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謎》三至五


閑言少敘,三人緊趕慢趕終于是趕上飛機。再下飛機,雙腳已踏在祖國東南大地。下了飛機,王馬打頭,拎著行李走在前面,出了航站樓,門口停一輛7座小商務,門外站著個高瘦男子,看著年齡比農閔成大上幾歲。男子熱情的上前,招呼幾人上車,再把行李都放到后箱,驅車離開。

路上閑談中男子介紹自己姓武名華鑫,河南人,在王馬的工作室工作也有段時間,其他的同事弄好了飯菜,就等幾人回去。

車子七扭八拐的鉆進一個老城區,街邊商店的招牌從LED大屏變成手寫的木板牌子,農閔成還看到掛著白鐵條子和薄玻璃做的煙草柜,這玩意從他小學以后就再沒見過,還有一個男人站在寫有“公共電話,2角/分鐘”的電話旁。

“這怕不是進了條時空隧道啊。”他心里想著,旋即開口問:“武哥,這什么地方啊?公共電話可多少年沒見了。”

“這兒啊,應該是現存最老的城區了,你別看著破破爛爛,住這兒一片的可是有不少大神,有機會帶你去見識見識。我剛來的時候和你的想法一樣,猜想王哥做的什么不正經生意才躲在這種地方,差點以為他要拐了我。”

“你就扯犢子吧。要不是我及時接到你,褲兜子里的錢都讓人給騙光了去。”王馬倚著車窗,喊了句:“到了!”等車停穩就拉開門跳了下去。“這一路,汽車轉飛機再轉汽車的,折騰得我腿麻。趕緊拿行李,走走,活動一下。”

幾人先穿馬路再進小道,在一棵合抱的大樹下右拐,一棟極具年代感的筒子樓豎立在面前。農閔成站在樓下,抬眼打量,樓高四層,一層從左至右共有一十六間,中間是走人的主樓梯,左右還有供緊急撤離的鐵樓梯,外墻抹的白灰在雨水侵蝕下有大片大片的霉斑和青苔,長走廊的欄桿還是用水泥澆筑的鏤空欄桿,在一樓正中央有三個大字“望北樓”,字體遒勁有力,一看便知出自高人之手。

“我去!王哥你可以啊,這樓年齡大得都夠進博物館。住著沒啥問題吧?別吹個臺風把樓給吹塌了。”農閔成說。

“哈!那個年代的人建房子用料都講究,5厘米的隔板恨不得澆成10厘米。放心,沒準它身體比你還結實,瞎擔心啥。走,上樓吃飯。”王馬說完抬腿上樓,剩農閔成還好奇的在下面左顧右盼。

“小心,別碰壞馬頭,再做一個就來不及了。”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農閔成循聲望去,原來是幾個人把紙人紙馬往一輛電動三輪車上搬。車斗里的紙人紙馬做得是栩栩如生,紙人皆著古裝,女子服裝還做有披肩、飄帶;紙馬可謂“高頭大馬”,比那紙人還高出半個頭,馬鐙、韁繩一應俱全,還以碎紙染成棕色做成馬鬃,說是紙活,更像是藝術品。往外搬紙人的屋門外掛著一串黃紙圓方通錢,一位穿著大褂衣,腳踩布鞋的老者手握一蒲扇,坐在門口。

農閔成饒有興致的看完幾個人把紙活全搬上車才離開,一路穿過蜂窩煤爐子與自行車,舊紙箱與廢酒瓶圍堵的樓道才來到三樓,一進門就聽到王馬如洪鐘般的聲音:“農老弟是在下面看著美女了,飯都舍不得吃。你這是不餓呀。”

“王哥說笑。”農閔成一邊和飯桌上另外一男一女打招呼一邊坐下。“我看到一樓有一戶人家應該是做紙活生意,正好瞧見有人在搬紙扎,那紙活手藝是相當的好,一時間就忘了上來。”

“來來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愛好傳統文化小朋友就是農閔成。今晚大家能坐在一塊吃飯都是緣分。先走一個!”說罷,王馬舉起杯中酒,一口抽干。

其他幾人與王馬相識已久,也不客氣,紛紛舉杯,農閔成把酒杯放到嘴邊,一股沖鼻的高度白酒味直往腦子里竄。他從中午開始粒米未進,眼下這情況也不能推辭,只好一閉眼把白酒倒進嘴里。這高度酒入饑腸肚,發作得比瀉藥還快,不到一分鐘便感覺天旋地轉,趕緊夾兩口菜壓一壓酒勁。

“小帥哥不太勝酒力呀!”說話的是桌上唯一一位女性,染銀色短發,小臉狐媚眼,笑起來自帶三分媚意但難掩眼中精光。“我叫楊倩哦。本地人,今晚這頓飯叫接風宴好像不太好,不過也算是為你接風洗塵,嘻嘻。你要叫我什么好?”

