他不善言辭也不茍言笑,是個老實人。
去自己的爺爺奶奶家住上一段時間,沒什么可猶豫和避諱的,帶上課本與幾件換洗的衣服,坐上四十幾分鐘的公交車,直撲奶奶的懷抱。
事情就發生在來到奶奶家的第二天的午后。那是一個即將要下雪的天氣,天空上布滿著暗黃色的云。我在臥室里做英語題,客廳里突然爆發了爺爺和奶奶激烈的爭吵,我偷偷躲在臥室門口側耳偷聽。
奶奶:“不行,就是不能讓她來,大過年的,也不怕人家說閑話!”
爺爺:“閑話?什么閑話?有什么閑話,你別瞎放屁!”
奶奶:“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最能裝的就是你。”
爺爺:“我最能裝?你他媽再說一遍!”
奶奶:“你個大破鞋!”
“大破鞋”三個字讓我無比震驚,奶奶嘴里的那個“她”是誰?
爺爺:“臭不要臉地,你再出聲我就掐死屋里那個兔崽子!”
“屋里的兔崽子”?屋里除了爺爺和奶奶就是我了,難道爺爺說的是我?
奶奶聲音弱了下來:“反正就是不能讓她來。”
爺爺吼:“我他媽的真是給你臉了!”
身體一直非常健康的爺爺迅速奔到我所在的臥室,一腳踹開房門。我被他如野獸般猙獰的表情驚呆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爺爺生這么大的氣,他的表情是那樣的可怕,用現在的話講:“真是嚇死寶寶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爺爺冰冷有力的手已經卡住了我纖細的脖子!
天啊,他真的是我的爺爺嗎,如此獸行,我白叫了他十八年的爺!
我忘記了自己是怎樣掙扎的,也忘記了奶奶是怎樣求饒的,我只記得爺爺的那雙猙獰的眼睛。只記得在我斷氣之前爺爺松開了手,跪在我的面前,奶奶絕望般哭泣的聲音如來自地獄的魔咒般繞在我的耳邊,我喘著粗氣,恐懼的看著這眼前的這兩個人—爺爺和奶奶。爺爺的表情非常后悔,奶奶既心疼又害怕。而我,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
由于和奶奶生氣,爺爺一時沖動,拿我出氣,差點掐死我這條小命。這是奶奶給我的解釋,非常官方的解釋。
我很想問奶奶:“你為什么叫爺爺大破鞋,你口中的她又是誰?”但是我擔心這些話會激怒爺爺,所以并沒有問出口。奶奶讓我隱瞞下這件事,否則爺爺說不定會進監獄,這樣的話,家里就會掀起偌大的風波,家就散了。
我畢竟還是個不經世事的孩子,覺得奶奶的話有幾分道理。而爺爺畢竟是我的爺爺,我似乎該原諒他,隱瞞這件事。就在我拿不定主意的時候,爺爺向我承諾:“第一,拿出一筆錢給我爸爸買房,第二,如果我考上大學,他將全力資助我。”
那時候,我家的經濟狀況非常不好,爸爸總是不開工資,媽媽早就下崗靠體力賺錢。爺爺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所以想靠錢來封住我的嘴。其實,封住我的嘴的,并不是錢,而是對親情的不舍。
脖子上的掌印養好后,我回到了家,對這件事只字未提。爺爺給了我八千塊錢,說是留著以后買房用的,我說:“八千哪夠買房的?”爺爺干噎了噎喉嚨說:“爺爺那個存折到期之后再給你。”我傻乎乎的點點頭,只得作罷。
事情發生在2000年的一月份,兩個月后,奶奶突發腦出血,半個身子癱瘓了,嘴巴也歪了。我心里明白,一向高血壓的奶奶一定是對爺爺差點掐死我這件事耿耿于懷才會生這么重的病。守在奶奶的病床前,奶奶已經無法說清楚話了,可是她努力的對我說:“帥兒,我的帥兒,原諒你爺吧,原諒他吧,就算是為了奶奶。”
我淚流滿面,我說:“奶奶,放心吧,這件事我永遠也不會說,只求你快快好起來。”
奶奶病了之后,時而清醒時而糊涂,清醒的時候總念著我的名字,糊涂的時候總罵爺爺“大破鞋”。爺爺被罵得氣急總不給奶奶吃飯。爸爸一直不受爺爺待見,去看奶奶,也總是被爺爺拒之門外。爸爸算是個孝子,不敢和爺爺爭執,每次被爺爺攆回家都會抱著我和我媽哭。
我問媽媽:“爺爺為什么這么討厭我爸,怎么說我爸也是長子啊?”
我媽為我講述了她眼中的爺爺和爸爸:“他們之間像冤家。你爸最怕的就是你爺爺,你爺爺最討厭的就是你爸爸。想當年,我和你爸結婚后沒有房子,和你爺爺奶奶一起過,你爸上班帶飯盒,連好菜都不敢帶,如果家里做的是炸刀魚,你爸只挑魚尾巴。肉厚的地方都留給你爺爺。可是你爺爺就是不喜歡你爸,聽你奶奶說,家里的姊妹無論誰犯錯,挨打的都是你爸,因為你爸是長子,姊妹犯錯是他沒給弟妹一個好榜樣。”
我說:“媽,我爸到底是不是爺爺的親生兒子?”
