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如人生人生亦如夢，過往的曾經一片水袖青萍。
一，
我是一名優伶，也就是世人常說的戲子。
都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我也不知，我日夜流轉在臺上，輕拋水袖，低吟淺唱，究竟是真情實感，還是例行公事。
我想，也許戲曲于真正懂得的人而言，是真情流露，是身臨其境，每一場都會因心境或故事的不同，而有著不一樣的妙處。
對于那些坐于臺下，嗑著瓜子吃著花生，只會無謂的叫好的人，一場戲，看的是華美的服飾，柔美的臉龐，旖旎的場景，他們根本不懂這戲曲的精妙，更不懂其中所含的情愫。
我長得很美，特別是那一雙桃花眼，眼角微挑，眼波稍轉，便是萬種風情。很多人都拜倒在我的戲服之下，嘴里說著喜歡我，要娶我，給我銀兩，送我綢緞，我的戲更是場場都到，但他們看中的，只是我這皮囊罷了，喜歡的只是我這嬌媚容顏。
容顏易老，癡心易改。我不想把自己的終生 隨意托付給一個滿嘴甜言，卻不識戲，不懂曲的富官商賈。我雖是戲子，但我不低賤，我想有資格找到一個真心待我的良人。
我想，也許是就是那人吧。每日坐于固定廂房，在同一扇窗前，看著我舞動著水袖，會因我之傷心而難過，陪我之喜悅而大笑。他的眼神清澈，始終溫柔，不同于那有銅臭味的商人，也有別于利欲熏心的權貴。
他是真正懂戲之人，會欣賞會指點，也是真正適合我的人，時而瘋癲，時而沉穩，和他在一起，總是輕松愜意而不知時光流逝。
我不知他身世如何，不知他家住何方，只知道，他就是他，我認定的良人。
二，
他為我散盡家財，只因娶我，他和家中斷盡關系，只因娶我，他被人指責議論，只因娶我。
嫁衣很樸素，婚房也很簡陋，沒有人前來觀禮，這喜宴很簡單，是我們準備的，但最終還是只有我們。
紅蠟燭下，他為我掀起了蓋頭，我們相視而笑，一起喝了這合歡酒。
“娘子，你會不會怨我? 沒有用八抬大轎迎你進門，沒有紅毯鋪地，嗩吶響天，沒有親人祝福，還委屈你在這破舊屋子和我許下一生。”
“不，相公，我絕不會怨你的，我對你毫無怨言，至始至終。”
我們沒有錢沒有勢，但安于小院，也是別有樂趣，農忙時分，他耕田來我澆水，閑暇時刻， 他撫琴來我舞袖。直到他的家人前來，希望他可以回去，說只要他肯回去，他們愿意接納我，允許我的存在。
他想要給我一個名分，也希望忠孝能兩全，一家人和睦共處，所以他答應了。我們收拾收拾物件，就一起向他家走去，到了他家，雖然他們的臉色都不大好，面帶嫌棄與輕蔑，但總歸沒有太大的風波，我們住進了他以前的庭院，開始了大家族的生活。
每日要早起向長輩請安，要負責好一家人的膳食，在男人和長輩吃飯的時候，要站在一旁為他們布菜添茶，從早忙到晚，期間還有其他妯娌們的排斥與嘲諷，唯一欣慰的便是晚上回到房間，屋里還有一個他。
三，
這樣的日子雖然有些辛苦，但也算是家里的一份子，我以為這樣，他們算是真的接受我了。
邊疆告急，戰事吃緊，朝廷下發征兵令，夫君正值壯年，自是要前去參軍，要去上戰場的，這一去，也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回來。我為他打點好行囊，給他備好了干糧，囑咐他千萬要當心。
“戰場上刀劍無眼，一定要保護好自己，不可意氣用事，你一定要回來呀，我在家里等你?！?/p>
“嗯好，你在家里照顧好自己，能忍則忍，如果在這里實在過得難受，就搬回以前的小屋吧，在那里等我也行，你自己多注意身體，生病了就要去請大夫，乖乖吃藥，知道嗎？”
“恩恩，我一定會乖乖的，會照顧好自己，會虔心保佑你的。時間不早了，你快跟上軍隊吧。”
我看著他向前走去，越走越遠，從一個人變成了一個小點，一陣塵土飛揚，就再也看不見了。