“楊…”話到嗓子眼,又在嘴里打了個圈圈。喊人作姐不免把人喊老,初次見面叫一聲妹妹也讓人覺得自己輕浮。看到對桌楊倩握著手里酒杯,笑意嫣然的看著自己,農閔成心里知道被人拿話架住,趕緊口風一轉,開口道:“楊表妹好!”楊倩也是沒想到農閔成出其不意,喊出一句“表妹”。

“在我們那里,美女都是喊表妹的喔。”農閔成帶三分醉意,兩分玩笑趕緊解釋,又學著網上對自家口音的調侃,說。“表妹,你出來喂!我帶你去吃粉和奶茶。”

其余幾人被這口音逗得哈哈大笑,舉杯又來上一輪,農閔成應和著再加一杯,低頭吃菜墊肚。

桌上菜式南北皆有,最讓農閔成好奇的還是兩糕一鴨。兩糕中一為白色菱形,一為紅色烏龜狀,還未入口就能聞到糯米獨特的香味,其中紅色米糕還有餡,里邊填的是甜豆沙,讓喜愛的甜食的農閔成連吃幾塊。鴨子應該為熏制,肉質緊實,呈姜黃色,擺在桌子上就有一股茶葉香,吃在嘴里還有鴨肉本身的鮮甜,農閔成實在好奇這鴨子是怎么做的。

王馬見農閔成夾一塊鴨肉翻來覆去的看,上回在廣西實在是讓自己好好開了回眼,正愁沒機會展示自己見廣識多的機會,這下可得好好展示一番。清清嗓子說:“農老弟,你看這鴨子,和你家里的白斬鴨比也是不差吧?”

“各有風味,這里的鴨子吃起來還有股茶葉香味。”

“老哥我今晚就給你講講。這叫熏鴨,先將鴨子煮熟,放在架子上,一架之隔便是糯米、茶葉,隔著架子就開始熏蒸,時間足了,茶葉香氣便滲入鴨肉之中,吃著就有兩種風味。還有這白色的米糕,也叫蒸糕,糯米、綠豆、混合白糖制成。這,這紅色的…”

“紅色的是叫紅粿嘛。”楊倩搶過話頭。“我們這里也叫紅龜粿,有祭祖什么的都會做,餡可以是甜可以是咸。你是甜黨哦?我還以為你們廣西人不喜歡吃甜食呢,下次一定要帶我去吃粉,和奶茶,表哥!”

看著順桿子上的楊倩,農閔成苦笑一下答:“廣西盛產蔗糖,而且氣候濕熱,酸辣、甜食都很開胃,大部分廣西人不會拒絕甜食,更何況紅粿確實好吃。”說完又吃一塊。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六人飯局已有一人不勝酒力,武華鑫和農閔成架著那個叫馬名揚的男生回屋休息,剛折返便被楊倩拽起來拉著要去看祭拜,武華鑫借口自己喝高,不想動,便把農閔成推出去陪著楊倩,農閔成縱有萬般不愿,也只得同去。

道場不遠,兩人步行一刻便到,來到時早已人山人海。道場門口的五營神兵神將早早收了,高掛燈篙,名為“起燈腳”,為的是向四方孤魂野鬼昭告,陽間有人供奉食物與用品。祭拜還未開始,道場上一個巨大的火盆插遍香火,周圍的小孩躍躍欲試,也不知是誰發一聲喊,一擁而上拔下火盆里的香火,點燃之后一路小跑回家,拿著香的孩子多了,遠看過去仿佛火蛇綿延。

“搶頭香哦,我小時候也去過,很有意思的啦。”楊倩看著嬉笑的孩子說。

“這香火要是沒點著,或者說半路滅了怎么辦?”農閔成問。

“就你一肚子不合時宜。”楊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回到家以后,長輩只能去別家借已經搶回來的香把火頭續上。”

“哎,開始了。”農閔成說完,從道場外走入三位道士,開始祭拜,周圍吵鬧聲逐漸小去,誦經之聲不絕于耳。兩人正聽得興起,自道場后又抬出一尊紙糊神像,由四位壯漢抬著繞場一周,神像之上擺滿貢品。凡是神像經過之處,眾人紛紛從上面取下一塊貢品。

“這是要拿回家里擺放的,意為能求神明保佑。”楊倩小聲在農閔成耳邊說到。

“我看到那貢桌,可以擺在一桌上,分什么要分成兩桌?”農閔成問。

“上桌拜普渡公,是三牲六味。下桌拜地藏王菩薩,有六味碗的啦。”

兩人還在嘀嘀咕咕,神像已至跟前,神像前的撒錢童子興許是業務不熟,黃印錢在手中一撇,大摞印錢先是被神像臺子邊的蠟燭燎著,下一秒便沖著農閔成飄來,饒是農閔成側身閃避還是被著了火的印錢把右邊褲腿燒出幾個窟窿。周圍人紛紛躲避,那抬著神像的大漢也停了下來,停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

“小友這條褲子已毀,今日此事是我道場失誤。小友可否待祭拜結束后多留一會,也讓我等有時間讓人重新為你買上一條新的褲子。”說話的道士手持拂塵,示意祭拜繼續,又做一止言手勢,意讓農閔成不可拒絕。

“道長如此,我也不好拒絕。謝謝道長。”農閔成說。

農閔成只得身著破了洞的褲子看完整場祭拜。祭拜結束,待到眾人紛紛散去,看到道長手里提著一個袋子而來。

“小友,這條褲子希望你能笑納。不是名牌,但是穿著也是舒適。”

“道長好眼力,一眼便知我的尺碼。”農閔成從袋子里將褲子取出,抖開一看是絲毫不差。

“小友過贊,也只是瞎猜罷了。聽聞小友口音并非本地人,難道是陪著女友來看個祭拜,也好求些許福氣?”

