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殺個人嘛

圖片|花瓣網

百家血,千里情,萬般冷風卻撞東頭嶺。

-01-

村子不大不小,住著七十多戶人家。

村東頭荒荒的,早晚無鳥鳴,只劉二黑單住著。

一間竹木屋,落滿了黑斑,風撞過來,木屋便發暈,像個醉漢斜掛在碎石嶺上。

門突地顫了兩下,開了,劉二黑打著哈欠移出來。

劉二黑:啊……唉……

低頭搓了兩下肚子。

劉二黑:還叫,真他娘個不爭氣,嘿嘿,給你混個飽去。

于是下嶺,蔫蔫地朝村里晃去。

張媳婦:要死的,喊我殺雞,自個跑灣里去看戲,還看戲,就是去看那些賤狐貍精,要死的。

張媳婦:嗨呀呀……敢啄我,都是要死的。

見張媳婦把著柴刀蹲石階上殺雞,聽得要死的要死的,雞卻還活活的。

劉二黑:嗐,小媳婦兒啊,不就殺只雞嘛?

張媳婦:你怎個喊我?

劉二黑:小媳婦兒,來,我給你殺嘛。

張媳婦:二黑頭你個要死的,別瞧我家的出去了就想著欺負人。

劉二黑:這不你殺雞,殺不死,我要幫你,怎個倒成了欺負你呢,小媳婦兒?

張媳婦:瞧老娘宰雞一樣一刀宰了你。

張媳婦臉燒開了,眼睛鼻孔直冒汽。哐一聲,石階落下一個豁口,雞頭滾去數丈。

見石階上暈著一灘血,劉二黑眼珠子精光,撒腿沖過去,伏地上舔。一會兒,石階不見一絲紅。

張媳婦:我說二黑頭,你這毛病倒是不改,比狗舔屎還來得干凈。

劉二黑:小媳婦兒好刀法啊,嘿嘿,倒是這味兒不像是你家的,該是李大娘家的雞吧?

張媳婦:你……你瞎唬,倒真跟狗一個樣,一嘴屎臭。

說著,撿了雞頭,轉身回屋去了。

劉二黑咂著嘴,接著朝村里走。

-02-

牛屠戶:二黑頭,瞎晃個啥,我這兒就得宰頭牛,你可趕上了。

劉二黑:真嘛?那得好生謝謝哥兒了,好些個日子沒嘗過牛味兒了。

牛屠戶:倒是我這頭次宰牛,往前一直宰的豬,手頭生,不好開這刀啊。

劉二黑:嗐,不就殺頭牛嘛?

牛屠戶:你宰啥不叫個精通?幫襯著點兒,給你多嘗點牛味兒。

劉二黑笑著,不住點頭。

牛屠戶:你說你啥味兒沒嘗過?宰啥啥都知道,怎個不去當屠戶呢?

劉二黑:你們當屠戶耍刀弄斧,我不消使那鐵家伙。

牛屠戶聽著只覺怪,疑了又疑,說:那你使個啥?

劉二黑笑了笑,手朝內一指,說:我這嘴兒。

牛屠戶:哈哈哈……那你是靠吹?

半晌,牛牽來,鐵鍬子大板刀齊上,風火一陣,牛已四叉八躺卸開,四周不見一滴血。

一旁李老頭見了,顫顫了過來,說:二黑頭,你這嘴還是這般厲害,哪兒學的功夫啊?

劉二黑:我啊?想是打娘胎里來就會的。

李老頭:也沒見你爹娘啊,我在咱這蚊頭村活了七十多年,只見出了你這么個怪東西。

劉二黑:我正正經經的,哪兒怪?

李老頭:你說你不吃別的,就四處舔點血喝還長這么大個兒,不怪?

劉二黑:我也不缺鼻子少眼睛,小媳婦兒也想著嘞,嘿嘿,該是你們怪?

說著便要走。

李老頭:還要舔味兒去?

劉二黑:肚里蟲叫著,不飽嘞。

李老頭:往日里舔了只雞味兒就難見二日,今兒都舔了牛味兒還空著呢?

劉二黑:只叫當日飽,不為日后難,難嘞……

于是揚長而去。

-03-

幾日后,村里鬧哄起來,張媳婦屋前屋后都擠著人。劉二黑也上前,瞧個熱鬧。

張媳婦:要死的……你這是怎個了嘛……看個戲回來就成這樣了啊……

張媳婦:你要走了我怎個過啊……要死的啊……

堵在人堆外,不得近前,只遠遠聽得哭喊,不解,便問旁人。

劉二黑:這是怎個了?

李老頭:嗐,張驢子害了病,不省人事了。他這病怪啊,整個身漆黑,連眼珠子都黑了。

李老頭:十里外請個郎中來瞧,怎么著?說是黑血病。我在咱這蚊頭村活了七十多年,還是頭一回聽說有這病。

劉二黑:能治得了?

李老頭:郎中說險是血壞了,該是要換了血才行,我看難嘞,上哪找血去?誰個給換?唉……看來是要撇下張媳婦兒一人嘍。

不消二日,村里又生生多出數十個害病的來。人心惶惶。

李老頭:唉,村里頭要落大難嘍。

牛屠戶:畜牲都害了病,沒法兒宰,這會兒該是天宰人了。

李老頭:宰,宰吧,我也活個頭了。

牛屠戶:誰個想死的?寧在世上捱,不到土里埋。

李老頭:六十年前,咱蚊頭村也遭了一次大災,險是挺了過來,我這也算二條命了,不虧。

牛屠戶:怎個挺過來的?我怎個不知有這事兒?

