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專訪:李白之罪(下)
李白:我的第三宗罪是什么?
騰小追:好酒貪杯!
李白:這個我承認……
騰小追:這么痛快!不需要證據了?
李白:不需要了,這個證據太多了,我的詩里到處都是酒!
騰小追:認罪態度不錯……
李白:不過,小追,不就是喝點酒嗎?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沒有酒,我哪能寫出那么多詩?如果沒有酒,哪有我李白的今天?
騰小追:看來你已經中毒很深了,你深受其害還不自知。你好酒貪杯,不但害了自己,還害了天下好多好多人,是害人害己。
李白:小追,你要這么說,我就要讓你出示證據了,我怎么害人害己啦?
騰小追:好,先來說你自己。首先,喝酒誤事,影響了你的前途和事業。你在安陸時,有一次喝醉了酒,沖撞了都督府李長史的車駕。李長史很生氣,導致你失去了被推薦到朝廷的機會,有沒有這回事?
李白:這你也知道?
騰小追:誰不知道啊!你寫的《上安州李長史書》不就是一份認罪書嗎?那里面都清清楚楚地寫著呢。還有,從你朋友杜甫的詩里,也能看出你喝酒有多耽誤事。他的詩是這么寫的:
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你看你喝完酒膽子多大,天子叫你你都敢不去,得罪了領導以后還怎么干?
李白:正是因為不想干了才去喝酒的!
騰小追:另外,喝酒也影響了你們夫妻關系。
李白:我們夫妻之間的事你個小毛孩怎么會知道?
騰小追:你給你妻子寫過檢討書啊!
李白:我還寫過檢討書?
騰小追:你聽我給你念念:
贈內
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
雖為李白婦,何異太常妻。
李白:嗨!這不是我寫的《贈內》詩嗎?
騰小追:別管是什么詩,我看它就像一份檢討書。你寫的時候是有深深歉意的,對不對?
李白:是的。我經常喝多,我的妻子就像漢朝那個太常卿周澤的妻子一樣,總是在家獨守空房。
騰小追:你說,這樣下去對夫妻關系能沒影響嗎?
李白:你還有別的證據嗎?
騰小追:喝酒還損害了你的健康。
李白:損害了健康?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騰小追:你往前來,讓我看看。
李白:怎么你還會看病?
騰小追:我簡單看看就知道你有沒有病。
李白:你什么時候學的這本事?
騰小追:(盯著李白的臉看了一會兒)面色灰暗,略有浮腫,很可能得了酒精肝。
李白:酒精肝?什么是酒精肝?
騰小追:(拿出手機查找)酒精肝就是酒精性脂肪肝,是長期大量飲酒導致的肝臟損傷性疾病,是酒精性肝病中最早出現、最為常見的病變。患者有長期飲酒史,一般超過5年。
李白:你是說酒能傷肝?
騰小追:是的。
李白:這怎么可能?我看酒只能舒肝、護肝!它能幫人疏通氣機、化解憂愁……
騰小追:唉,沒文化真可怕!
李白:你說什么?你說我沒文化?!
騰小追:我是說你不懂科學——這都是科學證明了的。
李白:我不管你什么科學不科學,我就知道,我喝了幾十年酒,一點問題都沒有!
騰小追:(念手機上的內容)酒精肝可無癥狀,或癥狀輕微……實際上你的問題還不只是酒精肝,你很可能還有酒精依賴癥!
李白:酒精依賴癥又是個什么東西?
騰小追:(念手機上的內容)酒精依賴癥又叫做酒精成癮癥,是長期過量飲酒引起的中樞神經系統嚴重中毒,表現為對酒的渴求和經常需要飲酒的強迫性體驗,可連續或間斷性發作,停止飲酒后常感心中難受、坐立不安,或出現肢體震顫、惡心、嘔吐、出汗等戒斷癥狀,恢復飲酒則迅速消失。——我看你很可能就有酒精依賴癥。
李白:何以見得?