“不是不是,我們倆不是您想的關系。”

“他是我的表哥!嘻嘻。”楊倩在一旁插嘴,對飯桌之上被農閔成的機變之語調笑仍是耿耿于懷。

“啊。是貧道眼拙!不過…”道長張口,欲有難言之隱。

“道長有言直說便是,我洗耳恭聽。”

“人各有運數,本不該多言。今日乃中元節,雖是鬼門大開,陰陽界限不明,但有甚多“故友”圍繞于你身邊,此非常事啊。平日若是欲著此等人,不是已臥病在床便是行將就木,但小友神清體健,真是稀奇。”

“也許道長是瞧錯了?感謝道長贈褲,我今日乘飛機而來,旅途勞頓,身體有些疲乏,我們這就回去了。”農閔成聽到道長講到這,隨便扯出一個借口就拉著楊倩離開。

“你說啊,道長講的“故友”圍在你身邊是什么意思?你不會被什么東西纏住了吧?你離我遠點哦!”楊倩一邊跟著他走一邊說。

“道長也許是看錯了,哪有這么多有的沒的,哪怕是幾十只蚊子圍著你都會有感覺。膽小如鼠,剛才還說我是你表哥,哪有看到表哥有難就逃開的表妹,這是什么塑料親情。”

兩人一路斗嘴,沒注意道長眼含深意目送兩人離開,手中拂塵是無風自動,也不知會起什么波瀾。

??? 自道場插曲后,日子歸于平靜。農閔成算是在這兒扎下根腳,隨著王馬等人干活,王馬的工作室其實就是個繪畫作坊,大到壁畫墻繪,小到插圖漫畫無一不接,甚至他還看到馬名揚在自己的小隔間里畫一些大師畫作,手藝精湛,畫得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 一日,一位衣著講究的婦人敲門而入,坐在會客室便指名道姓要找王馬。

??? 王馬頂著宿醉的身子搖搖晃晃還未坐穩,只見那婦人從包中掏出一沓現金放在桌上,開口道:“王先生,這里有一單急活,需要你派三個人來接。”說完又從包里掏出幾沓符紙。

??? 嶄新的現鈔讓王馬的酒意去了大半,看著桌上的符紙,面帶不解問到:“您這是?需要我們做什么?”

??? “活不難,用符紙照著這幾份原件畫就行,但是需要到一個村子里去畫。”說完遞過一張紙片。

??? “臨海村,這個地方我知道,不過從這去臨海村的路可不好走呀,山路蜿蜒。我們帶著工具,坐個公共交通工具肯定也是不方便,只能自己開車去,可是這油費…”王馬一看地址,山高路遠的就打算坐地起價。

??? 婦人也不接王馬的話,從包里又掏出一沓現鈔放在桌上說:“王先生,這是預付你的人工費和油錢,事后會按這個價格再付您剩下的50%。我們就省去那些閑言扯話,您給我一句準信,這活您能不能接?如果不行,我另找他人。”

??? 話說到此,加上重金誘惑,王馬當即拍板接活。婦人留下空白符紙,交代幾句,只說到了村子會有人接應又匆匆離去。王馬將婦人送出門,回頭叫上農閔成和楊倩帶上工具跟自己出門一趟,留下武華鑫和馬名揚看著家里。三人只拿了必備工具,一些簡單行李便驅車前往臨海村。

??? 前往臨海村的公路果真如王馬所說蜿蜒難行,好多路段坑洼不斷,車子開在上面好像蹦蹦車似的跳個不停,加上一路翻山鉆洞,速度也快不起來。農閔成和王馬還好,楊倩坐在后座可真是遭了活罪,走一路吐一路,把隔夜飯都吐凈也止不住。

好不容易看到路邊有一家小店,門頭外掛著牌子,寫有:餐飲。王馬把車停好,說:“下來緩緩,吃點東西,一直開下去小楊頂不住。”

三人自店門魚貫而入,坐在靠門邊的那桌,打量起開在鄉道邊的小店。這店說新也新,說舊也舊。為什么這么說呢?地板鋪的是乳白色瓷磚,墻體卻是70年代用米黃色細砂混的石漿抹的,墻皮稀稀拉拉的還掉下幾塊,露出里邊年頭很久的紅磚,眼神好的還能看到里面爬進爬出的螞蟻。桌椅更舊,王馬感覺桌子就是他爺爺那代人用過的,桌子的黑色表漆破了,露出里邊白色的底漆,坐的是條凳,不知被多少人的屁股蹭得油光锃亮,連個靠背的地方都沒有。喝水用的是黑沿黃底的粗瓦碗,倒扣著摞成一摞,放在桌上。

??? 店鋪雖小,開的地方也偏僻,可是這條路上南來北往的全是拉貨的重車,店家為了照顧生意還在在外面平整出一塊空地當做停車場。他們三人進來時,就只有門邊這張桌子還空著。幾人還在東看西瞧的空檔,老板娘拿著一塊板子走過來。

