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姓朱,大家都叫我朱先生。
? 我在這原上很久,見過很多事情。
? 小輩曾和我說學說過原上的百姓將我奉為白鹿,一笑置之。哪里是什么神靈,不過是多些揣測多些膽量多些考慮多些僥幸罷了。
? 我自問這一生沒有做過虧心事,你若非說有,那怕是那件。你看,世事也有我預料不到的,斷筆斷硯棄文從軍卻遇到了我從未有過的尷尬。這是我的心結啊,有心救世無力回天。所以我想我還是修縣志,無論這時局怎樣變換,我眼前的這一片原,這一段歷史,不能被遺忘,不能被扭曲,不能被蒙塵。
? 當我生命走到盡頭時,我有預感。我絲毫不畏懼不慌張,這一輩子沒有什么遺憾,也沒有什么力氣盈余。說實話,守望白鹿原也是感到過累的,不然怎么會有我臨走之前對妻子的那一聲“媽”。
? 我不是上帝的“金手指”,也不是圣人。我只不過是在用全力在追求我的信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
? 我是白嘉軒,白鹿原的白。
? 我生在這原上,死在這原上。
? 不過凡夫俗子,沒有姐夫朱先生那般心境,也沒有鹿家小子和小女白靈那般熱血與遠大抱負。最大的理想就是守住我的白鹿原。
? 黑娃總說我的腰桿子太直,這是什么呢?他們津津樂道說這是對我的夸獎,說我剛正,說我不屈。我不這么看,這是我的毛病啊,我知道。一個人總是直著身子,除了他想之外,還有是因為彎不下。
? ? 我聽到過世人說我固執封建的聲音,但是我不敢改。說我愚昧也好,說我膽小我也認。我不能拿全原的人去冒險,既然現有的秩序能夠保障白鹿原的安全,那就這樣吧,罵名我來背。
? 我是黑娃,也叫鹿兆謙。
? 我走出白鹿原,又走回這里。
? 白叔給我起了這個名字,但是我年少時超級不喜歡。就像白叔對我有著過分的包容,我卻混蛋地傷害了他一樣。
? 很多人說我沒心,記不住恩仇。其實我記得,上學堂時鹿家兄弟給我的一塊冰糖,我記了一輩子。山寨大哥對我的恩情,我也不忘。朱先生對我的教誨,更是毫不怠慢。所以才最愧疚白叔,當時不是沒心,是混賬。
? 我一生有兩個我,年輕時一個,成熟時一個。我一生有兩個女人,田小娥是一個,高玉鳳是一個。年輕時放肆沖動,田小娥更像是挑戰這個白鹿原的標志。成熟后遇見的高玉鳳,又仿佛是一劑安心丸。我曾固執得認為小娥會是我這一輩子最愛的女人,為了她我可以斷絕父子關系,我可以想盡辦法報仇,但是我錯了。原來愛情最直接的表達方式,就是讓你安心。
? 我記得住向朱先生求教時我說的那幾句話,“兆謙闖蕩半生,混賬半生糊涂半生,現在想念書求知,做個好人”,一字不差。
? 當白孝文的槍抵在我頭上時,我想罷了,上天已經很優待我了,這一輩子活得不虧。? 天道輪回,當年打在白叔腰上的一棍子,我得還。
? 我是白靈,生靈的靈。
? 我在白鹿原長大,長大后我就離開了白鹿原。
? 我是在家人的手心里長大的,這可能是我的一切故事能夠開始的最初的基石。我忍不了這原上刻板的生活,就像忍不了父親守舊的思想一樣。
? 我要走出去,我要救國。我什么都不怕,頂撞父親,頂撞這個白鹿原,我不怕;革命的路最開始被我想的太天真,我不怕;愛上兆海的親哥哥,我不怕;甚至最后為了革命犧牲了性命,我也不怕。
? 我,是那只白鹿。
? 書上這樣記載我:
一只雪白的神鹿,柔若無骨,歡歡蹦蹦,舞之蹈之,從南山飄逸而出,在開闊的原野上恣意嬉戲。所過之處,萬木繁榮,禾苗茁壯,五谷豐登,六畜興旺,疫厲廓清,毒蟲滅絕,萬家康樂。
? 不是的,我未曾有過它說的這種容貌,不是這般生動驚奇。我只是朱先生的處世心境 ,只是白嘉軒的遼闊胸懷,只是黑娃起伏一生最后的淡然求知,只是白靈一股靈動的膽識。
? 白鹿本就不是神,是向善向前的人心。
? 你問何處尋白鹿?
? 不必尋我,我本就在這白鹿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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