騰小追:因為你喝酒有這么幾個特點:喝酒時間長,“青蓮居士謫仙人,酒肆藏名三十春”;酒量特別大,“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喝酒已經成了生活的中心,“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這幾條是酒精依賴癥的典型癥狀……
李白:就像我們剛才討論的,這些詩多數都是大話,夸大的成分比較多,不足為憑。我是有些貪杯,但這不應該叫酒精依賴,這是縱情詩酒、詩酒風流!自古以來,文人墨客哪有不愛酒的?天地之間又怎能沒有酒?你聽我給你吟一首詩: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
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
已聞清比圣,復道濁如賢。
賢圣既已飲,何必求神仙。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
騰小追:看來你是要將喝酒進行到底了!可是你知道嗎,正是由于你的宣揚,誤導了很多人,樹立了一個很不好的榜樣,害了自己又害了別人。
李白:這還能害了別人?
騰小追:因為你的影響力太大了!你是偶像,你是榜樣。“李白斗酒詩百篇”就是很多人喝酒的理由和依據,詩酒風流就是他們的追求。結果,喝了這么多年,李白只有一個,酒鬼卻不知道出了多少!
李白:這真的和我有關?
騰小追:我給你說一件真事。我有個同學,他爸爸愛寫詩,寫了好多年也沒什么成績,就以為是不喝酒的緣故,后來模仿你喝起了酒。結果詩沒寫好,酒卻越喝越多。喝出了酒精肝,喝成了肝硬化。你說這和你有沒有關?
李白:這只不過是有些人為自己喝酒找借口罷了。
騰小追:可你就是他們最好的理由和借口啊!對許多喜歡喝酒的人來說,你就是依據和榜樣。不僅如此,你還成了酒業的最佳代言人。以你的名字命名的酒有好多種,叫“太白樓”的酒館隨處可見,“太白遺風”的酒幌到處飄揚。
李白:小追,這也不能怪我呀!他們拿我當理由和借口,我有什么辦法?再說,我從來也沒主動去代言,也從來沒有人找我商量過,我根本就不知情!他們也沒給我分過紅!……不行,我要去告他們!
騰小追:你真狡猾,不許轉移話題!
李白:那就接著說酒——“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小追,你聽見沒有,天和地都愛酒,那我愛酒也無可厚非呀。它通于大道,合乎自然,其中的樂趣不可言傳哪!
騰小追:怎么聽上去像詭辯呢,看來你是無可救藥了。下面我們來看你的第四宗罪。
李白:第四宗罪是什么?
騰小追:第四宗罪那可嚴重了,直接關系到你的身家性命。
李白:有這么嚴重?是什么罪名?
騰小追:草菅人命!
李白:你說我殘害人命?!小追,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不能亂說!
騰小追:是你自己說的,哪是我亂說!
李白:我自己說我殺過人?!
騰小追:你在很多詩里都說你殺過人,很驕傲、很瀟灑、大大方方說的!
李白:不可能!我怎么不知道!
騰小追:那我就出示證據了(看手機)——在《白馬篇》里你寫道:“酒后競風采,三杯弄寶刀。殺人如剪草,劇孟同游遨。”在《結客少年場行》里你寫道:“托交從劇孟,買醉入新豐。笑盡一杯酒,殺人都市中。”在《贈從兄襄陽少府皓》里你寫得更形象:“脫身白刃里,殺人紅塵中。當朝揖高義,舉世稱英雄。”在《俠客行》里你寫得生動傳神:“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這些詩白紙黑字,都寫了殺人,你怎么解釋?
李白:小追,要是你來審案我非當冤死鬼不可!讀詩不能割裂開來只看某些詩句,要整體理解,通盤考慮,正確領會作者的用意。首先,這些詩都用了夸飾的手法,也就是有夸大的成分,我們已經反復說過,這是作詩所需要的。其次,這些詩里面寫殺人,實際上是對行俠仗義的追慕和稱頌,是一種理想的寄托,并不是我真的去殺了人。照你這種說法,我寫了殺人我就是殺人犯,那我寫了天子,我是不是就是要當皇帝?我寫了戰亂,是不是戰亂就是我引起的?這不很荒唐嗎?!
騰小追:在你寫殺人的這些詩里,人物是很模糊的,讀者分不清哪個是你,哪個不是你;你寫得那么真實、那么自豪、那么有現場感,怎么看都是你殺了人……
李白:我一直對英雄豪俠非常向往,希望能像他們那樣快意恩仇,除暴安良,可能不自覺地就會把自己放進詩里,寫出來就會比較真實、有現場感,但這不代表我真去殺了人。《白馬篇》寫的是一個武藝高強、報國殺敵、功成退隱的俠客,“殺人如剪草,劇孟同游遨”是渲染他不拘禮法,疾惡如仇。《結客少年場行》說的是一個劍術高超、縱橫江湖的少年俠士,“笑盡一杯酒,殺人都市中”是為了烘托他的豪俠形象。
騰小追:《贈從兄襄陽少府皓》說的可是你自己的事跡,對不對?
