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話《金瓶梅》第五十八回 貪官與貪官的鄙視鏈 幫閑和下人的生意經
上一回有幾個事情還需要說一下:
一是,西門慶命小廝玳安兒直接去門首叫進來一名班頭節級。
【節級】是一種無品軼的低級武職吏員,有時也充作獄卒小頭目?!端疂G》里有不少這樣的角色,飛毛腿戴宗就是一名節級,尊稱為院長;其實和虞侯一樣都是最低的小隊長一級的人物。
之所以說到這個節級,是我們赫然發現,西門府門外時刻站著四名手持長兵器的排軍,并且還有節級這樣的小隊長在隨時候命。
韓二和王六兒被捉奸時,已經是韓道國絨線鋪打烊回來的時節,他又在街上吹噓了半天,知道出了事,又花了許久才將應伯爵找到,兩人進了西門府,又等西門慶看著裁剪完官哥兒的小衣裳才出來。
這一樁樁的事情都需要時間,應該可以推算出此時已經到了夜里。
這個時候節級還可以馬上就來聽命,只能說明他們是二十四小時都在西門府。
第二件是種美味。
韓道國隨著節級走后,西門慶擺上酒菜又與應伯爵小酌幾杯。
對玳安兒說:“去將昨日磚廠劉公公送來的【木樨荷花酒】篩了拿來,再將那糟鰣魚蒸了送上來。”
劉太監送的荷花酒就不多說,只說這個鰣魚。
應伯爵先作揖行了個禮道:“我還沒謝謝哥!昨日蒙哥哥送我兩尾好鰣魚?!?/p>
又道:“我先拿了一尾送給家兄,剩下的那個我吩咐媳婦從中劈開,送了一段給小女,余下的切成窄窄的塊,用紅糟培著,再倒上些香油,裝到一只小瓷罐里,留著我一早一晚吃飯。或者來個客人,蒸上一碟來,也不枉費了哥的好意盛情?!?/p>
應伯爵是個百事通,什么他都知道,不光人情世故他十分練達,就連飲食也很會吃。
雖然是個幫閑,但應伯爵是顧家的,是有親情觀念的。
可西門慶送他兩條鰣魚,他其實只留下半條。
就是這半條魚,還要進行精細加工,然后再慢慢地吃很久。
這就讓人很奇怪,不就是條魚嗎?值得這樣大費周章?值得這樣舍不得一次吃掉?
這就要說說這個鰣魚。
通過應伯爵的口述,我們知道它一定是美味的,珍稀的;珍稀到什么程度呢?
1988年它就被我們國家列入了一級野生保護動物名錄。
鰣魚營養豐富,美味絕倫有“魚中之王”之稱,古人贊美它的詩詞多多,據說是連皇帝都吃不上的美味。
宮廷中食用需要經過種種程序,往往又都喜歡吃魚類的新鮮,所以鰣魚是那些貴族都難以吃到的美食。
可西門慶就在南北通衢的大運河邊上,來自南方的鰣魚他是可以吃到新鮮的。
西門慶說道:“劉太監的兄弟新買了一處宅子,用皇木蓋房,被我衙門里的輯事官知道,告到衙門里來。若是按照夏龍溪的意思,要劉太監拿一百兩銀子送去還不算完;那劉太監慌了,拿了一百兩銀子來求我?!?/p>
“你也知道,我這里做著些生意,也不缺銀子過日子,哪里稀罕他這個錢?況且平日他也與我相交,因為這點事情就好意思收他銀子?我是一點沒收,只叫他連夜將房子拆了,到衙門又打了他家下人二十板子,這件事情也就完了。”
“劉太監感激不過,親自又送來一口豬,兩匹緞子,這壇荷花酒,還有這四十斤糟鰣魚。都面上有光,也是個情分?!?/p>
應伯爵道:“哥,你是稀罕這個錢的?那個夏大人是個當兵的出身,什么都沒有,他不貪著抓要些拿什么過日子?”
又問:“哥,上任以來,你與他問了幾樁案子?”
西門慶道:“大小也問了幾件。別的也就罷了,只是他這貪婪模樣,有事不分青紅皂白,得了錢在手上就放了,你說成什么道理?”
“有時我也扭著不放,對他說:‘你我雖是個武職的官,可也掌管著這個刑條,還是體面一些的好!’”