李老頭:這說起來就長了,當時你還不叫在誰個屁眼兒里嘞。

李老頭:咱蚊頭村東頭有個蚊頭嶺,那時,每到夜間,便可見一黑影,隱隱掠過。壓低了時,形似蝙蝠,又似蟻蟲,聲響奇大,嗡嗡煽過。

李老頭:鬧得大伙整個心都緊著,但啥個也沒發生。后來,那黑影沒了,聲響也消了,村里卻起了瘟疫,死了近半個村的人吶。

牛屠戶:半個村的人?

李老頭:是啊,眼見村子是熬不過秋了,可偏就在一個晚上,那聲響又起了,黑影又來了,在整個村頭上轉,轉啊,轉啊,一起又一落。

李老頭左手背上抄著,右手在揚著的頭頂比劃,唾沫斜出去,又拐著彎飛下來。

李老頭:那黑影挨個停在害了病的村民頭上,你說奇了不?只要黑影停過的人都個好了。

牛屠戶:嘿,那黑影是啥個東西?

李老頭:說得都沒個準,我那時小,卻瞧了個明白,是個啥?一只大蚊子。

牛屠戶:大蚊子?蚊子怎個救人?

李老頭:別瞧是只蚊子,卻有車輪子大。烏黑而亮,嘴似竹尖兒,該有一尺長,生生從人百會穴扎進去,再出來,人就這么好了。

牛屠戶:還真個怪,后來怎個了?

李老頭:都說是嶺上修煉百年的蚊精,替村子吸走了瘟蟲,大伙兒就一塊集錢在嶺上建了個蚊神廟,受人供奉。

牛屠戶:還建了廟?怎個瞧不見了?

李老頭:起初香火也旺,可日子久了,老輩兒的人老的老,死的死,不消幾年,廟也跟著荒了,到如今不見一點影兒了。

李老頭:要蚊神在,興許還有個救,這回,我看是難逃嘍。

-04-

雨直直落下,村子淋得漆黑。

害了黑血病的村民統統抬往屋外,嶺上,村道上,橫尸遍野。

李老頭:這才三日功夫,大半個村的人害了病,怎個過?該是要亡村了。

牛屠戶:天是要宰個絕啊,這些個地上躺的還有個氣兒也扔了出來,唉,卻落不下半個神仙來救。

李老頭:誰個救?回吧,吃點兒,喝點兒,別囤著了,到頭嘍,回吧,回吧……

村子暗暗的,不見天日,消停了,家家閉門關戶。

劉二黑三日未進村,今日下嶺來,只覺與往日不同。

張媳婦:要死的啊,我救你不活,把你扔外頭,也怨不得我,莫害了我啊。

說完,急急回了屋。

劉二黑一步步走,四下探人鼻息,見有氣,便自割開腕子,將血灌入人七竅。

一路行去,凡灌血三十四人,男女參半。

半晌,所灌者黑色漸消,暈出白來。緩緩睜眼,半坐起,四下一看,滾出淚來。

劉二黑見了,笑了。

身上漸漸起了黑斑,沒了氣力,便軟著身走,晃晃蕩蕩。

劉二黑:小媳婦兒啊,你家的該是活了嘞。

劉二黑:小媳婦兒啊,下回殺雞可喊我,我給你殺。

劉二黑:小媳婦兒啊,你這襠衫子大了點兒嘞,屁股倒還真她個蛋圓。

村西、村南、村北,劉二黑無一不至。像個喝得渾醉的人,最后晃回了村東頭嶺上他那間醉屋里去。

-05-

次日,云開了,村子大亮起來。

牛屠戶:嘿,害了病的活過來三十四口人,該是又有神仙救了,你們可瞧見誰了?

李老頭:二黑頭,我就瞧二黑頭是個怪東西來著。

牛屠戶:二黑頭?他能救?怎個救的?

李老頭:二黑頭割自己腕子,給害病的人灌血,二黑頭能耐啊!

張媳婦忽然喊著跑來:哎呀呀,可見著二黑頭?

李老頭:怎個了?

張媳婦:哎呀……瞧我這腿,都黑了,險是害了病啊。二黑頭哩?該救我啊。

李老頭:二黑頭怕是再救不了,昨兒個救人想是放了半身血了。

張媳婦:還有好幾十口人害著病哩,二黑頭怎個就不見了?只叫還活著總得有二兩血吧?

李老頭:那不得要二黑頭的命?

張媳婦:死他一個,救活咱這幾十口,不虧嘞,再說,放點血死不了。

眾人擁過來,七七八八了說:是啊,死不了……死不了,不然我們這幾十口都得去見閻王了。

李老頭:再放他就活不成了,跟叫殺了他兩樣?

張媳婦:不就殺個人嘛?

張媳婦:哎呀呀……我這手也黑了啊,等不了,走,到村東頭嶺上找二黑頭去。

眾人:走,走……走走走。

張媳婦領頭,半道揣把柴刀,后頭擁著幾十口村民,個個一臉壯士一去兮,轟轟了朝村東頭嶺上開去。

至村東頭,天沉下來,風一陣陣撞,竹木屋險些要掉下來。

張媳婦踹開門,霉味浮上來,擺了擺,跨進去。

正中一張竹篾床,空空躺了一只車輪大的蚊子,死而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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