李白:沒錯。這首詩寫的是我年輕時的一段往事。“脫身白刃里,殺人紅塵中”還是夸飾,是大話,是一種模糊、概略的說法,目的還是為了渲染豪俠之氣。實際上我們平常也經常這樣說,比如我們常說“出生入死”“赴湯蹈火”“肝腦涂地”“粉身碎骨”,通常情況下,這是設置某種非同一般的情境和狀態來表達我們的意志和決心,并不是在現實中真的就出現了這種狀態,或者我們真的進入了這種情境。
騰小追:聽起來費勁……
李白:這么跟你說吧,有很多詩人都這樣寫過。崔顥在《游俠篇》里寫道:“少年負膽氣,好勇復知機。仗劍出門去,孤城逢合圍。殺人遼水上,走馬漁陽歸。”王昌齡在《雜興》里寫道:“義士頻報讎,殺人不曾缺。”他們在詩里寫殺人,表達的也是對俠客義士的向往之情和贊頌之意。
騰小追:(看手機)啊!杜甫也這樣寫過,而且寫得跟你很像,他在《遣懷》里是這么寫的:“白刃讎不義,黃金傾有無。殺人紅塵里,報答在斯須。”
李白:你看,這樣寫的人有很多,你不能說他們都殺了人吧?
騰小追:你在《俠客行》寫的好像也是對俠客的贊美,這我能看出來。
李白:對呀,而且那句話也不是我說的,是莊子在《說劍》里的一句話:“臣之劍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我幾乎原封不動把這句話用在了詩里。
騰小追:你的辯護還不錯,但并不能證明你沒有殺人,因為我還有證據,更加有力的證據。
李白:什么證據?
騰小追:這個證據來自你的追隨者、超級粉絲魏萬。他說你“少任俠,手刃數人”。
李白:這是魏萬說的?!
騰小追:對!白紙黑字,寫在他給你編的《李翰林集》的序言里。
李白:這個魏萬怎么能這么說呢?
騰小追:那應該怎么說?
李白:這里面肯定有誤會。有兩種可能:一是魏萬聽了我們酒后的狂放之詞,就記錄下來,信以為真;二是他看了我那首詩《贈從兄襄陽少府皓》,和你一樣,他也認為我殺了人,就寫到了那篇序言里。他這么寫,我能理解,無非是想突出我任俠仗義的形象。
騰小追:還有,有人反映你經常攜帶兇器,具有作案的條件和可能。
李白:攜帶兇器?
騰小追:崔宗之在寫給你的《贈李十二白》中說你“袖有匕首劍,懷中茂陵書”,說明你隨身帶著匕首寶劍,有作案的嫌疑和可能。
李白:荒唐!我帶著劍就可能殺人?!小追,你有所不知,在我們這里佩劍是一種風尚,很多人都佩劍的。當初我離開家鄉就是“仗劍去國,辭親遠游”的。往遠了說,孔子、屈原、司馬相如都是佩劍的,難道他們都有殺人的嫌疑?
騰小追:不要激動!你看你汗都下來了!
李白:你這樣興師問罪,我能不出汗嗎?弄不好腦袋就搬家了!
騰小追:看來我這第四宗罪很有殺傷力,你是不是有點害怕了?
李白:害怕倒不至于,只是你這些證據很有欺騙性。其實,判斷我是否殺過人很簡單。大唐的律法不是吃素的,非常嚴厲,假如我殺了人,我還能這么大張旗鼓地到處游歷?我還能跑到京城去見天子?恐怕早就被繩之以法了!
騰小追:嗯,有一定道理。今天的專訪就到這里,下次我們來談“李白之最”。
李白:啊?!我還有罪!這四宗罪不都說完了嗎?
騰小追:別緊張,下次談的“李白之最”是“最大”“最小”的“最”!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上一篇? ? ? ?目錄? ? ? ?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