我媽說:“全家都懷疑這個問題。但是不得而知。“
后來,我問奶奶爸爸到底是不是爺爺的親生兒子,時而清醒時而糊涂的奶奶卻一直堅定的回答:“爸爸是爺爺的親生兒子,如假包換。”
我又問:“那為什么爺爺這樣不喜歡爸爸,還差點掐死我?”
奶奶一下子就哭了,再也不發一言。
這個疑問一直在我心里徘徊了12年。在我三十歲的時候謎團終于揭開了。
年夜飯,這一桌子菜被堂弟掀了
十八歲到三十歲,整整十二年,卻仿佛彈指一揮間。我經歷了高考、上大學、到外地工作、辭職回家。
在奶奶生病的日子里,因為懼怕爺爺再次對我“下黑手”,我很少單獨去看望奶奶。上大學之后,由于學校在外地,跟奶奶更是聚少離多。大學畢業后,由于專業的問題,我不得不到南方找工作。一直到我三十歲,媽媽由于常年勞累,累壞了腿,不能自理,我不得不辭職回家。而十二年來一直受病痛折磨的奶奶已經完全癱瘓,不能說話也不能自主吞咽,每天以流食維持生命。每天照顧奶奶的是叔叔和嬸嬸,常年倒班又不招爺爺待見的爸爸已經被排擠在門外。
辭職回家的第一個春節,堂弟(叔叔的兒子)質問我的爸爸為什么不經常來看我的奶奶,質問我為什么對爺爺奶奶甚少關心。一桌子的年夜飯被堂弟掀翻,我和爸爸被攆出門外。
回家的路上爸爸一直沉默不語,回到家里,他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媽媽拄著拐杖拖著疼痛無比的腿安慰傷心的爸爸。
爸爸哭得那樣可憐,從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他的委屈、他的欲言又止。
我想,我該找爺爺談談,我以為三十歲的我應該有資格解決一些事情了。
談話地點:爺爺家。
談話時間:大年初六,傍晚。
談話人物:爺爺和我。
在一旁偷聽者:叔叔和嬸嬸。
旁聽:奶奶。
我:“爺爺,您和我爸有什么誤會嗎?如果有,您能不能告訴我,你們是父子,沒什么誤會是解不開的。”
爺爺:“沒有誤會,就是討厭他!”
我:“您討厭他,所以不愿意讓他接近您,也不愿意讓他接近奶奶,好吧,討厭他是您的自由,但是您不能在家人面前抹黑他,說他不孝。”
爺爺:“我可從來沒有抹黑他。”
我:“如果您沒有抹黑我爸,為什么大鵬(堂弟的小名)敢理直氣壯的質問我爸,身為小輩,他怎么能對長輩這樣無理?”
爺爺:“大鵬沒有做錯,他是我孫子,早該替我出氣。”
我:“爺爺,您為什么生氣,氣在哪里?”
爺爺:“我。。。”
我:“爺爺,您為什么生氣,您氣在哪里?”
爺爺:“你給我滾。”
我:“爺爺,別忘了當初,當初我們可是有秘密的。要不是你求我。。。。。”
爺爺意識到我要說出當年他差點掐死我的事實,立刻吼道:“你給我閉嘴,小春兒(叔叔)、玉敏(嬸嬸)把她給我打出去!”
沒有等我開口,叔叔和嬸嬸挽起袖子,將我一頓毒打后,把我扔出了門外。
我就是這樣站在爸媽的面前的
當我傷痕累累回到家里的時候,爸媽震驚了,他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媽媽幾乎哭暈了過去。我把十二年前爺爺差點掐死我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剛開始,媽媽不信,可爸爸的神情卻是深信不疑。
爸爸吼道:“這是我的錯,這真的是我的錯,我早該說的,你們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爸為什么這么討厭我么,我告訴你們,因為我親眼看到他在睡我的老姨,我的老姨,我媽的親妹妹!就因為他的不堪被我看到,他的本性被我看到,所以他恨我,恨不得我死在他的前面!1975年,我17歲,我老姨帶著孩子投奔我們家。那一天,我媽上夜班,我被床板晃動的聲音吵醒,我好奇的打開了我爸的房門,他和我老姨脫得精光,那一幕真叫人惡心!他跪著求我不要說出去,他說他什么都能滿足我。看在他是我爸,看在他身子下面是我老姨的情面上,這件事我隱瞞了近40年,可沒想到他欺人太甚,因為恨我而無從發泄,竟然把手伸向了我的孩子身上。孩子,爸對不起你!”
爸爸痛哭流涕,媽媽恨得爺爺牙根癢癢,而我悔不該隱瞞了自己受傷害的事實。在家人面前一本正經的爺爺都是裝的,他的內心原來這樣的骯臟與齷齪。
我的爺爺,他就是一坨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