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途中》
文/陸歸原
列車轟鳴。易與和阿笑相對而坐,一句不發,各自都有心事,這種狀況一直持續著,變化的不過是窗外飛快略過的風景。
然而這種微妙的平衡并不是兩人之間關系的常態,長久以來的沉默者只有易與一個,生性活潑阿笑則負責打破僵局。此時阿笑似乎也正在尋找某種契機,氣氛卻過于尷尬,她只能心不在焉的環視車廂中的邊角及陌生人。
易與卻不按常理地先開口說話了,“阿笑,安分點”。卻還是他一貫的作風,穩重而沉悶。若換作平常,她一定會笑著反駁易與說他無趣,畢竟人如其名,她生來就是愛笑的。只是這次她選擇緘口,易與也看出來她的異樣,但他的習慣讓他不肯多問。女孩一直陪伴在男孩身邊,這樣就可以了,這是理所當然的。
易與一直覺得,只要阿笑還在他身邊,沒有什么需要深思熟慮,沒有什么需要加以改變。確實是這樣,即使他和阿笑的同桌史將永遠停在高中,兩人并沒有考入同一所大學,但易與覺得,至少還能夠在一條火車線路上,回家之路有你足矣。場面發展切回剛才的情節,時間仿佛滯住。阿笑似不經意地向易與輕輕一瞥,他也沒有讀懂她目光里的意味深長。
列車轟鳴,路程無盡,旅途才將將開始,故事且待細講。
易與從小不愛說話,基于此很少有人愿去理他,大概誰也不想被冷漠對待。這樣的性格或許是家庭原因所致,父母成日忙于工作,他一直都是一個人。
直到有一天父親送給他一盒五子棋,他也很快學會,興致勃勃地將五子棋帶至學校,卻發現沒人能陪他下棋。在班上的時候,他一直想著,來找我呀,來找我呀。他從來不會主動,因此從早晨到下午,周遭沒有一個人發現他的需求。
他賭氣不去上最后一節體育課,一個人在座位上,差點就要哭出來,直到阿笑出現在他面前。剛開始的時候,易與尋思著有一個人陪自己玩不容易,不能一下就讓她退卻,應該手下留情。結果卻是阿笑讓他節節潰敗,他很不明白其中緣由,就此與阿笑結下梁子。
他很快發現他和阿笑處于兩個極端,一個一言不發,一個時時傻笑,只是都沒什么朋友。于是以五子棋為名義,雖然每次易與都輸給阿笑,但這成為了幼小的兩人最初的羈絆。
說來也怪,兩人一直都在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班級。在小學和初中時,兩人的成績不相上下,到了高中,阿笑開始掉隊,雖然他們仍然在一個班,仍然是同桌。易與總是心想,你這樣該怎么和我讀一個大學。
可是為什么一定要和她在一個大學呢?易與沒有回答過這個問題,他覺得這樣就可以了,這是理所當然的。所以他總是不厭其煩地給阿笑補課,總是無可奈何地面對她慘不忍睹的分數。
高三的時候,阿笑坦白地告訴他,自己就是笨,不愿意因此耽誤他的學習,但他才不想被這么敷衍過去,明明從小下五子棋我就沒贏過你,你怎么能說自己笨,明明都相處了十二年,你怎么能就此放棄。
只是十二年的相處時光,又代表了什么。還是這樣就可以了,這樣是理所當然的。
因為三本批次是最晚出結果的,易與等她的志愿和錄取等了好久,以至于最后只能買普快的硬座車票。所幸車廂中的人特別少,算是因禍得福,深夜,除了列車駛過鐵軌的撕扯聲之外,別無其他。但易與被它固定的節奏擾的有些心煩,再加上乘車以來對面的話癆阿笑竟然一句話也沒說,他根本睡不著,暗自尋思是哪里出了問題。
易與瞥向阿笑,頓時十分佩服阿笑的適應能力,這是她第一次乘火車的經歷,兩個座位之間就那么一塊勉強可以稱之為桌子的木板,她也能趴在上面安然入睡。對了,她睡了;不對,還是有什么地方出了問題。
現在是初秋,氣溫已經慢慢下降,列車一路北上而且空調是打開的,這家伙居然就這么睡著了,一定會感冒的,真是個笨蛋。車廂里幾乎沒有醒著的人了,她旁邊的座位也空著,坐過去幫她蓋件衣服吧。既然她今天出奇的安靜,那么自己出奇地關心她,也就沒什么好驚訝了吧。
易與好像是第一次發現她睫毛的長度,好像今晚是第一次認識她才會出現靈光乍現的心動。果真越是在身邊的人越是不了解,易與無法解釋為何自己不愿將視線輕易從阿笑身上轉移,只好敷衍自己這是錯覺。易與提醒自己,不能忘了,自己的主要目的是防止她還沒到達目的地就被病毒看上,別無其他,別無其他。
易與控制著盡量不發出聲響,可他的小心翼翼卻讓指尖觸碰到她的溫度。溫柔的,溫暖的,復雜的想法交織在一起,列車就在這時候突兀地停了下來。
