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有過一段時間,以電臺為活。那是暗無天日的一段時日,是一個漫長的黑夜。午夜時,打開收音機,調到那個熟悉的頻率,聽著不知名的電臺情歌,反反復復的唱著,直到將自己陷入夢中。
那年,我十八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月,雖是一臉的稚氣未退,但心中已然有什么東西在悄然綻放了。我暗戀上了一個英俊的少年,為此幾乎荒廢了學業。終于在那年春暖花開的時節,櫻花樹下,我將一封寫滿心事的信遞到他手上,轉身羞澀的就跑了,期待著他的回音。可等到櫻花落盡,葉子肥滿時,也始終沒等到他的答復。為此,人都憔悴了,像是換了一個軀殼,而靈魂卻遲遲掙脫不出,身心兩倦。
不出父母所料,那年高考,我落了榜。本來他們還在期冀著我能考上重點大學的,可我卻落榜了。我的父母都是學校的老師,他們的失望和傷心,不用寫在臉上,我已看在心里。九月時,順利上了大學的同學紛紛來向我告別,他們輕描淡寫的向我述說著那一個漫長的暑假的快樂,還說了些到哪去旅行了,參加了什么活動,之后又說到了到了大學打算怎樣的生活學習。這些快樂的話語,無疑在我這里都起了反作用,它不能感染我也快樂起來,它更像刺一樣,戳到了我的痛處。
當時的我意志消沉,一步步走向了頹廢的邊緣,我不顧父母的勸導,一口就拒絕了他們給我報的市里最好的復習班。雖然我知道為了這個名額,他們費盡周折,聯系了很多熟人才弄到的資格。但當時的我幾乎是發了狂的拒絕。一個念頭的想,即使去高復又能怎樣?倔勁上來了,父母只得作罷不提。
家里鬧得僵了,我便只得整日的將自己困在房間里,閉門不出,一天只出來吃三餐,其余時間便自己一個人悶著。而且我對學校的事,變得極其的敏感,一聽到關于學校及其有關事情的字眼,就立馬變臉,變得暴躁,動不動就要摔東西。鬧過脾氣之后,父母連在家討論公事都不敢了,他們的教案備課本和學生的作業,也得小心翼翼的藏在自己的房間里,原本都是隨手放在書房的書桌上的,但怕我去書房時會看見。
在家百無聊賴的呆著,我的心中的煩悶卻是日漸的滋生成長,就像毒蛇一樣將自己咬的很疼,而那毒液卻是來自于自己。終于,那年十月,趁著國慶長假,父母去鄉下農村看望奶奶的時機,我從家里出走了。只身一人,懷揣著兩百多元錢,還有一只收音機。那時唯一能解愁的就是午夜時,聽聽電臺音樂了。
電臺放的大都是情歌,而情歌往往是悲傷的,這多少合我的心境,也就聽得入神,暫時的麻痹自己,才能睡上幾個小時。我的出走是毫無目的的,因為本來就只想出去散散心,在車站我搭上了長途汽車,開往一個小山城。我找了間臨山的小旅館,晚上站在窗口,就可望見漫天的星輝。
夜色靜謐,秋風起時,我不禁縮了縮脖子,已是十月的天氣,夜風確是涼了。我這才覺察到自己的無知和沖動,出門時未曾帶得任何換洗的衣物,還是那一身的短袖、八分褲,一雙白色的運動鞋。第二天我就燒的厲害,下不了床了。
還好,出門在外,總有好人。旅館老板就是個熱心的好人,他四十開外,很精神,一臉的和氣。他給我買了藥,又拿了幾件他女兒穿的衣服給我御寒。我看著那衣服上的校徽,忽然眼中就流出淚來。老板以為我是感冒后的難受,便輕輕走出了房門,他勸我要好好休息。他的女兒比我小幾歲,衣服穿在我身上便很緊,短小的露出一段前臂,但好歹是長袖的。夜里外出時,也就不至于會著涼了。至今,那個小旅館的老板,我還記得他。
那時,小山城的汽車旅館還很便宜,住一晚只要二十元,再加上一天的吃飯錢,我算計著手中的錢,繼續著出走在外的日子。很快十一長假就過了,也許是母親在那期間打電話回家,而無人接聽的緣故吧,他們心中起了焦慮,沒等假期過完,他們就趕回了家。到家時,發現我已不在了,連張紙條都沒留下。
當時父母的焦急,我全然不知,依然一個人漫無目的的在小山城里閑蕩。晚上,回到那個小旅館,打開收音機,聽著不知名的電臺情歌。只等到錢用完了,我自然會回去。晚上天氣好時,我便披上老板女兒的校服,走到旅館邊的小山坡上。山頂有一個小石亭,我倚著石椅,看漫天的繁星,打開收音機。從里面飄出了熟悉的歌聲。都是哀傷的,失意的聲音,我盼望著睡意早點來襲,便可回去臥倒等夜幕退去。
秋季的星空是最迷人的,在銀光閃閃的星辰中,我看到了一顆獨立于一處的孤星,它無疑是光亮的,但它的周圍卻是孤寂的,沒有一顆別的星辰來與它作伴,它就只能遙望遠處的星空,不能成對,更無法組成別的復雜美麗的圖案。我就覺得自己也是一顆孤星,只能遙望別人,活在別人投下的陰影里。
到了第七天的晚上,我照常打開收音機,忽然從里面傳出一個熟悉的聲音,那是父母的聲音。我不禁怔住了,后來母親和我說,他們找了我三天,到處都找遍了,能想的法子也都想盡了,可也沒找著我的影子。實在到了沒辦法的時候,他們忽然想起了那些天,半夜時我總躲在房里聽著收音機,是個音樂臺。于是他們又燃起了希望,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們匆匆的趕到了市里的電臺,雖然他們都是老師習慣了演講,但在播音間對著話筒時,他們的聲音還是顫抖了,父親捏緊了拳頭,用他深沉的嗓音說到:“孩子,快點回來……”旁邊母親的低聲抽泣成了話筒中的回響。
原來,雖然隔著時常緊閉的房門,父母卻在門背后一直關注著我的一舉一動。連半夜我偷偷的聽廣播他們都清楚,為了不讓他們覺察,每次我都把聲音調到最小。那時,我的眼淚瞬間流下來。很多纏繞在心中的問題,那些打結的無法解開的地方,都想清楚了。至少,我還有父母,我還有很多關心我的人,我不能再讓他們失望了。
我抬頭望向了星空,其實在每一顆看似孤星的星辰邊上,都有幾顆模糊的星星在陪伴著它,在保護著它,只是孤星總把自己的光線點的太亮了,便忽視了,忘卻了邊上的自己至親的星辰。第二天一早,我辭別旅館老板,乘上了回去的長途汽車。
在市郊,透過車窗我就見到了一個傴僂的身影,是父親,他拿著一打尋人啟事向路人詢問著。父親的頭發,一夜白了大半。形容也憔悴了,我忍著淚水,下了車,不遠處,母親也在……
一年后,我順利的考上了一所大學。那一次離家,有一個聲音,永遠的刻在了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