??? “三位想吃什么啦?”隨手撇下一張油膩膩的塑封菜單。三人一路顛簸,沒什么胃口,點了鍋粥,一碟子清炒娃娃菜,一碟糖醋里脊了事。

??? 農閔成端起倒滿茶水的碗剛想喝,看到對桌的王馬對著他擠眉弄眼,示意他聽聽鄰桌說的話,他只好把碗放下,集中注意力聽聽鄰桌在說什么。

??? 鄰桌三男一女,一老三少,那老者穿一身洗的發白的中山裝,右肩處還開了縫,正對另外三人講起這縣道上的見聞。

??? “你們可知,這縣道過往的車輛,是屬哪一省的司機最多?”另三人紛紛表示猜不出來。

??? “南來北往,我們這兒過的最多的是南方司機,其中又以廣西的司機最多。”

??? “這我知道,就是掛著“桂”字牌的車嘛,廣西人基本上都是又黑又瘦,個子也不高。”其中一個留著寸頭的壯實男人說。

??? “你這就以偏概全了。廣西大致可按東南西北分成四部,桂北有桂林,自秦朝起就有桂林郡,當地人與漢人雜居,長得頗有北方人特征,男女多俊美;桂南為北海,知道合浦嗎?合浦有采珠女,在古代那里的珍珠可是貢品,當地還有全國最大的京族聚居地,和現在越南的主要民族是一樣的;桂東連著廣東,風俗習慣多與廣東相似;就是這桂西,緊挨著越南,在古代合稱交趾,那里的人多長得黑瘦,個頭不高。”

??? “但是陳伯,你扯起廣西,又是越南,跟村子里的事有什么關系?”那個女子突然開口道。

??? “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我還沒說完吶。黑水返煞以前就發生過,那是你們幾個還沒出生的時候,村子里請了不知多少神漢做法,通通沒用。月缺之時還折進去不少人,后來干脆每到月缺之時家家戶戶閉門不出,只要天亮了,也沒啥事。”話沒說完,老者咳嗽起來,拿起手里的杯子喝起來,往下順氣。

??? “陳伯,你說話大喘氣可急死我了。后來呢?”另一位高瘦男子說。

??? “咳咳。后來啊,那黑水在有毛月亮的時候,順著開出來的引水渠漫上這條鄉道,從那開始,就不斷有車禍發生,大直的馬路總有司機一頭把車子撞到樹上,整個車頭都撞扁的也有許多。有一天,有個自稱從桂西來的司機說,自己的車子拋錨在十里鄉,徒步走了好久才找到村子里來。當時的村長知道晚上會有毛月亮,問他需要什么幫忙的,趕緊修完車離開,要不然就在這兒住一晚上再走。可是那司機說自己不用人幫忙,同行壓車的兄弟缺幾樣東西修車,只拜托村長在村子的田里挖六條蚯蚓,又買了一條魚,就走了。”

??? “可是這跟黑水也沒關系呀!”

??? “你這孩子怎么如此性急!那天夜里,全村人都聽到那黑水和海潮似的翻涌,過了一會全往一個方向去。第二天一早起來,大伙往司機說的拋錨的地方趕,只看到一坑腥臭無比的黑水積在路邊,被太陽曬得正冒黑煙呢。從那到現在就沒再發生過“黑水反煞”這事。”

??? “也許這司機是有些本事的。”那個壯實男子說。

??? “非也。是那位壓車的兄弟。我聽人說起過,桂西有一種和我們這兒神漢類似的活計,按他們的方言叫“麼公”,平日里也做些驅鬼請卦的事,只不過所做儀式皆不行漢制,也是類似請神上身一類的法式……”

??? 農閔成聽著有趣,沒想到這離家千里的地方,還有人對自己家鄉的風俗如此了解,喝一口茶,按下心來繼續聽這位老者還有什么講法。

??? “茲要做了那份職業,不論男女,先看命格,再看生平經歷,且皆是有后才能入門,若是這未婚嫁的,也多半不會再另尋一半。但也非如此,我也是聽人講起,有孩子從半大小子時就對此道精通,都是在鬼門關走過一遭。而且“麼公”在廣西之地,可稱得上濃眉大眼,五官周正之人方可入門,這類人體毛皆少,以金銀為器,用虎豹皮毛制衣,器物也以數字“六”為重……”

??? 農閔成聽到這兒,覺得這老者越說越玄乎,忍不住端著茶碗就坐了過去,坐在老者邊上。

??? “陳老先生,多有打擾,剛才聽您說起南疆趣事,就做了一回旁聽小人。免貴姓農,名閔成。有些許地方老先生您說的也許有些不對,我能否絮叨絮叨?”

??? 另外三人聽得正興起,突然看到一位陌生人插桌而坐,難免有些不高興,臉上掛著不快和看到陌生人的警惕,倒是這陳老先生,對有人能對南疆見解發表一些意見顯得很高興,挪開位置,讓農閔成說有個地方說話。

??? “廣西自古多濕,金銀雖不易腐,但是廣西不產金銀,您說的“麼公”,我小時候有幸見過,他們以多種獸骨制器,形制也以針狀居多,經年使用有玉一般的光澤。廣西以前雖然也有虎豹,但是數量不多,如果像您這么說,以虎豹皮毛制衣才能入門,那這“麼公”的數量可是少之又少啊。器物數量則以“七”為重,三通天、三接地、一勾往去,只不過這最后這一數,您未見識過也是正常。最后這“麼公”的相貌,也是見仁見智,老先生說的武斷了。”說罷,農閔成打個叨擾,就離開。

??? 那邊老板娘把菜上齊,三人吃完飯,邊說著話往外走,身后傳來陳老先生聲音:“三位后生,今夜可是要在臨海村住宿?”

