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次見他，是在校門口。

書包松垮垮地，耷拉在半腰。高個，微胖，屁股朝后拖著，趿著鞋子，腳尖緊挨地面，半搖半擺地朝我趕來。右手平伸，指著教學樓，神色慌張，十分著急，嘴里嘟囔著單一的音節。

我對他點頭示意，而后自顧自地走。他小跑著，保證自己在我前面不遠處，不依不饒，指著教學樓，似乎要給我帶路。

我沒理他，加快步子，從教學樓旁走過，往宿舍走去。誰知他又跟上來，跑到宿舍樓門口，拉開門，盯著我看，手擺動著，讓我進去。

他一直跟到了我的宿舍房門口，指著門，用近乎于嬰兒般蹩腳的奇怪發音說道：“開開，開開！”

我皺著眉頭開門，露一條縫，側身進房，再用力把門摔上。

還記得讀大學的時候，幾乎每學期都要去各類機構見習，接觸的孩子多了后，我似乎聽到自己的心聲：以后工作，一定一定不要和培智學生打交道！

諷刺的是，剛來學校，我已經和這樣的一個人同行了幾分鐘。

怕什么，來什么，生活還真是喜歡和我開玩笑。

過了半個多小時，我起身上廁所。剛把門打開，一個人影闖進了我的眼簾。還是他，直勾勾地盯著我，嘴角上揚，又傻又憨地笑。心中毫無防備的我被嚇了一跳，心跳急促慌亂，半晌無法平靜。

我也盯著他看，全身防備。

可他并沒有什么舉動，只是佇立在那里，沖我笑。

這氛圍著實詭異，我深呼吸幾次，慢慢地從他身側走過。沒走幾步，又折回去，鎖好門，才去上廁所……

（2）

來到學校后，他是第一個給我如此深刻印象的人。

他總喜歡指路給我，圍在我身旁，一邊走一邊指，最后就會站在門口，看著我進去。

他總喜歡在門口盤旋，我每次出來，幾乎都能看到他。

新老師來到學校，難免會吸引到學生的注意力，我以為他的這些表現是因為我。可慢慢地，我發現他在遇見任何人的時候，都會樂此不疲的帶路，然后守在門外，左右徘徊。

他與門的聯系如此緊密，讓我想到了一個詞：門神。

（3）

門神很倔，認定的事情別人怎么也改變不了。

上課的時候他不愿意待在教室，總喜歡跑到樓道里去。老師們想了很多辦法，喊他進去，他不聽；拉他進去，他不走；讓其他同學帶他進去，他依舊不愿意。

久而久之，他成了樓道里的一道風景線。

有位老師上下班的時候騎自行車，門神發現之后總喜歡在放學的時候站在自行車邊候著。老師下來，打開車鎖，他就推著車子朝校門口走。老師不想讓他推，他卻十分執拗，不管怎么樣就是要推著自行車。老師離校的時候需要在門房簽到，趁著簽到的功夫，門神總想要把自行車推到校門外。寒來暑往，你來我往。兩人的拉鋸戰見證了一個不能否認的事實：門神真的很倔。

（4）

門神的父母是學校食堂的廚子，她還有一個姐姐，一家四口人都住在學校宿舍樓。如此說來，門神倒是幸福，全家人陪著他讀書。

可這幸福，又算是什么幸福呢？

門神的姐姐是一個精干的姑娘，二十出頭，為了工作天天在房子里埋頭苦學。怕門神打擾到她，常常會把門鎖住，不讓他進去。不過門神卻很喜歡他的姐姐，下午放學之后不回自己的房子，總站在姐姐的房門口，一邊敲門，一邊囁囁：“姐姐，姐姐。”

姐姐大多數時間都不在家，可門神卻不知道這些，依舊要去敲門。

我的宿舍就在旁邊，常常會聽到他呼喚姐姐的聲音，偌大的宿舍樓也沒幾個人住，這孤寂的聲音在樓道里飄來飄去，惹得心痛。

（5）

有一次我的女友來看我，帶了不少水果。我去水房把草莓洗干凈，回來的時候發現門神站在門口用好奇的目光探來探去。

門神的故事我給女友說了好多，女友總覺得他是個好人，又傻又可憐的好孩子。于是，撿了兩顆大個的草莓，讓我給門神吃。

我拿著草莓來到門口，打開門一看，卻發現他已經不見了。找尋半天，門神竟然躲在了樓梯口的位置，他整個身子蜷縮在拐角處，只露出半個腦袋悄悄地盯著我。我朝他走去，想把草莓遞給他，可他卻驚恐萬分地跑開了。我回宿舍，他就出來，我過去，他又跑開，如此反復幾遍，草莓始終沒有給出去。

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哀傷，他個頭比我高，我一直防范著他，怕他哪天會犯迷糊攻擊我，可誰又能知道，其實他心底里更加害怕我呢？

我來到這所學校快要一年了，門神在我眼中也變得可愛起來。

門神的許多行為讓大伙兒頭疼，他為什么會這樣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確定，他一直都在用自己能想到的一切方式來向身邊的人表達善意，盡管這方式鬼氣森森又讓人難以理解。

? ? ? ? ? ? ? ? ? ? ——漠雪孤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