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米爾今天又殺死了一個人。
那是個20歲左右的姑娘,柔軟的金色發絲現在變得暗沉無光,如同麻繩一般纏著脖子,白色的碎花連衣裙也被殷紅的污穢浸滿。
米爾面無表情的處理完尸體,動作嫻熟到難以置信,弄完后還舔了舔每個手指沾上的鮮血。
日暈把天際線染得泛紅,夕陽隨著山坡緩緩爬下,余暉傾瀉,刺眼的光絲直直插入他的發梢,他的碧眼像寶石一般璀璨。
這是他殺死的第幾個人了?
擦拭著手中的槍時,米爾試著努力回想了一下。
但他數學不好,還是記憶力特別差,他甚至還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可也還是沒數清。
他曾經有個小冊子,密密麻麻的貼著他們的照片,死前的,死后的,笑著的,驚恐的,猙獰的,面目全非的。
可后來他的相機壞掉了,怎么修也修不好。
那是他最心愛的相機,也是他唯一一次為一個東西的消亡而露出了難過的表情。
沒有再往里面貼過照片,那個小冊子也就被米爾鎖進了柜子。
然后米爾回到了自己的地下室。
沉重的爬滿銹跡的鐵門隔絕了所有外界的光線,里面只有一臺看上去像是上古世紀的燭燈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米爾將外套脫下掛好,癱在沙發上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這是他僅存的,覺得溫馨的地方。
-02-
米爾是不死的。
這么一說,他好像已經活了快300年了。
要確切地說,也不是永生,而是有不停延續自己壽命的方法。
殺人,然后被殺死的人的壽命就會自動延續到米爾身上。
米爾討厭活著。
他說,這是上天給他的最大的懲罰。
他奪走了別人的生命,又延續著他們而生,他的每一塊肌膚,每一寸血肉,連接著身體直至大腦神經,都充斥著,哀嚎著,憤恨,怨念,恐懼,仇視,絕望。
他擺脫不了,只能帶著他們繼續前行。
他也嘗試過用子彈射穿心臟,用匕首劃破咽喉,他也親眼見證自己的傷口伴隨著劇痛快速愈合,連一小塊疤都沒留下。
他是不死的,至少在他們的生命耗盡之前。
所以米爾放棄了,他殺了太多人,他們的生命早就讓自己永垂不朽。
他將自己鎖在這個黑暗彌漫的地下室里,見不得光,也不想見光。
米爾為什么會殺這么多人?
太久了,他自己都忘了。
米爾記得他殺死的第一個人,是一個小酒館里的老板。
那是米爾常駐的酒館,他幾乎天天去。
那天晚上下著大雨,酒館里冷冷的沒什么人,昏暗的燈光沉沉的落在桌子上。
米爾不喜歡這樣的格調,他晃晃酒杯,沒有看見杯里的酒被照得發亮,抬頭也看不清老板的臉。
直到現在每每想起來,米爾都覺得這是最大的遺憾,沒能看清所殺的第一個人死時臉上是如何驚艷的面容。
唱片機一圈一圈地劃過那張不停卡帶的黑膠唱片,混合著雨滴敲擊窗戶的細碎聲,米爾舉起酒瓶,給這深邃的夜晚加了一絲協奏曲。
當時為什么要殺了他呢?
因為酒館太沉悶了,想聽一下酒瓶砸向頭部會發出怎樣清脆的聲音,那時的氣氛太適合做這件事了。
這是很久之后米爾跟自己某一次的獄友閑聊時如此說道,他們全都對這個殺人瘋子心生畏懼。
但那次殺了酒館老板后過了好久,都沒有警察來找上米爾。
可能正如他和米爾閑聊時所說“我這個破店啊馬上就要倒了,每天都沒什么客人。我也沒什么親人和朋友,也就你愿意經常來陪陪我。就算我現在死在了這里,都完全不會有人知道的。哈哈哈開個玩笑,如果我真死在這兒了,你可一定得幫我報個警啊!”
老板說,米爾算是他最親的人了,所以被殺的時候甚至都沒有絲毫的防備。
米爾離開酒館時,拿走了所有值錢的酒和錢柜里的錢,在門口的玻璃上貼了張“本店停業”。
他將酒館的大門用鐵鏈纏繞鎖上,喃喃道“我很抱歉,嗯 我是說,謝謝你,今晚很愉快。”
-03-
米爾愛上了一個女孩。
如那秋季里最柔軟的風劃過臉龐,恰到好處的溫度撩得米爾心里癢癢的。
她穿著一襲純白的落地長裙站在不遠處的路邊,寬大的草帽覆住了她的淺棕色發絲,卻沒有遮住她那如水般嬌膩的容顏。
米爾覺得自己更應該去喜歡一個那種染著艷發,濃妝艷抹早已不清她本來的模樣,香煙永不離手,走起路來耳朵上數不清的耳環和金屬鏈子像是她的隨行伴奏,這樣的女孩才符合他的風格。
可現在米爾從看到她的第一眼后,就再也無法移開目光了。
她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份炙熱的注目,抬眼望向米爾。
目光相接時,她眉眼一彎,對他露出了好看的笑容。
她是天使吧?他幾乎快要心臟驟停。
從來沒有人對米爾這樣笑過,米爾也無法形容出那個笑容在自己心里激起了怎樣的漣漪。
回過神來時,米爾已經不自覺地走到了她身邊,他甚至嗅到了她身上飄散的獨有的芳香。
“嘿,天使!”
