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就像從記憶或想象里出來的,模糊陰暗,不具色彩,黑糊糊的一團。我看不清他的樣子,只看到一個有些怪異的人的輪廓,像一個佝僂的老人。我大概可以叫他黑影。
他的眼睛猶如黑暗中的兩個微弱的光點,這兩個光點,在朝著我閃爍。
“你有沒有想過,你睡了一覺,然后醒來,周圍都是密密麻麻的蟑螂。”他先開口了, 聲音蒼老而低沉。
“我……不敢想,我有密集恐懼癥……我害怕密集的東西,有一次,老黃和雯雯對我惡作劇,在我睡著的時候,他們用膠水在我臉上粘滿了芝麻,我醒了照鏡子,然后就昏了過去,蟑螂……我不敢想,太可怕了。”我說。
但是一件事,越怕它,越試著不想它,它就越出現在腦子里。它就像一團粘在腦子里的口香糖,只有把它粘住的腦子削去才能擺脫它。擺脫它的方式只有和它同歸于盡。
“它很快就會醒來了,醒來的時候,它也會這樣害怕。”黑影說。
“他?他是誰?他也有密集恐懼癥嗎?”我問。
“它是一頭遠古的巨獸,已經在最深的海底沉睡了上億年,當它蘇醒,便會重新回到地面,到那時候,海水翻涌,大地震撼,世間萬物在它面前都顯得微不足道。人類對它來說,就像蟑螂一樣。”黑影說。
“那它不是很強大嗎?它為什么要怕呢?”我問。
我突然覺得和我說話的大概是個瘋瘋癲癲的老頭,肯定滿足大部分神經病院的入院標準。不過閑著無聊,還不如和他瞎扯幾句。
“孤獨,它害怕的是孤獨。”黑影說。
“那它可以再從海底找一頭漂亮的母巨獸。”我說。
“它本身就是雌性……現在地球上,已經沒有它的同類了。”黑影說。
我突然想起曾經雯雯、老黃和我幾個月前在“漂洋過海三人組”微信群里討論過一個“世界只剩自己”的問題。這個微信群是我們仨在美國參加一個時長幾個月的世界范圍的青年文化交流活動時建的,當時我和老黃被分到跟雯雯這一組,她是有中國文化背景的ABC(American born chinese),性格強勢的小魔女,我和老黃自然都聽她號令,奉她為隊長,經常在群里饒有興趣地喊她“女王大人”。
雯雯說過,假如她成了地球上的最后一個人,她就會找到美國的白宮,然后躺在總統的椅子上,吞掉一瓶安眠藥。然后等到外星人到地球的時候,她的白骨就會被外星人認定為總統的白骨。她說她不會做飯,并不能忍受沒有美食和帥哥的世界。
她算個中產階級家庭出身的人,老家在上海,且不說她含著金鑰匙出生,政府的一紙拆遷令,就等于做好了一把“銀鑰匙”,等著她呱呱墜地,然后塞進她嘴里。拆遷后,她的父母由于工作原因移民到了美國,于是她就出生在美國。用她的話來說,她這種家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還是有向上攀登的意志與決心的,她最大的理想,就是當美國總統。
老黃自詡作家,是個樂天派,職業是神秘的自由撰稿人,其實他在寫作方面并沒有天分,所以一直寫了五六年,賺到的稿酬也只能達到管他自己一張嘴的程度。他最潦倒的時候,是靠著雯雯給他的“成才投資”渡過的,他算是個體會到生活艱難的人,所以對于“世界只剩他一個人”這種悲慘的事,倒顯得不是特別的絕望。他說要就剩他一個人了,他就開車駕船,在全世界去找各種音樂和電影,餓了就去超市里拿些零食和餅干吃,困了就隨便找個干凈些的房子睡,等所有超市里的東西都過期了,他就像貝爺那樣到山上找些蟲子水果吃,他還可以自己種些菜。然后他每天都會把所見所聞寫下來,說不定以后重新誕生出人類,他寫的東西就會被發掘出來。或許這種日子他還挺喜歡的。
而我覺得,如果世界上就剩我一個人了,雯雯和老黃也沒了,我直接就絕望了,我會先給自己做一頓好吃的,吃完就往床上躺著睡覺,什么都不管。醒了就再睡,直到有一次再也醒不過來……
“那是挺慘的……”突然遠處閃出猛烈的強光,強光又像我這邊奔來……
二
醒來的時候,陽光照得我有些睜不開眼。
夢里和黑影的對話又在腦中浮現,我感覺心情莫名有些沉重,難得悠閑愉快的周末,卻被一個怪誕的夢擾亂。
我從床上坐起來,拿起手機,打開了“漂洋過海三人組”的小群。
“周末好嗎?@老黃@雯雯。"我在三人小群發出一條消息。
老黃:寫稿ing。
雯雯:還好,就是不知怎么心理有點悶。
我:我做了個怪夢。
老黃:我每天都做怪夢。
雯雯:什么怪夢?
我:一個黑影,他跟我說,一頭孤獨的巨獸即將從海底蘇醒。
群里沉默了一小會兒,我收到分別從老黃和雯雯發來的私信“不可能吧?”“我也夢到了,好巧”。
背后騰起一股涼意,我將他們發給我的私信分別截圖,發到群里。
老黃:你們昨天沒有看《哥斯拉》什么的吧?
雯雯:我昨晚在泡吧。
老黃:朋友圈也有人說這夢。
我:這是在做夢中夢?
老黃:我剛掐了自己,很疼。
老黃發了一張他小臂發紫的圖片。
雯雯:MG。(My God)
我翻了翻朋友圈,發現七八條都是關于那個怪夢的。
我狠命在自己大腿掐了一下,被掐的地方出現一片紫紅色,火辣辣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