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重現(xiàn)。非常高興。很得意很得意。
又上了一節(jié)《大堰河,我的保姆》。
三年前曾這樣上過一節(jié)課。那是靈機一動。說好聽點叫做妙手偶得。這幾天就拿著這個靈感一現(xiàn)的記錄,再次備課,讓自己受到嚴密計劃的控制。只不過上一次是三年前的高一13班,這一次是今天的高一14班。
沒有走樣。再次品嘗詩歌的力量。希望后面的練習,就是那個用“她含著笑,……”仿寫三個寫自己媽媽生活細節(jié)的排比句的練習,能夠讓這些高一的少年突破虛無的鬢邊白發(fā)的老套子,真正觸摸到自己的媽媽。他們會的。真正的詩歌必定會讓他們抵達。
把這個又一次復活了的課案拿出來晾一晾。過路的看官,請品題。
如何介紹大堰河
小組討論,前后四個,孩子們尋找著《大堰河,我的保姆》里邊觸動自己的詞語點。
聽見議論了,有孩子的小小聲音,說:第一小節(jié),就是介紹了大堰河的身份。
我參與:怎樣介紹身份的?
四個孩子疑惑了。
其他各組也在討論。該全班來點兒集體交流了。但沒有人主動站出來。需要先引導一下。很多時候孩子們是有顧忌的。不要急,不要急。如果你的引子足夠自然,一切就水到渠成。他們剛來這個學校。他們剛上高一。他們剛剛跟你接觸。他們不知道你會如何評價自己的表現(xiàn)。他們不知道:你贊賞他們一切的表現(xiàn),只要表現(xiàn)。
我笑笑:有些同學擔心自己說的沒有別人精彩,于是忍住了不說。好吧,我可忍不住,哪怕我拋出的是一塊磚頭……
拋磚引玉!他們都笑了。他們的術(shù)語很準確。他們的成語是對的。但,僅僅是成語。
可是,他們笑了——笑是最好的一扇門,笑聲的背后,往往藏著激情,藏著表達的欲望。
我:跟大家分享我的一個疑惑。聽有同學說,第一小節(jié)寫的是大堰河的身份,對吧?
叫一個同學來談。他說:是的,這兒介紹大堰河是詩人的保姆,還是個童養(yǎng)媳。
我:還有呢?
生:她的名字。
叫什么?
艾青確實寫了:“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莊的名字。”可是孩子們看了這個,并不能說出大堰河的真實姓名。
她沒名字!有同學喊出來。
注釋上說了,大堰河是大葉荷村人,“大堰河”是“大葉荷”的諧音。她沒有自己的名字,因為她是童養(yǎng)媳。
我說:那好,我請個同學介紹自己的身份。
請一位同學,她卻靦腆著不知該如何是好。沒關系,不耽擱時間了。
我說:那我也來介紹一下我的身份好嗎?
孩子們笑臉相迎。
我:我叫霍軍,是甘肅省酒泉中學的教師,男性,五十二歲。
大家笑了:我連男性都說了。
我:霍老師這幾句,也是介紹身份。可是,這算是詩歌嗎?
當然不是!
那么,把課文下面關于大堰河的那幾句介紹搬到第一段,行嗎?
不行。
為什么?
肯定,這樣的為什么,他們沒有討論。很多時候,他們只關注:這兒寫了什么,表現(xiàn)了什么,什么思想,等等。很多時候,我們教的就是這個。我們自己都很少想:干嘛這就成了詩歌,那就成了散文?或者,干嘛有些文字,等于廢話?
大家疑惑。
我笑了:我再來介紹一下自己的身份吧——
霍軍,是個教師
他是酒泉中學的特級教師
特級教師這個稱號
讓他的名字驕傲
霍軍,是個教師
孩子們鼓掌。
我:別忙,看看這是不是詩?
有的說是。有的否認。
問一個孩子。他猶豫著說:你把……把“是個教師”重復了兩遍。
還有呢?
你沒說男性,又說了驕傲什么的。
對呀,重復,也是詩歌抒情的一個手段。再讀第一節(jié),看艾青重復了什么?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這個保姆的名字怎么回事?
她沒名字。
那算是“無名之輩”了。這個人重要嗎?
不重要——連個名字都沒有。
重要,詩人強調(diào)了她是自己的保姆。
舊時代的女人很多都沒有名字——嫁給姓王的,叫老王家的;魯迅寫的祥林嫂,只是第一個丈夫名字叫祥林,大家就這么叫,她本來姓甚名誰,誰也不知道。
生:大堰河沒名沒姓,一點兒也不重要。
還有,她只是個童養(yǎng)媳,被家里賣掉的。
我:咱們也想沒名沒姓做個無名之輩嗎?
不想。想成名成家。名人才是厲害人。
這些都知道。好——誰不想活出個人樣而來呢?誰不想名揚天下呢?即便小有名氣也是好的。名字來自不凡的成就。可是,大堰河沒名字!
孩子們沉思。
我:童養(yǎng)媳,沒名字。名字可笑。就這么卑微低下。
就這么草根!有孩子叫出來。
說得好——草根。可是艾青如何介紹這個草根的、低賤的、身份卑微的女人?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對,不必猶疑。還反復說了。反復干嘛?
孩子們:強調(diào)。
我:還可以說,是向全天下宣言——看,這個卑微的女人,他是我媽媽!
孩子們靜默,目光閃閃,盯著我。
我:用反復強調(diào),宣言,他的語氣很羞澀嗎?
孩子們:不是,很驕傲。他要讓所有人知道這個事實。
對,讓所有人——他驕傲地告訴他們:這個身份卑微的女人,是我的媽媽!
我:讓我也來一個——
曾玉蘭,是我的媽媽
她很長時間,一直是醫(yī)院的勤雜工
她的兩條腿在拉水的時候
磨成了骨質(zhì)增生
曾玉蘭,是我的媽媽
我突然哽咽。在這番即興的朗讀中,在那個重復剛剛來到的時候,仿佛媽媽站在我面前。
孩子們靜默。他們在看著。我?guī)缀跏タ刂啤N异o默。
我:看吧,詩歌就這樣讓我們重新發(fā)現(xiàn)咱們身邊的人——你的反復訴說,讓你的心突然打開。那是一種詠唱,唱出了你心中最想表達的歌。反復成了我們的吟唱方式和強調(diào)方式。
好吧,既然反復如此重要,咱們試試?
咱們一起反復兩遍,這個“大堰河,我的保姆”該怎么讀?
第一遍隨意一些,剛開始嘛。
第二遍呢?
孩子們明白了:強調(diào)一下。大聲一些。
問:大到什么程度?試試。
他們讀了。他們在試。
我呼吁:聲音再大!
我再次呼吁:喊出來啊!
少年們: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對,就這樣,現(xiàn)在來齊讀一遍第一小節(jié)。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用自然低沉平靜的聲音)
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莊的名字,(一字一字讀清楚)
她是童養(yǎng)媳,(一字一字讀清楚)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喊出來了)
對呀,自己鼓掌吧——我們驕傲地介紹了一個底層的勞動婦女,是我的媽媽。
什么時候,你們能夠這樣向別人介紹自己的媽媽,那你們就真的成功了——
她,是我的媽媽
她是種棉花的一個農(nóng)民
她在自己手掌上種出了花兒的潔白
她,是我的媽媽
孩子們又給了我掌聲。
他們還沒有寫出自己的詩句。
他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