她顯然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搭訕嚇到,詫異地望著他。
“嗯…抱歉,突然這么叫你,只是我從看到你第一眼,就覺得你像一個天使一樣,所以才脫口而出。我也不知道我哪來的勇氣走過來和你說話,我第一次被一個人如此吸引,啊那個,我的意思是,你..真美。”
米爾不停地撓著頭,咬文嚼字間感覺自己快要呼吸郁結。
她嗤的一聲又笑了。
和剛剛不同,她現在正捂著嘴,發出咯咯咯的輕笑。
“哈哈哈,你真有趣。”
米爾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只得滿臉通紅的望著她。
細風吹起她的裙擺,裙邊不時地擦過米爾的腳踝,米爾只覺得自己心里像是有無數只小蟲在爬一般酥癢難熬。
“阿爾蓮,我的名字。”她挽了挽被風撩起的發絲,輕輕別在耳后。“真巧,我看見你第一眼的時候,也這么覺得。”
-04-
米爾胡亂的擦拭了一下手中帶血的刀子。
和以往不同,他現在根本沒心思慢條斯理地處理地上這具尸體,或是欣賞一下他那因恐懼而變得猙獰扭曲的臉。
這個如同廢墟般散發著霉爛腐臭的廢舊工廠,米爾感覺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快要窒息。
他曾以為他已經擺脫掉這樣彌漫著血腥的生活了。
米爾能回想起曾經每一天的陽光,星空,大山,海浪。
每當見到那翹首以盼的容顏時,渾身的細胞都被火焰燃起,又被卷進千層巨浪,她總能讓他如此沉迷,永不厭倦。
她挽著他悠閑的漫步在城鎮的街頭,能從日出走到日落。
坐在旋轉木馬上時她會發出如風鈴般清脆的輕笑,蹦極時她縱身躍下也會發出酣暢淋漓的尖叫。
一起分享她手中的冰淇淋,或是電影院里那桶能把頭埋進去的巨大爆米花,她枕在他的肩頭隨著劇情一起悲歡,而米爾只會靜靜地看著她,從片頭直到結尾。
米爾甚至已經覺得,自己本就是個正常人,能和普通人一樣過著甜蜜而又幸福的生活。
如果那次沒有被她發現自己的地下室的話。
所有的秘密被撕扯開來暴露在空氣之下后,他看見她眼中流露出從未有過的情緒。
米爾現在無力地躲在一堆生銹的舊鐵皮油桶后,努力讓自己打起精神來。
至少要在見到阿爾蓮時是這樣。
高跟鞋踏在水泥地上敲擊出沉悶的聲響,愈發靠近,每一聲都讓米爾身體隨之輕微顫抖,混著空氣中濃重的血腥似奏起一曲悲鳴的樂章。
“找到你了,親愛的米爾,拖著一個不停流血的尸體玩捉迷藏可不是個好選擇。”
她輕輕蹲下,雙手撫過他那鮮血侵染的粗糙的臉頰。
“這么狼狽,這可不像你。”
米爾抬眼,對上那張正笑得燦爛的臉。
他也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作為回應,卻是意想不到的猙獰丑陋。
“他跑得很快,一直往那些紅色下面鉆...我是說,我只是還沒有習慣那些多出來的攝像頭,你知道躲避一直不是我的強項...”
“當然,我愛你。”
阿爾蓮將唇際覆向眼前那片溫軟,她腔中薄荷糖的氣息還未散去,鼻腔呼出的濕潤落在他的鼻尖,夾雜著胸腔傳來那似噩夢般的劇痛,米爾幾乎要暈眩過去。
胸口被冰冷的利刃填滿,阿爾蓮不停的擰轉著刀柄,在米爾的胸前絞出一個黑色的洞。
愈合,再絞,再愈合,再絞。
她不厭其煩的為他設計一場又一場的殺戮游戲,殘忍而縝密,她才更像一個完美的獵殺者。
這到底是天堂,還是地獄?
他的生命里,本就不會有陽光照進來。
-05-
“米爾,米爾,我的愛人。你為什么不明白。
你是我的太陽,是我溫柔鄉里唯一的夢想。
你總是隱藏著你那自認為見不得光的秘密,可在我眼中,那是你最致命的閃光點,它甚至比白晝還閃耀。
你是死神,是不死的撒旦,你本就為殺戮而生,而我愿做你手中的那把鐮刀。
你不需要為我裹住你的羽翼,我愛你的糜爛,渾身腐朽著死亡的氣息。
所以這些記憶,我一定要深深的刻進你的腦海中去。
無論你的生命還會延續多久,你嗜血的雙手揮舞時,就一定要想起我。
你的愛人是我,你的噩夢也須是我,你快樂時要想起我,恐懼時也該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