??? “陳老先生,如何得知?”農閔成回過頭說。

??? “幾位身上有濃重顏料味,那位小妹妹手指上還有未洗干凈的顏料。想必是村里請來的畫師,眼下天也要黑了,幾位不是來我臨海村,還能去哪?”

??? 三人沒想到自己人還未至,消息就已經傳開。陳老先生四人在前領路,把農閔成等人帶到村子里,去見請他們來的人。農閔成與那人一見,不禁樂了起來,原來還是一位故人,正是那天祭拜場上賠他一條褲子的道長。

??? 道長帶著幾位助手正忙著布置道場,見到農閔成幾人也是神色一喜,朗聲道:“小友,你我緣分未盡呀。天下畫師如此之多,竟是請了你。”說罷也是手上未停,安排三人趕緊攤開符紙,依樣畫符。

??? “道長,真是有緣分。這次請我們來,是畫符即可?不過我聽說,這些事一般不會假外人之手。”

??? “小友不知…”道長三言兩語把農閔成剛才聽到的“黑水反煞”之事又重復一遍,接著說:“此遭不同以往,村民說晚上聽到如尖錐點地聲,越瓦飛檐,那聲音響過的人家皆有嬰兒幼童,一夜過后,孩子發起高燒,送到鎮上醫治,也說不出是個什么原因,只能消極退燒。從第一個孩子發燒到現在已有四夜,高燒不退對孩子不好。此番前來如果能解決此事,定是一個大功德。”

??? “道長,我有一事不明,沒有村民看到那聲音是何物,或是和人發出嗎?”

??? “入夜,村民閉戶不出,聽到那飄忽的尖錐聲連窗簾子都不敢掀開,從何得知那聲音源頭。”

??? “但是看道長這陣勢,想必心有已有計謀。”

??? “那聲音雖飄忽不定,詢問村民后倒也尋摸出一些規律,正是以此為點,向外的一個大圓。原本施符圈地,只需控住八方四位。可是你看,臨海村的人家修建屋子沒有規劃,連這村里的路也如長蛇一般無一常形,四方八位已亂,只好使一招笨辦法,沿著邊把屋子全貼上一遍。如今時間不在我們一方,孩子們等不起,緊急之下也只好請你們幾位前來代勞。說來也是慚愧,學藝不精。”

??? “可不能這么說,道長心善,在施術上因地制宜,若碰到一古板僵化的人,沒準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 農閔成嘴上說話,手底下也沒停,依樣畫葫蘆的活。只要熟練,效率就能上來,幾人知曉道長如此心急的原由,為了受苦的孩子,鉚足力氣的畫,太陽還未落山,那幾沓符紙已交到道長手里。

??? “如此甚好。剩下的活計我會安排他人去做。幾位今日車馬勞頓,來到這兒還沒休息立刻開工,想必甚是勞累。我已為幾位定好今晚借住的人家,就是領你們來的陳老先生那,請幾位先行回去歇息,今夜萬萬不可出門。”

??? 陳老先生領了幾人來到住處,青磚圍成的院子里,有一二層小樓,白墻紅瓦,屋角的飛檐甚是顯眼。待幾人放好行李,洗刷一番,不用陳老先生提醒,飯菜的香味把三人都勾到飯桌上。席間攀談中,農閔成才了解,陳老先生年輕時也是一屆豪商,走南闖北賺了不少錢,只是一時不慎投資失敗,大半生的錢財幾乎散盡,加之當時年事已高,便絕了東山再起的念頭,帶著老伴回到老家養老,兩個孩子都不在省內,這才有兩間空房讓三人暫住。

??? 飯后,農閔成在屋頂走走停停的消食,想起道長如此心急的要開壇做法,難免不安,這村子沒有邪祟環繞之像,一路過來雞犬皆靜。俗話說動物能看到人看不到的東西,若是有邪祟盤踞于此,一定會狂吠不止,今夜道長若是匆忙發動,沒準會遭不測。農閔成低頭思索,忽然一陣狂風自山間吹來,帶著濃重的雨水味道,他趕忙抬頭看天,晴空萬里,看到天邊也沒有一朵云彩,那山風越吹越猛,呼吸之間一股淡淡的陳年汗臭味縈繞不絕。他趕忙下樓,問陳老先生討了一袋食鹽,一碗糯米,一盞紅燈籠。農閔成拿齊東西,在門前點亮紅燈籠放在地上,隨后跳上墻頭,扯開鹽袋把食鹽仔細撒在墻頭,最后一路上樓,往每個房間的窗戶上都撒上糯米。

??? “農閔成,你干嘛呢?”楊倩從房間里探出頭問,頭發還帶著洗發露的香氣,濕漉漉的往下滴水。

“做些事,我總覺得不安心。”

“你知道嗎?你就做,我跟你說,我一來這兒,心臟猛跳個不停。今晚不會有什么事吧?”

“在房間里待好。我也希望是我錯了。”

王馬看著走進房間的農閔成,一臉擔憂。“是有啥事要發生?”

