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河畔、微雨,我和堂姐幾人泛舟游于郊外的域名河上。微風裹挾著雨絲,吹拂著我的頭發(fā),我忍不住站上了船頭,眺望著遠處黛綠黛綠的青山。不一會兒,一身鵝黃的羅裙便掩映在了煙雨朦朧的水中央了。
及至身上打濕了一大片,也不曾察覺。天色暗淡下來,一行人終也是踏上了回城的路。
1-
遇上他的那一年,我十五歲,剛行完及笄之禮。
回城的路漫長而又孤寂,我忍不住挑開轎簾看看轎外的景色。
素手剛掀開轎簾的一條縫,便看到一個身著墨綠色衣袍的男子打馬迎面而來,周身流露出來的氣質(zhì)盡顯意氣風發(fā)。就著這轎簾的掩飾,我忍不住細細打量了他幾眼,明明是稚嫩的年紀,臉部線條卻略顯剛硬。
當時的我并不知道,這轎簾內(nèi)驚鴻一瞥的細細思量,卻在心中生出了絲線,細細密密的纏繞了我許久,許久。
也許是被他的意氣風發(fā)所吸引,也許只是不明白為何稚嫩和剛硬能這么毫無違和感地出現(xiàn)在一張臉上。于是,我在和堂姐分手之時不著痕跡地和她打聽了那個少年。
原來,是大將軍家的二公子,我笑了笑“難怪!”
2-
這天之后,我偶爾會想起這個少年。我只當他是春閨里的一個美夢,一個臨窗沉思的思念而已。
不過,那個微熱的午后卻打破了這種狀態(tài)。
我記得那天下午有些許悶熱,我坐在繡凳上做著女紅。思緒總是被聒噪的蟬打斷,以至于手指被針戳到了好幾次。不久,娘親來了,她告訴我說已經(jīng)給我定親了,定的是大將軍家的二公子。
窗外紛紛揚揚地飄進絲絲梔子花的香氣,我努力抑制住我撲通撲通的心跳和臉上的熱度,輕輕的說了句“原來是他,還好是他!”如耳語般。
3-
婚禮定在仲夏之時,望日前后。我?guī)е晟俚钠谠S和懵懂,踏著那十里的紅妝嫁給了他,那個叫南宮謹?shù)纳倌辍倪@之后,世上再無林諾怡,取而代之的卻是南宮二少夫人了。
婚后的生活很平靜,卻不乏味。晨起,他會在梨樹下面舞劍,看著一樹一樹的梨花落在他身上,我止不住嘴角的弧度,滿心滿眼似都被這一幕填充得毫無空缺感。待他停下,我會拿著毛巾替他擦汗,從額頭至嘴角,看著他滿臉的笑意望著我,我又忍不住羞紅了臉趕忙松了手。到得傍晚時分,我們總會相攜著在庭院散步,月光透過樹梢,傾瀉一地。何事不語,何情不訴。
4-
許是連老天都覺得我們太幸福了,想要收回些幸福才叫做世間的公平。
那一天晚間,我們依舊在庭院散步,可是他不再擁著我緩緩而行,而是站在我邊上一直靜默不語。我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卻不打破。不久,他期期艾艾地說:
“諾兒——,我,我要走了。”
我沒有問他要去哪,只是想想也知道,一個大將軍的兒子,怎么可能整天沉溺在溫柔鄉(xiāng)中呢!還沒等他說完,我以袖掩面跑回了房,趴著床上哭了好久。被子,還是結(jié)婚時的那床鴛鴦喜被,只是日后要一個人蓋了。
一盞茶過后,我朝臉上勻了勻粉,修飾一下哭過的痕跡。我打開門,看著久未離去的他,身上沾滿了梨花落下的痕跡。
“你什么時候回來?”我無法控制有些發(fā)顫的聲音。
“戰(zhàn)事一結(jié)束,我馬上回來。”
我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是歸來無期。
我走到他身邊,拉著他的衣袖,仰著頭望著他的眼,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你什么時候走?我想,我想送送你。”我哽咽著把這句話說完。
他緊緊的擁抱著我,頭抵在我的肩上,聲音有些不大自然。
“諾兒——,你明天就不要送我了,就在房里不要出來好不好。就當,就當我不曾遠行。”
我躲在他懷里泣不成聲,不住地點頭。這是我第一次經(jīng)歷離別。
5-
桃紅,柳綠,又是一年秋天。歲月的無聲無息只是把思念拉得愈發(fā)地漫長和煎熬。
偶爾的一兩封書信也能讓我輾轉(zhuǎn)反側(cè),夜深之時還忍不住從床上爬下來點上燭火,反反復復一字一字地看,像是要從字里行間看出個南宮謹出來。
歲月流轉(zhuǎn),悠悠已過三年。前線傳來消息,北邊的戰(zhàn)事從未消停過。而他,也杳無聲息了。
那一天,依舊微雨,我從域名河畔回來,路過大廳,南宮謹三個字讓我止住了腳步。只聽見宮里報信的差官故作悲傷地說“南宮將軍已經(jīng)戰(zhàn)死前線,請大將軍,夫人節(jié)哀啊!”
我努力穩(wěn)住身形回到房間,看著案頭擺放著他送我的綠蘿,還記得當初他送我綠蘿之時說“只愿你如這綠蘿,生生世世都纏繞著我,永不分離。”昔日之言猶在耳際,身邊之人真是歸來無期了。
6-
三年喪期已過,我已不再是年少模樣。守著點滴回憶,一年又一年。
又是仲夏望日前后。娘家父母幾次派人來催促我回家改嫁。我只回了一句話:
“我想再等等,也許他還會回來的,先前可能是迷路了。”
三年又三年,我,終究是等不到他了。
7-
再嫁的夫婿也很好,只是,低眉淺笑再不是熟悉的模樣。
我每天仍是想他,每天都會做他最愛吃的糖蒸酥酪,做一次倒一次,做一次,倒一次,就當他還在身邊一樣,每次都吃得干干凈凈。
我仍舊會去郊外的域名河。年少之時,喜歡那煙雨朦朧的氣質(zhì),如今,看著那青山穩(wěn)穩(wěn),想的卻是山外的他。可是,陪我來的,卻是另一個他了。
許是下著雨的緣故,周圍朦朦朧朧,什么都看不真切。可是那一抹墨綠的衣袍顏色卻格外的刺痛了我的眼。我像發(fā)了瘋一樣朝著那抹墨綠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看真切了那個人,那個日日夜夜時時惦念著的人時,才忍不住落下了滴滴眼淚。他臉部的曲線更加堅硬了,周身再沒了年少之時的意氣風發(fā),取而代之的卻是久經(jīng)沙場的干練與決勝千里的睿智。唯一沒變的,是他眼底的柔情。
“諾兒,你做的糖蒸酥酪甚好,多年來我一直念念不忘!”
語畢,我已淚流滿面。
微風吹拂著蘆葦,因著細雨的裹挾,蘆花并沒有簌簌而下,像是很沉重很沉重地落到地面、水里。
你,還是你,我卻不再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