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相文

1

那年夏天，一場意外的車禍奪去了毓的雙腿。世界就濃縮成檐前那一小塊灰藍的天空。

母親怕他傷心，在家里陪著他。在外打工的父親托人帶回一個輪椅。母親就經常推著他去屋后曬太陽。屋后有一條溪，叫竹溪。遠處，有一灣青竹林。溪邊，路旁，長著許多不知名的花。這之前，毓多么喜歡來這里啊，一到學校放假，他就呆在這溪邊寫生。他有一個夢想，他要考上美院，把家鄉老屋畫到世界上去。

有時候，他也帶還沒上學的小妹紅毛兒去寫生，他有時為紅毛兒畫張速寫，會逗得小妹高興一個星期。

2

小妹紅毛兒怯怯地走過來，扶住了毓的輪椅。她一頭好看的黃卷發在晨風里顫顫地動。她眨著烏亮的眼睛對毓說，哥，竹溪的蒲公英開哩。

一條清清的小溪就從青竹林里活潑潑地流來，一直流到毓的心里。竹溪邊，那個支著畫架寫生的少年多么幸福啊，還有那些不能對人說的夢和遠方。一個黃卷發的叫紅毛兒的小女孩忽然從他身旁跑開，拍著小手在唱：

“傘兒白白，花兒開開，飛呀飛呀落下來——”

會飛的蒲公英的種子像翩翩的蝴蝶，飛落在少年的臉上、脖子上，也飛落在畫架上。少年的心有一條溫暖的溪在流淌。

可惜，這都是過去的幸福了。

3

哥，我們去采蒲公英嘛。紅毛兒推起毓的輪椅。

毓突然暴怒起來，推開椅邊的紅毛兒，摑了她一巴掌。紅毛兒噙著眼淚，嚶嚶哭著跑開了。

4

紅毛兒去了竹溪，再也沒回來。

人們把她小小的尸體撈起來的時候，她的手兒還緊緊攥著一支黃色的蒲公英花，那頭好看的卷發蓋住了妹妹的眼睛。

按村里的風俗，死在外面的人不能進屋，人們就在落水的溪邊搭了個小棚。父親親手做了一個小木匣，淚流滿面把紅毛兒裝進木匣里。

出殯的時候，天降大雨。

兩年后，毓在省城舉辦了他的個人畫展，畫展題名為《蒲公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