“我不知道。王哥。”農閔成說完,猶如困獸,在房間里不停打轉,煩躁之氣涌上心頭,也不知如何排解,只好找一間空置的雜物房,帶上行李,將自己反鎖在里面。

農閔成在雜物房坐下沒多久,雨水夾雜狂風而至,那股陳年汗味被雨水腥味沖散。豆大雨點打在雜物房的鐵皮屋頂上劈啪作響,饒是如此也掩蓋不住呼嘯的狂風中慢慢變大的嬰兒啼哭。農閔成坐在房中雙目緊閉,臉上神情時而猙獰時而悲傷。

“干!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終究還是要重操舊業!”農閔成一拍大腿,掏出一根紅細繩纏在手腕,推門而出,頂著狂風推開大門就向外走去,臨出門回頭望向二樓,二樓的窗簾被拉開,透過模糊的雨幕只能依稀看到一個人影。

狂風依舊,那瓢潑大雨卻是直直往下砸,農閔成憑著白天的回憶一路向著道長的法壇走去。臨近法壇時他透過樓縫向那邊看去,只見一陣火光暴起緊接著罐破桌塌之聲傳來,一個四米有余的巨大人形,發出嬰兒啼哭,聳肩塌背,手腳如四根軟竹,在空中一甩便輕易跨過村民的院墻,向遠處飄去。此刻他無暇顧及擦肩而過之人究竟乃何人或者何物,徑直沖到法壇前,道長癱倒于地,幾位助手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小友!今夜兇險,你不該來!”道長話剛出口,嘴里吐出幾口鮮血,以手撐地,試圖坐起來。

“這叫屁話,我今晚上要不來你們全都捐在這。道長,哪里受傷了?”

“無礙,一時大意讓那邪祟口中惡氣掀翻在地,還未起身又中它一掌。多半肋骨折了,現在難以動彈。小友,趕緊回去。”

農閔成沒搭理道長,見倒地幾人尚有鼻息,拍開附近一戶人家,與村民一起把幾人抬進屋內,見形勢稍緩,這才開口道:“道長,眼下最緊要之事是穩定你們的傷情,其他我們明日再論。那巨大人影明晚定會再來。”

“小友如何得知它還會再來,今夜算是把它給驚著。邪祟狡猾,短期之內應該不會再出現。”

“你就聽我一言。壞了!”農閔成手腕上的紅繩莫名繃斷,他來不及解釋,沖出門去就往回跑。

一路追至陳老先生家門外,楊倩站在雨中,雙眼發直,神情呆滯,巨大人形伸手將趴在門邊抱著紅燈籠歡喜不已的佝僂矮個,連人帶燈全部卷走,嘴中哼唱著不明歌謠,甩開雙腿飄入山林。農閔成見那人形要走,拔腿欲追,手腕被楊倩死死抓住,力道之大猶如鐵鉗,可楊倩仍是一副傻呆模樣,見今夜追擊不成,長嘆一聲,只能把楊倩抱回屋內,再做打算。

??? 翌日中午,鎮上衛生院傳回消息,村民們大早上送去的幾位助手因為驚嚇過度,需要靜養幾天。在陳老先生家中吃午飯的幾人稍稍放心,可是看到坐在一旁如同木偶般的楊倩,王馬和農閔成緊皺的眉頭怎么也舒展不開。

??? “農老弟,要不我們現在就把楊倩送回海泉市。那兒醫療條件好,待在這兒只會錯過治療時間。”王馬說。

??? “王哥,昨晚那個巨大的人形你也看到了,這就不是科學的問題,已經是玄學的問題,把楊倩送到醫院,跟醫生怎么說,小姑娘讓一個四米多高的人吸了一口氣就變成這樣。到時候人家先把咱兩送進精神科去。”

??? “對對。我也覺著我今天提不起精神,干啥都沒力氣,強行開車回去,多半也要出事。”王馬昨夜僅僅是站在院子里和巨大人形打了個照面,早上起來精神萎靡不少,全無往日龍精虎猛的狀態。

??? “王哥,我問你個事。昨天晚上我不是讓你們都待在屋子里嗎?楊倩為什么要跑出去。”

??? “昨天晚上狂風暴雨,楊倩在雜物房看到一串手鏈,她覺得是你的護身符,就要給你送過去,結果一出門就碰到那個東西。”王馬從兜里掏出一串手鏈,手鏈以毛發絞繩,把七顆似玉非玉的白色橢圓珠子串起。道長一眼瞧見,神色微變,要過手鏈細細端詳一陣后才還給農閔成。

??? “這手鏈不是什么護身符呀。我這丟三落四的毛病,就是改不了。”農閔成接過手鏈,一臉懊悔。

??? 眾人經過昨夜之事都沒什么胃口吃飯,僅吃了幾口填飽肚子。飯后,道長找了個借口將農閔成約到門外,開口說:“小友,昨夜邪祟之物興風作浪,近身者都難免受其害,可是你卻絲毫未損,且面對邪祟毫無懼色,想必你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你那手鏈,是不是人發鏈?”

??? 農閔成見道長將話說到這份上,再找借口推脫也是無趣,索性大方承認。“嘿,道長,您可真是見多識廣,哪怕在我老家也沒幾人知道這是何物。”

??? “人發鏈,以人發絞鏈,牛羊腿骨磨制成珠,中心大珠為罕見蛙骨。聚魂招陰,命格輕薄之人佩戴怕是撐不過一月便會重病纏身,感到身邊有無數耳語,再過三月即因病而去。此等邪門法器的制法早已失傳,現存世間不過十件。你將其帶身邊,怪不得道場一夜,我看到你身邊環繞不下上百“故友”。我想問,小友,你可是修的邪法!?”說罷,道長右手變爪,做一副以傷殘之軀也要祛邪朗清的架勢。

??? “哎呦,道長這可使不得。”農閔成左手掐訣,大拇指搭在無名指第二截,以手撫胸。“道長可曾聽說我家鄉有“麼公”此門?”

