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論丨給我一杯酒,陪你從黃昏后聊到日梢頭

神說,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神慨嘆,人世辛勞,浮生苦短,耕耘數(shù)十載不曉天堂滋味,心生憐憫,遂有了酒。

公元前3000年,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上晨光熹微,兩河并流映出一彎肥沃的新月,文明藏身于悠久而平庸的歲月,歷史期待著人類的意外發(fā)現(xiàn)。一位蘇美爾人放下手中方才咬了幾口的面包便匆匆下地,被朝露浸潤的半塊面包開始自然發(fā)酵,流出令人興奮而幸福的漿液,這一飲便迷醉人間數(shù)千年。有道是,天上人間來生長,從此人間已天上。世俗的力量終于建起一座現(xiàn)世即可直通靈魂極樂的橋梁。

眾生皆苦,需得片刻歡愉,以啤酒為名,載入漢謨拉比法典,刻于黑色玄武巖。巴比倫人從蘇美爾人手中接過釀酒的火炬,上至王權(quán)神職,下到平民布衣,飲食啤酒蔚然成風;天子諸侯飲五,士卿飲三,庶民飲二,層層配給,只易不賣。縱然空中花園的高墻水網(wǎng)藏得下舉世春色,卻難掩啤酒的香醇隨風散播,喚醒了尼羅河畔的麥田,沉醉過金字塔下的法老,迷亂了羅馬軍隊的腳步,轉(zhuǎn)了個圈圈,把地中海變成內(nèi)湖,不列顛島也難逃魔咒。

條條大路通羅馬,羅馬路邊多酒屋。公元43年,不列顛島成為羅馬帝國治下的行省,羅馬人以倫敦為中心向四面八方修起大道以連接各地的城市,如今散落英國大街小巷的Pub(Public house的簡稱)的前世就是當年路邊為羅馬士卒買醉的酒屋。上千年的征伐割據(jù),不列顛王座幾經(jīng)易主,Pub文化卻在這片土地上根深蒂固,隨著酒精融入英國人的血液之中。

大航海時代的前夜,黑暗中世紀塵封的歐洲文明尚徘徊在世界的角落,宗教壓迫、十字軍東征,黑死病流行。喝上一杯麥芽啤酒,是無望生活里為數(shù)不多的精神寄托,也是比購買贖罪券更廉價的靈魂救贖。在東方的茶葉和南美的可可登陸大不列顛島之前,英國人民就是這么手握一大杯斟滿的啤酒坐在Pub門口,和這漫漫長夜默默死磕了將近一千個年頭,連炸魚薯條都沒有!

相較于精致的下午茶,我更愛Pub里的啤酒。在英國讀書的這一年時間里,我去過大大小小十幾間酒吧,從Ales(麥芽啤酒)到Lagers(貯藏啤酒),嘗試過不同國家的幾十種品牌。國內(nèi)的朋友看到我在朋友圈發(fā)喝酒的照片,問我現(xiàn)在酒量是不是特別好,回去要和我一醉方休。一醉方休肯定是要有的,但是我的酒量真的沒有長進。這可能是英國的飲酒文化和國內(nèi)很不同的一點,單以啤酒為例,在國內(nèi)和朋友喝酒,基本都是一打(9瓶)起步,上不封頂,喝到喝高興,喝多,喝到吐,才叫盡興,才算喝好,酒桌上也是異常精彩,杯子碰在一起必須有響兒,然后便是一飲而盡,留一口養(yǎng)金魚嗎?在哈爾濱上學的時候,我親眼見過有哥們兒一口氣吹了一瓶,那可是整整600毫升,硬到?jīng)]朋友。說起我在英國這邊喝酒的方式,真的是有點怕國內(nèi)的朋友笑話,大多數(shù)情況下,我只點一杯,一杯是一品脫(英制一品脫約等于568毫升),一個人喝的時候大概喝完一杯半個多小時,和朋友一起聊天的話,一人一杯大概能喝一個小時,喝得很慢,因為是一口一口啜飲(sipping),大多時間是在聊天。大約剛過半杯時,稍覺微醺,神情儀態(tài)開始放松,話題也逐漸深入而開放。從啤酒的酒精度數(shù)來看,中國常見啤酒的度數(shù)大多在10度以上,而傳統(tǒng)Ales(麥芽啤酒)的度數(shù)大多在5度上下,這和啤酒的釀造方法有關(guān),但也是文化選擇的結(jié)果。英國人把啤酒當做一種日常的社交工具(session beer),從這個層面來看,啤酒、茶、咖啡是同類的,但不能忽視酒精的作用。而中國人則在啤酒的社交功能之上加入更多情感的定義,這或許是受中國傳統(tǒng)的白酒文化的影響,啤酒畢竟是近代才進入中國的舶來品,無論什么酒,中國人已有中國人的喝法。

對于酒的認知,東西方文化同多于異的。孟德詩云:“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愛默生復議:“酒就是歌,歌就是酒,酒和歌本一家。”《三國志·吳書·陸凱傳》誡言:“酒以成禮,過則敗德。”丘杰斐遜同意:“適量飲酒,可安撫性情,愉悅精神且有益健康。”如此異語同工之處,不勝枚舉。

喝什么和怎么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誰喝,正所謂:“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能喝的肚皮很多,聊得來的人很少,所以希望自己成為一個有酒有故事的人,像李白那樣,即使獨酌無相親,也能想到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看似孤獨作樂,確有一人飲的歡喜。慶幸的是,我命中酒多,二十余載尚未乏能喝也能聊的朋友。小時候,酒是父親用筷子沾酒滴在我舌頭火辣辣的液體,父親的飲酒啟蒙后來被我在他人婚宴上以喝光兩瓶啤酒的行為發(fā)揚光大,那一年我尚未滿10歲,卻已愛上了酒精所帶來的放飛自我的愉悅感。

誰年少時不曾懷著滿滿的憧憬幻想愛情,事實證明,愛情觀這種東西和規(guī)矩一樣是不破不立的,就像剛倒?jié)M的啤酒喝第一口總是泡沫,在那個戀愛需要保密的時期,酒和朋友伴我度過了那個漫長的冬季,事實證明,沒有什么是和朋友喝一場大酒解決不了的失戀,如果不行,就兩場。而在事實證明之前,是要勇于面對現(xiàn)實,這往往是最難的,比如高考,拿到成績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出門,朋友打電話來我也不接,直到他們掂著啤酒找上門來。那一刻我有一種悵然若失又失而復得的慶幸和欣慰。我不可以就這樣放棄自己,即便不為自己能有多大出息,也不能任自己消沉,失去身邊比我更優(yōu)秀的朋友。今天我們還能坐在一起喝酒聊天,我很為自己高興,也很感謝你們。

那日一別,不忍細算已是一年,相聚的日子即將屈指可數(shù),我便不在此表達更多對你們的思念,全都放到酒里吧,我知道你們可能等不及想看我喝多吹牛逼了。故事我已經(jīng)裝了一大麻袋,就想問問你們,酒夠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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