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蕭珊把頭從小山似的文案堆里抬起的時候,辦公室墻上的鐘指向了十二點一刻。她急忙站起身,快速收拾好辦公桌上的材料,鎖進抽屜,拿了鑰匙和隨身手包,鎖好門。此時,單位整個樓道里已空無一人。她一陣風似的下了樓。
最近單位在搞全縣法制宣傳下基層教育活動,作為部門主管干部,她確實忙得太投入,此時,內心里不由生出一些自責——女兒該早放學了,也許肚子餓得咕咕叫了。
蕭珊走到樓下,驕陽似火,炙烤大地,大風裹挾熱浪撲面而來。她無暇捋一捋吹亂的秀發,取了電瓶車,風馳電掣沖向家。
蕭珊一邊騎行,一邊懊惱。臨時買菜怕是來不及了,幸虧冰箱里還有幾樣年后存留的臘肉、菜干,還有幾個雞蛋,可以應急。這樣想著,轉眼到家了,她感覺比平常快了許多——十分鐘不到。
開了門,女兒佩佩正伏在客廳小書桌做作業,卻不見丈夫李想的蹤影。
"佩佩,你爸還沒回來?"她問女兒。
"剛才我進家門的時候,小爸爸正好出門,他說單位臨時有事情。哦,對了,小爸爸說午飯就不用等他了。"
蕭珊的親兒子26歲,已經成家,在國外生活。佩佩不是親閨女,是她和李想響應地方幫扶號召,從本地鄉下義務領養的一個孩子。
佩佩父母都外出城市打工了,留下三個孩子跟著農村的奶奶生活,老人家七十多歲了,身體多病,很難照顧這么多孩子,家境貧困。佩佩是最小的孩子,6歲那年,正是即將上學的年齡。有一回蕭珊下鄉工作時,發現了她,征得佩佩家人同意,夫妻倆帶她到縣城,預備無償供孩子念書,直到孩子高中畢業。佩佩在新家,親切地管蕭珊夫婦叫"小爸爸"和"小媽媽"。
蕭珊放下東西,轉身進了廚房。一眼看見櫥柜上一個紅色塑料袋,隱隱約約的里面放了一些菜。
這時,她的電話響了,是丈夫李想打來的。
"老婆,最近看你忙,本想就著今天輪休,幫著干點家務,好好表現表現,沒曾想臨時接到單位電話,有個車禍事故重病患者需科室會診,急需手術。"電話那頭,丈夫的話分明充滿歉意。頓了頓,他又說,"我走時已經煮飯了。我已到單位,掛電話了啊。"
李想是小縣城里很有名的外科大夫。醫專畢業后回了家鄉,在縣醫院做了一名大夫,一干就是近三十年。因為為人熱情,責任心強,鉆研業務,醫術精湛,成為業務骨干,很早就晉升科室主任醫生。
佩佩接過來的第三年,春節剛過不久,佩佩的爸爸媽媽照舊外出打工,他們隨人潮奔向城市不到一個月,蕭珊就接到佩佩老家村支書打來的電話,說佩佩的奶奶胸口痛得厲害。蕭珊急得不行,請了假驅車直奔鄉下。她把佩佩的哥哥和姐姐托付給鄰居照料,第一時間把老人接到醫院治療。檢查結果出來,奶奶的膽結石發作。手術是李想做的。那一個多星期,忙壞了夫婦倆。醫藥費是李想墊付的,照顧老人飲食起居都落在了蕭珊身上。奶奶出院后,李想才跟佩佩爸爸說了這回事,還說叫佩佩父母不用擔心,一切安排妥當了,讓他們在外安心做工……
蕭珊看見電飯煲正滋滋冒著水蒸汽,再看那袋菜:半斤鴨派,一小塊豬肉,一把芹菜,半斤蘑菇,一扎竹筍,一小扎薄荷葉,些許紅椒。
這些菜都是女兒喜歡的,特別是小竹筍,是女兒的最愛。
不知是不是一種天性使然,佩佩似乎對竹子和竹筍情有獨鐘,說不清道不明。蕭珊心里那塊柔軟的地方,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捂了一下,突然一熱,她眼睛很快就澀澀的。
佩佩原來的家,后山就有一片小竹林。有一年勞動節,蕭珊夫婦帶佩佩去看望奶奶,還掰過一回小筍。正是春夏之交,竹子枝修葉翠,筍頭破土,競相瘋長,長長短短,大大小小,生機勃勃。幽篁深處,存留著佩佩的咯咯笑聲,那兒有佩佩童趣快樂。
"小媽媽,還要多久有飯吃哦?我的作業都快做完了,哈哈哈!"佩佩的銀鈴般的笑聲打斷了蕭珊的片刻分神。
看著那一扎竹筍,蕭珊的心仿佛一潭清水被投了個石頭,泛起陣陣漣漪。她嘆了口氣,忍不住在心里埋怨李想——怎么不買剝殼的,這得多費時啊——真是越忙越趕趟了!
蕭珊轉念想,李想跟自己結婚27年了,的確很少買菜。李想能體諒自己忙,又時時想著女兒,很不錯了,莫要挑三揀四吧!不常買菜的男人,能葷素搭配買來這樣一些菜,也很用心了!蕩漾的漣漪散開去,蕭珊內心霎時間平靜如水。
一會兒工夫,手腳麻利的蕭珊全忙完了。菜香順著廚房飄蕩到飯廳。
佩佩吃得美滋滋。也許是餓了,也許是對她的胃口。蕭珊愛憐地看著女兒,心底軟軟的,暖暖的。
夜晚,佩佩已經在她的小房間里美美的進入夢鄉。在柔和的床頭燈光線下,蕭珊依偎著李想,頭靠著丈夫的肩頭,攢起一只小拳頭,輕輕擂打著李想的胸膛,撒著嬌說:"李想,知道嗎?今天你做錯了一件事。還沒安撫一下我受傷的小心靈呢!"
"啥事我又做錯了?"李想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臉無辜與茫然。
"誰叫你不買剝好的小竹筍?害我忙了多時!"
"哦,這事啊?實在對不起,老婆!我跟你說,我確實準備買剝好的小筍來著,只是看到一位賣菜的農村老大爺,衣衫襤褸,滿頭大汗的,又只賣剩一扎新鮮小竹筍了,我買了,他就好免曬太陽早點回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