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陽再次東升,而春光依然,繁花依舊。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p>
就算是發生了再悲痛慘烈的事,也總會過去,在外人看來,更只是過眼云煙,一眨眼便過去了。那種刻在心上的傷痕,恐怕只有自己才會知道,誰又會去理解?
縱然生命易逝,紅顏易老,可在天地看來,不過滄海一粟,不值一提。
看著院落里的桃花,散落的花瓣,朱爾旦忽然珍惜起來自己這一身“借來”的性命,不由得感激著陸判的“再生”之恩。
這世間萬事的道理,實在太過微妙,人的短短一生,只在彈指之間,充其量不過是走馬觀花,若沒有千百年的時光,誰又能悟得所謂的“天地正理”?
大概,這便是陸判“借命渡仙”的意義吧。
朱爾旦思來想去,在桃林中轉轉走走,不覺晨露沾身,青絲簪花。
忽然,一件厚衣披在身后,頓覺溫暖。
“晨露尚冷,夫君且注意身子。”
是蓁娘來了,朱爾旦輕輕抓住蓁娘的手,說:“大病初愈,夫人才該注意身子,勿要出來走動才好。”
蓁娘的臉色已好了許多,她略略搖頭,縮手回來,輕輕撥落了朱爾旦頭發上附著的花瓣。
就在這時,小五匆匆跑來,神情頗為驚慌,說:“公子,外面來了兩個衙役,兇巴巴地說要找您,不知出了什么事。”
所謂生不進公門,衙門官司是非多,朱爾旦不知能有什么事會讓他們找上門來,莫不是因為離湖之事,可那不是已經找到罪魁禍首了嗎?
朱爾旦一邊想,一邊快步往大門走去,蓁娘亦滿臉狐疑地跟了過去。
還沒到大門,就遠遠看見那兩個衙役打扮的人頤指氣使地大喊大叫,說著什么“朱爾旦還不出來么?”,“再不出來,大爺我可要進去親自抓人啦”,“我們還要趕著去給知府大人交差,一點都耽擱不了!”,“你這廝瞪著大爺我干甚?信不信也把你抓進大牢!”
一連說了許多難聽的話,真聒噪得很。
痞三,秦香寶等人,圍在門口附近,又怕又驚,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才好。
呆四忽然閃身過去,立在門口中央,如同門神一般,紋絲不動。
“任你是天皇老子,沒得我家主人允許,誰也不得邁進半步!”
聲若雷霆,那兩個衙役竟嚇得后退數步,如同斗敗的公雞,再不敢說半句話。
朱爾旦心中暗贊,上去輕輕拍了拍呆四的肩膀,微微一笑。
呆四見了,作揖后退。
朱爾旦隨后臉色一變,漠然道:“兩位衙役大哥來找朱某,不知有何貴干?”
見朱爾旦沒有好臉色,兩個衙役本想呵斥一番,卻見呆四兇神惡煞的樣子,語氣變緩,說:“知府大人只是命我等前來,別的沒有吩咐,朱相公請跟我們走吧。”
若只是如此,何來在我家門口耀武揚威?
朱爾旦冷笑一聲,說:“好,我跟你們走?!?/p>
“公子!”
秦香寶,呆四等人連連驚呼,只因這一進衙門,任你是王孫貴胄,恐怕也要脫一層皮,更何況朱爾旦乃是無官無職的一介草民?若是無人依仗,再能出來也難啊。
“都哭喪著臉,是為何事?本公子既沒殺人,也沒放火,還能判了殺頭不成?都放心在家等我回來!”
朱爾旦背著手,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大搖大擺地走出朱家大門口。
“夫君!”
蓁娘追了上去,牽住了朱爾旦的衣袖。
朱爾旦輕撫蓁娘的臉龐,柔聲說道:“沒事的,不用擔心。”
“夫君,那小袋子可有帶在身上?”
朱爾旦將懷中錦囊取了出來,說:“可是這個?我一直帶在身上呢,這次離湖之禍,我能得救,看來真的是它的功勞。”
蓁娘輕笑道:“我說這是‘護身符’,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夫君,你可還記得這是誰的頭發?”
朱爾旦的確沒有太多的印象,猜道:“是你的?”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晨光之下,蓁娘雖不美,卻比四季的鮮花都要好看,笑得也不驚艷,卻飽含幸福與美好。
“原來,這是我和蓁娘的頭發。”朱爾旦心中更暖,小心翼翼地將小袋子放進懷里,淚滿盈眶,卻硬是轉身過去,快步大走,不讓蓁娘看見。
還有什么能比得上摯愛妻子的眷念,更能護佑自己呢?還有什么能比得上恩愛夫妻之間的情愫,更能柔化溫暖人心呢?
風乍起,滿院桃瓣飄散,隨君遠去,融入故土,化進心中。
……
知府衙門修建得頗為威風八面。
門口邊的兩只石獅子有一丈高,張牙舞爪,好不威武。穿過照壁,走過大院,只見堂上高掛“明鏡高懸”牌匾,下面是色彩鮮明的“海浪日出”畫,一個穿著四品紅色官服的中年人正坐在堂上。
他留著山羊須,臉色紅潤而飽滿,雙眼雖細小,卻頗為機靈,歪坐著,神色好不閑適。
朱爾旦知道他就是陵陽知府,名叫何東發。
階下擺著張桌子,一個文人打扮的正奮筆記錄,這是主簿廖代游。兩邊站著兩排衙役,拄著水火棍,看來也頗為慵懶的樣子。
當中站著兩人。
其中一人書生打扮,樣貌平常,朱爾旦似乎沒見過,并不認識??墒撬麉s好像認得朱爾旦,他側眼瞪著朱爾旦,血脈突張,表情扭曲,好像會隨時沖上來拼命。
而另外一人朱爾旦分外熟悉,竟然就是那歐陽昭!此刻他看都不看朱爾旦一眼,面無表情。
堂下還陳放著兩具尸體,以白布覆蓋。
“朱爾旦已經帶到!”帶朱爾旦前來的一名衙役高聲喊道。
何東發輕輕咳了一聲,堂下衙役紛紛站直身子,高喊“威武”,與方才懶散的樣子絲毫不同。
何東發瞥了朱爾旦一眼,說:“朱相公身有功名,暫且免跪吧?!?/p>
既然不客氣,也就無須多禮了,朱爾旦稍稍拱了拱手,說:“大人傳小生前來,不知小生所犯何事?”
此話一出,那書生又狠狠地瞪了過來,雙目赤紅,咬牙切齒,朱爾旦差點被嚇了一驚,實在不知這人究竟發了什么神經。
何東發朗聲道:“昨日離湖沉船,死傷無數,朱相公也應邀前往了吧?”
朱爾旦說道:“沒錯,我也去了離湖。難道大人以為小生與此案有關?”
何東發摸了摸頜下短須,輕笑道:“朱相公也差點淹死在離湖中,豈會做出此等十惡不赦之事?本官要說的與此無關?!?/p>
那你還要說什么廢話?朱爾旦心中罵著,口中還含笑道:“那就請大人直言吧。”
“來人,將布掀開?!?/p>
當下便有兩名衙役將堂下蓋著尸體的白布掀開。
竟是兩具無頭女尸!
朱爾旦見了由不得一驚。
正是:昭華易逝紅顏老,命如浮萍浪中淘。身如草芥何鄉在,春來飛花秋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