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腰化作原形,匿身池里碩大荷葉的陰影下,看一頁隨風飄來水面的信。
她認得那紙上清雋字跡,是書生于璟的親筆。天光漸暗,循著信箋行列,她像拾撿花蜜那般一字一字細細讀下去。
從都城趕考歸來途中遇雨,不得已借宿在一處山中佛寺,恐要滯留幾日,叫先生轉告他母親莫要掛牽。
這是于璟寄給書院先生的家信。因風吹襲才誤落入這水里來。晚風依舊徐徐在吹,掠過荷池,蓮枝輕搖,似她微微顫動的心事。
醴泉寺。綠腰若有所思地落在那寺廟的名字上,像一粒靜默的蓮子,伶仃的腿腳被池水沾濕 ;遂又喜孜孜而飛,心間緩緩流動起泉水般清澈的歡欣。
她想好了,無論如何也要化成人形去見他一面,仿效戲折子里的狐精花魅,以深情作注,向上天賭一回造化。
綠腰是一只綠翅小蜂,修行百年,從不懂得如何幻化人形時起,即居在這書院桂苑中。桂苑就荒,時常清冷無人,她卻喜歡得很。
她最愛園中最古的那棵桂樹,常在高處擇枝筑起泥室,夜里鉆進去,一蜂一月一星河,也堪枕一夜好夢。
后來一日大雨,風雷狂虐,正是渡劫天氣,道淺小妖都收束人形不敢放肆。她亦是如此。可慌亂間,竟尋庇蔭不成反一頭撞上南墻跌落水去,頓時天地顛倒。
正垂死掙扎時,一截樹枝從天而降探到她面前,她忙拖著濕透的天青小翅艱難爬上去,躲入一片枯葉,抹眼瞧那救命的恩人。
于璟就這樣出現(xiàn)在了園子里。約莫十幾年紀,面上還有未脫的稚氣,眼睛里仿佛貯著一汪銀河珠玉。
隱在樹叢里的綠腰不禁想,如果站在他面前,從那雙眼眸里看自己的倒影,必定是如置身璀璨星海間吧。
園中草木多葳蕤,于是讀書之余,于璟便常來打理,有時還會坐在古樹下看書或者閉目養(yǎng)神。總之,除了月亮與星辰,綠腰每天有了新的期盼。
而自那天相救,綠腰就默認與他熟識,總嗡嗡跟在他身后,飄飄悠悠,像一瓣會歌唱的翠色飛花在顧盼左右。于璟起初驚奇,后便也習慣了。
都說書生文弱,世間膽大的往往也總是他們,敢與狐貍下棋,能顧百花曲誤。區(qū)區(qū)一只綠翅小蜂,只是通了人性一點,倒也不必太過驚乍。
光陰流逝,似風吹桂樹,不聞刺耳的喧嘩,唯落花簌簌。
很久后的某個月夜,于璟穿行在桂樹間,綠腰臥在他肩上,借著月色靜靜看那棱角綽綽的側臉,這才意識到,有些變化已經發(fā)生了。
她依舊還是個資歷尚淺的小妖,雷雨天時躲閃不及生怕被劈;而十年時光磨入于璟的硯臺,浸潤他凡胎肉體,如今已然長成一個文質彬彬氣質如蘭的佳公子。
她一恍神,差點現(xiàn)出了人形。落荒而逃。畢竟人妖殊途,這是天立的規(guī)矩,不敢觸犯,不敢打擾。
她飛出了書院,輕車熟路地飛到城南戲樓,如往常一般化身打雜丫頭坐在角落里,又把臺上的斷橋聽了一遍。
素貞我本不是凡間女,妻原是峨眉山一蛇仙,都只為思凡把山下,風雨途中識郎面,怎知道良緣是孽緣。(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