??? 道長見勢便松了提在胸中之氣。“原來是“麼公”一門之人,我也僅有耳聞,未曾見識過。相傳“麼公”極少出省,拜壯家先祖,奉巨蛙之神,行事慈悲,極少數修得大成者可喚群鬼相助,以邪制邪。莫非?”

??? “道長,話說得透徹可就無趣了。眼下有更緊要之事要辦,改日你我得閑,我一定找您,叨擾清茶一杯,好好說道。您看,楊倩是不是中了離魂術?”

??? “是極。楊姑娘與那邪祟撞個正著,她三魂已去其二,按理說應該昏迷不醒,絕不該是如此呆傻模樣。小友,“麼公”對鬼魂邪祟知之甚詳,昨夜那巨大人形,你有何分析?”

??? “道長,您可知道長鬼?”

??? “長鬼呀。”道長摸摸下巴,繼續說。“身材高大的鬼類,最矮為三丈,最高可達十丈,腳有二趾,膚呈蛇鱗,從身形外貌看倒是很像。若依《百鬼錄》記載,長鬼不會發出嬰兒啼哭,而且驅邪符對它無用,若是長鬼,理應避之不及才是。我從昨夜思索至今,也想不出為何它能破了符咒,出入陣法如入無人之境。”

??? “依我所見,那不只是長鬼。能解符破陣的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乃上古兇物,轉換陰陽如飲水般自如,若是第一種,今日你我也不會還能站在這說話了。只有第二種可能,那長鬼半陰半陽,您的符咒僅能限制它,難以將其拘禁。若不是它的能力被您所限,楊倩昨夜就該一命嗚呼了。”

??? “半陰半陽?邪祟雖各有外形,但長鬼不會有那等本事。”

??? “道長,昨夜狂風之中,我聞到一股陳年汗味,你是否也有聞到?”

??? “我只以為那是村民中有人不注意清潔,有些汗臭味也是正常。小友,這莫非是破局之處?”

??? “陰陽兩隔,人鼻愚鈍,能聞出邪祟造成的味道無非是腥燥、腐臭、寒涼,還有少許甜香。汗臭味是陽氣淤積而成,只有活人才能散發那股味道,而且那汗味隨風飄散十里,正常人味道再大,也不可能如此強烈。”見道長還要再辯,農閔成出言道。“道長,我判斷是否正確,今夜便知。”

??? 兩人在屋外布置起來,農閔成吩咐道長如此這般即可。

??? 入夜,臨海村五戶人家大擺宴席,入席的村民大多生肖屬虎,村民們雖說心中忐忑,但是有道長作保,加之幾杯烈酒下肚,便將那情緒拋在腦后。飲宴之聲愈發的大,甚至蓋過自山林間吹動的冷風,若是此時在半空俯瞰,那五戶人家正是道長劃下的圓邊處,分列正北、東北、正東、東南、正南,呈圍三闕一之勢。

??? 農閔成盤坐于圓心處一棟清空了的宅子大廳,身著黑衣,腰纏青綠布條,腿綁一紅色布袋。屋內昏暗,他身前環拜五支蠟燭,燭身三長兩短,燭色三白兩紅,只見他雙手掐訣,左手食指、中指緊握,余下三指向外伸展,右手三指纏繞,小指微勾。口中念念有詞:“咩嘛。三悶及背,昧楠不通,跟我召你,跟該往羅!”那兩短紅燭的火苗由黃轉綠,農閔成腰間青綠布條竟然泛起微光。

??? 道長站在門外手提云紋木劍,看著屋內俞發明亮的慘綠燭光是心驚不已,沒成想這南疆法門如此異樣,縱然知道是為除掉長鬼,可是眼前景象也過于邪門。道長看到農閔成低頭擺手,嘴里不停,似在與人交談,便側耳去聽,可是山風吹動,聽不真切,只聽到幾句“…你來…有未了…燒去…”,正要多聽幾句,農閔成已經站起來走到他面前說:“設局已定,道長與我找一棵樹,我們在樹下靜等它上門。”

??? 兩人來到一棵榕樹下。雖然知道當下不是聊天的好時機,但是道長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再三思索還是開口問到:“小友,你剛才施術,意欲何為?”

??? “請一小兒鬼,他生前也是苦命人,心里有夙愿未了,在陽間徘徊不肯離去,我助他往生,求他幫我一個小忙。”

??? “如此。我身體尚未恢復,長鬼再來無法全力幫你,這會不會?”