像從前聽過的故事《秒速五厘米》中一樣,易與正在經歷著一個獨屬于他自己的新的故事。易與忽然好希望列車能停得更加長久,好希望這條路如祈愿一樣沒有終點。
回憶開始拉長,他的思緒回到高考結束的后一天。因為學校一直保持著高三教學樓不做考場的傳統,所以大部分人都沒有拿走自己的書,大家就約定在這一天之內將教室清空。
易與之前就采取了每天搬一點回家的做法,所以早早忙完,就來看看笨拙的阿笑進展如何。可是她東西真少啊,少到自己幾乎沒有機會去幫她。算了,直接說句一起走好了。
“噢,是易與啊,我收拾好了,一起回家吧。”說完這話,她又是常有的笑容,易與很氣惱,被搶臺詞了,便回報以沉默。雖然很想知道她在考試中發揮的如何,但這么問肯定會讓彼此的情緒都變得糟糕。
先上路吧,路很遠,只要著眼與路上,不必管之前的已有的回憶或是之后將要出現的離別。何況不會發生離別的,阿笑理所當然地應該陪在易與身邊。他從未懷疑過這一認知的正確性,就像兩人的歸程明明背道而馳,他卻總是和她一起回家。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無論是怎樣的展開。
正好此時教室只剩兩人,只需兩人。此時他真要感謝她的東西少卻磨蹭。靠近,更近,就這樣讓她不知所措讓她詫異慌忙。
即使兩個人都不知道這個擁抱的意義,卻確實是緊緊相擁了,毫無防備,氣息分明,交換著心臟的悸動。任憑時間消逝,不知這樣過了多久,不知最后以怎樣的結局收尾,不知究竟是怎樣一種力量促使雙手環上彼此腰間,然后用盡所有的氣力只為得到這份最真實的安全感。
人仍在途中,當然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過了許久,列車終于啟動了,沒有原因的停留值得一個沒有原因的出發。雖然易與沒有隨著列車的啟動而醒來,但阿笑看著身上的衣服和靠在自己身上熟睡的他,已經明白了一切。
這樣真好。好像真的可以一直陪在他的身邊。阿笑欣賞著易與如孩子般的睡顏,試圖忘掉在踏上火車之前背負的所好與不好的念想,終是不能維持下去,于是她輕輕將他推醒。好奇怪啊,應該要更加直接粗暴一點,她不會否認自己的大大咧咧,也不想刻意學習謹言慎行,只是這一次旅行是特殊的,特殊到她忽然忘記了自己的性格。
或許那本來就不是真實的自己。
易與半羞半惱地掙扎著脫離夢境,夢中他是久違的一個人。自從認識了阿笑以后,雖然回到家他還是一個人,可是他知道他還有她,所以并不孤獨。夢里的空虛使他后怕,下意識地牽住阿笑的手。沒事,她還在身邊。
刺耳的訊息傳來,列車即將進站,明明如此漫長,卻要劃上終點了嗎,而且該死的是他先下車,接下來誰替她在冰冷的空調車廂里添兩件?
其實她比自己細心,他先她一步發現。只是途中她所有的行為舉止都與從前大相徑庭。
“你到底是怎么了啊。”這樣想著,他不自覺地將她的掌心攥的更緊更緊,完全不顧她的神情。這不會是分離,易與仍然堅信著他認為的理所當然,阿笑陪伴著易與,這是理所當然的。
但阿笑眼里卻是眷戀和不舍。她下定決心,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信,熱情洋溢地遞給他。他想,這才對,這才是我認識的阿笑。
“一定要到了大學再看這個。”她幫他拿好行李,然后又一次讓他感到出乎意料。是如同那一天的擁抱。他感到背上有溫熱,她在哭。他好想對她說,傻瓜,還能夠再一次一起走的。
但他最終什么也沒說。他覺得途中自己的話已經很多了,因為理所當然,所以不必多說,他就這樣下車。
他知道他們仍會一起行于路上,在那之前真的只是短暫的分離。
尾聲
途中的故事就這樣結束,既然是途中,本來沒有前因與后果。阿笑從第一次見到易與,就決定讓這個不愛說話的男孩子改變,結果將自己的性格都改變了,卻還是沒能改變易與的性格,反而在這個過程中,阿笑喜歡上了易與。但阿笑從小就知道家里沒有足夠的經濟條件供自己上大學,因此在高中時代,并不是不能學會,而是不愿學會,學會了也不能改變什么。她并沒有準備去上大學,這次旅途是她最后一次陪易與,她在信中告訴了他全部的真相。我沒有想過易與得知真相后會怎么做,但我知道易與也一直喜歡著阿笑。就是這樣一個互相喜歡卻沒能在一起的故事。
無戒寫作訓練營第5天,學號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