從這里又可以知道,鰣魚是可以有很多制作方法的,并不一定清蒸,做成糟魚一樣美味。
鰣魚在那時也是很難得的食材,西門慶卻拿來送給朋友,他對待情人朋友都不是個小氣的。
后面幾回里,他還拿鰣魚給樂工李銘吃,拿給小廝書童兒吃,這么珍貴的東西他并不認為沒有地位的人沒有資格吃。
西門慶和應伯爵關于夏提刑的對話,很能看出他對夏提刑的不屑。
他認為夏提刑太貪婪了,直接伸手去索要銀子的人他看不上。
西門慶也是受賄成性的官員,本質和夏提刑沒有什么不同,可在他眼里原來貪官和貪官也不一樣,也存在著鄙視鏈。
他鄙視夏提刑家境不好,除了受賄沒有其他來源;并且格局太小,往往幾十兩上百兩,數目很少的一點銀子就胡亂將案子判了。
他西門慶可不是這樣的,前面有鹽商的案子,他一次就可得銀一千兩;后面還有揚州苗青的案子,西門慶也是五百兩起步。
他的觀念是:像劉太監這樣一百兩的案子,不如不收,還不如直接送個人情;要收就收大的;摳摳餿餿只要給一點錢就枉法的夏提刑太低級。
應伯爵自然是個會來事兒的,全部用反問的語氣說話,直接點出夏提刑怎能和西門慶家大業大相比,直接順著西門慶的‘大格局’說下去,真是個聰明人。
還有一件小事:當初官哥兒滿月的時候,薛太監不知道西門慶生了貴子,在酒桌上聽說了,于是約劉太監第二天來送滿月禮;第二日薛太監來了,送了一些精心挑選的禮物,雖然不值太多錢,可卻顯得很用心;可第二日劉太監卻沒來。
當時薛太監還特意問起,西門慶含糊說劉公公來過了。
可書中寫得很明白:【薛太監來的絕早】,劉太監就不可能比他來得更早。
按照蘭陵笑笑生一貫的寫法,若是劉太監提前來過,他絕不會再寫薛太監來的絕早這樣多余的話。
西門慶只是為了雙方的面子才說‘來過了’,其實劉太監是真沒來。
這樣的人也并不妨礙西門慶還是給他面子,并不將那件小事放在心上,遇到事情還是會替他辦。
上一回的遺留:節級和鰣魚的事情就說到這里,已經占了三分之二還要多的篇幅,真是太啰嗦。
留下這點字數來說說那四個潑皮的事情。
車淡等人被痛打一頓下到牢里,一個個還不忘扯淡,互相抱怨互相指責起來。
他們家中的父兄卻都慌了,第二日就托人去找夏提刑;
夏提刑倒是大約了解了這樁案子的事理說道:“那個王氏的丈夫是你西門老爹的門下,他非要嚷著送問,我也不好插手。你們還是要去找西門老爹的路子?!?/p>
四家的父兄原本想去走吳月娘的哥哥吳千戶的路子,卻有個人說:“走吳千戶的路子倒不如去找應伯爵,他和西門大官人更是交情深厚?!?/p>
有人不聽,去找了吳千戶。
四家每人又拿出十兩銀子,一共湊了四十兩,一齊到了應伯爵家求他幫助。
應伯爵一把收了,將他們都打發回去。
應伯爵的媳婦問道:“你不是在替韓伙計出力收拾他們嗎?怎么又攬下了這一頭?你要再替他們說情,豈不是得罪了韓伙計?”
應伯爵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我自有辦法。”
從四十兩里拿出十五兩帶在身上,直奔西門府而來。
西門慶在衙門里還沒回來,應伯爵本來也不是來找他的。
書童兒剛剛替西門慶將送四名潑皮去東平府發問的文書寫完,正碰上應伯爵進來。
應伯爵將書童兒拉到僻靜處道:“現在又有一事。那伙人得知要送問都慌了,跑到我家哭哭啼啼再三跪著求我,叫我對你爹求情??晌乙呀浭窍忍骓n伙計說了情,又怎么好管他們?可他們看著又可憐,沒辦法,只得叫他們湊了這十五兩銀子,你找個機會對你爹說說,看看怎么就饒了他們罷了?!?/p>
書童兒道:“既然是應二爹說情,叫他們再拿五兩銀子來,我就替他們給爹說一說。還不知爹同不同意,吳大舅親自來替他們求情爹也沒答應?!?/p>
應伯爵道:“既然如此,我叫他們再送五兩銀子來,你好歹放在心上,晚上他們來聽回話?!?/p>
書童兒道:“叫他們明日再來吧。”說完便走了...
應伯爵真是腦筋轉得飛快,很有辦法。他先是得了被告韓道國的謝禮,轉身又收了二十五兩原告的銀子,真是兩面通吃。
不說應伯爵;
只說小小書童兒好大膽!
連吳月娘的哥哥吳千戶親自來求情西門慶都沒有答應的事情,他都敢不用思索就一口應承下來,還又另外索要五兩銀子。
這個書童兒除了膽大還一定胸有成竹,已經有充足的把握可以將這件事情辦成。
那么這個下人小廝究竟能有什么辦法會比西門慶的大舅子、身為官員吳千戶的面子還厲害呢?
我們下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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