轉身回到家中，正準備像往常一樣，準備下一餐的飯菜，卻被家里的人攔在門外，不得而而入。
“各位姐姐，請問你們這是何意？”
“誰是你姐姐呀，我呸，我才沒有一個這么不要臉的妹妹，真以為進了幾天張府的家門，就是張家人了嗎，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有什么資格進來?！?/p>
他們就這樣，當著我的面，把大門關得緊緊的，徒留我一人，受盡周圍人的指點議論。我站了會，看看了大門，不留縫隙，我想，既然如此，回去那田園小筑也是極好的，自在愜意，不受拘束，那才是我真正的家。
四，
再次醒來，我的手腳被布條捆緊，雙眼蒙著黑布，嘴里塞著一團抹布，我不知道這是哪，身邊有誰，會發生什么。只知道在我回去的路上，從小巷里竄出兩個人，一個那麻袋套住我的頭，一個用棍棒在我腦后敲了一下，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搖晃顛簸的感覺終于停下了，我被人扛在肩上，走了一段路，被人扔在了地上，眼上的黑布被扯下。一個光線昏暗的屋子，一個體形豐滿的女人，幾個高高壯壯的男人，一堆破舊不堪的木材，但這是哪？
“姑娘，別看了，你猜不出的。這里呢，是迎春園，像你這么好的姑娘，肯定沒聽過這名字，這迎春園呀，就是男人們最喜歡的溫柔鄉，女人們恨之入骨的青樓妓院?！?/p>
我竟然被人綁到了妓院?！拔乙呀浖奕肆?，我有夫君的，已經不是什么姑娘呢，我不值錢的，您行行好，放了我吧，我丈夫還等著我回去呢，求您了?！?/p>
“瞧瞧，這哭的梨花帶雨多惹人疼吶。姑娘，實話跟你說了吧，就是你那夫君把你賣來這里，還讓我們小心看管，不能讓你逃了出去。進了這里，你就是這的人了，不要再想其他的了，只有好好接客，把客人們哄得開心些，才有好日子過呀?！?/p>
“我不信，他們怎會做出這種齷齪之事，怎么能這樣對我?！蔽易炖镎f著不相信，但流滿雙頰的淚水，告訴我，這些都是真的。
求饒無用，掙扎無果，反抗無效。青樓里的腌臜手段用盡，我終是成了人盡可夫的低賤女子，落入風塵，再也配不上他了。
五，
我變得無悲無喜，如行尸走肉般麻木不堪，唯一的情緒波動，便是每月他的書信到來的時候。
我的手，微微有些顫抖，打開了書信，把它抱于胸前，害怕眼淚落于紙上，暈染了字跡，待心緒稍稍平復，擦干眼淚，再次打開信箋，一字一句默念著他的來信，我知他的相思，也懂他的憂慮，我又何嘗不思念他呢。
素手執筆，緩緩寫下幾句小詩，最后落上“安好，勿念”。便把他的書信細心放在床邊的一個小匣子里。
雖然他的家人如此待我，毀了我，使我們不能在一起，但他們把書信送于此處，并將我的思念送至他的身邊，這一點，我是謝謝他們的。
他們第一次送書信過來的時候，警告我要小心下筆，不要寫一些不該寫的東西，否則會影響他在戰場殺敵。我怎么敢拿他的性命冒險呢，我不會告訴他我的苦楚，為的是讓他安心，正如他不會告訴我打戰的艱辛，為了不讓我擔心。
如此，戰打了三年，我們用書信來往了三年，我也茍活了三年，為的就是陪伴他，想讓他活著，想再見他一眼。
大風飛揚，烏云壓城，但城中之人都是喜笑顏開的。因為今日是敵軍戰敗求饒之時，是我方勝利凱旋之日，鑼鼓喧天，吶喊聲，嗩吶聲，歡呼聲，響徹云霄。
而我站在頂樓之上，看見他們一個個瀟灑的歸來，我看見他了，我的夫君。在他進城的一剎那，我一揚手，火光漫天，如同最絢爛的煙火，為他而放。
有人說，在那沖天的大火里，曾看到有人在那翩然起舞。
他守在那堆殘骸灰燼中，卻不能把她找到，她早已化為灰燼，歸入塵土。
他小心的搜集了這些灰與塵，帶著它們，再次去往邊境，未曾歸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