??? “道長好意,十分感激。我倆施術根源不同,您下場協助興許會壞了布置,若一會我不成功,您再施以援手也不遲。”

??? 不到一刻,長鬼哼唱著不明歌謠隨山風飄搖而下,雙腿落在一處院墻之上發出“咄咄”兩聲,站在墻頭被遠處喧鬧聲吸引,四處張望。今夜無雨,兩人躲在樹下離長鬼不足十米,把長鬼的裝束看得是真真切切。一襲破布黑袍籠罩全身,從破洞間露出蒼白無比的枯瘦長腿,垂頭聳肩,干枯長發自頭及腰,嬰兒啼哭聲自它不斷起伏的駝背中傳出。

??? “我就說它不全是長鬼,您看那雙腿,長鬼的腿不是那個樣子的。”農閔成壓低聲音對著道長說。

??? “看來是我想當然了。哎,它要走!”道長剛說完,立在墻頭的長鬼雙腳一彈,尋著喧鬧之聲而去。“莫要讓它再跑掉!”說罷欲提劍去追。

??? “道長別急,它會回來的。”農閔成按住道長,讓他再多等一會。

同時農閔成自樹下走出,站在當街,從腿上紅袋子里掏出一沓白印錢,雙手各分一半,用力一搓,手中印錢無火自燃,紙灰紛紛落下沾在他褲腿之上。“人生地外,勾能獻公,請搬嘚山公土地多惹,攔呸勒腿,還地平安!恭請~”法言一出,腳下微微震動,雙腳仿佛行走在棉花糖上。

這時自空中飄蕩而下的歌聲中帶著一股怨念,長鬼被喧鬧聲吸引,蕩開雙腿想要尋聲而去傷人吸魂,不料被酒宴里聚集的陽氣逼退,作惡不成心中甚怒。看到一人站在街面求死,正欲過去一掌將其拍飛,突然身后凄厲悲慘的嬰兒哭聲吸引,只聽那房間里的哭聲是一下慘過一下,不禁心中大喜,全然忘記自己落地之時腳下土地不同往日。

長鬼張口吸氣,竟把屋門拽開,可是里頭哪有嬰兒,只有躲在暗處的小兒鬼。小兒鬼見長鬼中計,噗嗤一笑,旋即扭身消失,凄慘的嬰兒啼哭也隨之消失,長鬼今夜連吃兩虧,口中長嘯,轉過頭去要把站在街上的人弄死。

“著!”農閔成將腰間布條甩出,兩頭墜物的布條將長鬼一腿鎖死,看似輕盈的布條猶如千斤之重,讓它提不起腿,再看另一腿情形更甚,陷入那綿軟地面竟有一尺余。眼見逃脫不成,黑袍長鬼雙臂緊抱,鼓胸塌腹,要把農閔成抓住再活活吸干魂魄。

“伯肯!(蛙來!)”農閔成口中爆喝,四肢接地,雙腿較力徑直從地上彈射而起,擰腰、纏身,接連躲過兩只長臂,呼吸之間已竄至長鬼面門。“機不可失!”農閔成見長鬼嘴沒有完全張開,吸力不足,右手朝長鬼下巴猛擊一掌,打得長鬼險些翻倒在地。不等長鬼有所反應,他雙腿纏住其臂膀,使一招“老猿攀樹”穩住身形,左手抽出別在后腰的短柄鐮刀,形如砍蔗,削其雙臂,而后雙腳倒掛,人身朝下又削其腿。

失去四肢的長鬼落在地上,自地下冒出滾滾黑霧包裹其身。農閔成手持鐮刀盯著那破布黑袍中仍有人形兀自掙扎,眼見那堆爛布里爬出一個人來,手里還緊緊握著一個圓形金屬器物,待覆蓋全身的黑霧散盡,便倒在地上,瘦骨嶙峋的胸膛和破風箱似的不斷起伏,口中呼出的氣惡臭至極,讓人難以忍受。

“竟真的是人,他是如何變成這副樣子?”道長見事態已平,走上前來,和農閔成一起看著那人。

“道長,你看這人消瘦至極,形如骷髏,再看他的手臂,密密麻麻布滿針孔,眼神散亂,神態癲狂。這種人在我那兒就叫做“粉仔”,也就是吸毒者。人們都說吸毒者不人不鬼,有很多含義,毒品讓身體生機受損,陽氣缺失。注射毒品后的亢奮又能讓他忘乎所以,也才能帶動得起這些白柳木。”說罷,農閔成還踢了一腳被他削下的四肢。“這四根柳木被人雕成手腳之形,泡在藥水中褪去木筋后重量只有原來的十分之一,柔韌異常。黑袍破而不爛,在空中有滑翔傘的作用。這“粉仔”被人施了法,將長鬼困在其身上,才出現這個半陰半陽的怪物。臨海村不過是一個普通村莊,應該不會惹上什么高人費勁心思炮制出這個怪物前來加害。”

“幕后高人我自會調查,眼下情況,小友,你看,怎么處理是好?”

“報警,讓警察把粉仔帶走,沒準還能問出些什么來。這柳木和黑袍,吩咐村民放火燒掉,不是什么好東西,留著只會出壞事。”農閔成說。“咱們趕緊回去,看看楊倩怎么樣了。”說罷,左手虛引讓道長走在前,右手把悄悄藏在身后的圓形器物放進袋里。

兩人回到住處,見楊倩已倒頭昏睡,道長上前檢查一番,言道:“楊姑娘魂歸本體。所幸離魂時間不長,休息一晚即可恢復。小友,既然此事已平,我等明日返回海泉市,不宜耽擱,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王馬看到楊倩無事,心情也放松下來,纏著農閔成把去邪見聞說個清楚,兩人你推我擋直到返回海泉還沒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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