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我不知道風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一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在夢的輕波里依洄。
——徐志摩《我不知道風》
風啪啪啪地打臉,我一路狂奔,快得衣服褲子都跟不上,只是一味地粘著胸口大腿,冰冰涼。風雅基本上都沒找過我,都是我沒事找事地找她,她不緊不慢地回話。
所以她既然主動找我,那一定是出事了,大事啊。
還是天橋這樣懸著半條命的地方,你說你這邁一步,一翻欄桿下去,那不就什么事都完了么。
等著我啊,千萬別干傻事啊。
我跑著跑著,日了,前方工地施工,請繞行。這尼瑪大學呢,還是西部大開發呢?整天拆這建那,入學到現在就沒停過。這條路講道理昨天還是通的呀,我一發狠,看這邊上有個給工人走的小門,蹭地我就躥進去了,然后又從另一邊隔離帶跳了出去。臥槽,我這一邁真是優雅得不行,落地就用思想者的姿勢吧。砰,迎面撞自行車了。我躺在地上那個氣啊,尼瑪,前方施工,此路不通不懂么,會不會看路,懂不懂交通規則,考駕照了么?你以為你開飛機么?要不是我趕時間,哼!我爬起來往前接著沖,臨拐彎前回眸一看,那貨居然雙腳一蹬,前輪直立起來就越過了隔離帶……你牛……
有了這次教訓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專心看路,行人,行人,自行車,自行車……左邊,右邊,右邊,左邊……虧得我對學校地圖還挺熟,專挑小路走,一路也算是暢通無阻。
10分鐘后,我終于!跑不動了……心疼我這小胳膊小腿……
然而路才走一半,怎么辦呢?你說好好的一個學校,建這么大干嘛。
我不得不停下來喘一喘,喘沒兩口,又抬起腿來。不行,風雅還在等我呢!跑起來啊!我對自己一吼,好像瞬間又有力氣了,對著前頭拐彎一個帥氣的腳剎漂移,啪!又撞上一輛自行車……
好容易,我氣喘吁吁地跑到天橋。一輛大型載貨車正從天橋下經過,整座橋都在跟著抖。我直直看過去,來來往往的行人,手機貼膜的,賣《交叉循環宇宙大爆炸理論》的,賣蔥蒜的,還有一個乞討的。乞討的?
乞討的!
那不是風雅么!
我看她雙手抱著膝蓋,坐在那低著頭。長發把臉都遮起來,也看不清楚肩膀是不是在抖。
"風雅!"我大聲喊到。
她抬起頭,茫然地朝我這看,眼睛腫腫的,明顯剛哭過。她花了好一會才看到我,眼睛聚焦,給了我一個慘兮兮的笑容。
"發生什么事了?"我問。
她搖了搖頭不說話,用手拍了拍邊上的地板。
"坐。"她說。
我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有一絲絲害羞,但又看看風雅,媽的,害羞個毛啊。
我在她身邊隔著一個拳頭的位置坐了下來。
"過來一點。"她說。
于是那一拳頭的位置也沒有了。
我說:"這個……那個……"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啊,支支吾吾也是干著急。
可她慢慢把頭靠在我肩膀上,然后雙手抱住我的手臂,身體一抖一抖地,突然又哭了起來。
原來不需要安慰啊,給個肩膀就可以了。感覺有液體順著大衣的縫隙流進我的脖子里,我的胸口。我整個人都僵直起來,不知所措,卻也暗暗松了口氣。媽媽說,女人啊,不管發生什么事,哭出來,就好了。我記得在電視里,這時候是不是應該摸摸頭,或者把她整個人揉進懷里,拍拍背?可我空著的右手動了動,最后還是什么也沒做。
這樣,應該就夠了吧。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希望是永久,可不過是幾輛大車經過,天橋又抖了抖之后,風雅很快就停止了哭泣,放開手,直起身來,揉了揉眼睛。這女人真是堅強,偶爾哭一下也這么快,再哭一會多好。
她吸了吸鼻子問,有面巾紙么?
我摸了摸口袋,尷尬了……于是我默默伸出左手,把大衣的袖子遞給了她。
她輕笑了一聲把我手拍飛,"我自己有……"
看她狀態好多了,我就放心了。我說,"這么難過,是不是飯碗被搶走了。"我指了指她前面的空地。一排粉筆字,一塊破瓷碗,這是乞討工作者的標配。"沒事,沒有了,我們可以去搶別人的。"
"去死。"
她深深吸了口氣,慢慢地講起了一個故事。
她說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五六年前了吧,有一個剛上初中的小女孩。她的家庭不太好,父母整天吵架。有一天,他們又吵了,父親懷疑母親外面有人,吵得特別特別兇。最后打了起來。她哭著看他們打,就用手腳互相抓撓,媽媽被打得胳膊青了一塊,爸爸也被撓破了皮。可她也不勸架,她不敢,她幫誰都不好。她媽媽力氣沒爸爸大,打不過爸爸,就被爸爸壓到了床上。媽媽夸張地叫著要死了,媽媽很害怕。媽媽就叫那個女孩,叫她幫她。可爸爸也兇她,說她指不定是媽媽跟哪個男人生的雜種呢。她害怕,就跑了。跑出了門,隨便選一條路,也不管認不認識,就往下跑,邊跑邊哭,邊哭邊跑。她以前也經常這么跑,反正自己留著也沒有用,反正爸爸媽媽基本上隔三五天就吵,吵兇了就打,每次都像恨不得另一個死一樣,可每次都沒死,那自己跑就對了。跑著跑著,被車撞死了,被壞人騙走了才好呢。可事實上,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她每次跑出來,哭得臉上臟兮兮地,跑得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路上路過了一萬個人,從沒有人理她。最后,還是她自己,默默地憑著記憶走回去。家在那里,不得不回去。那一天,她又跑累了,她晚飯還沒吃,她穿得又少,又冷又餓,走到一個天橋上,終于再也走不動了。她就抱著自己,靠著欄桿坐了下來。那時候,她臉上一道一道跟貓臉似地,真像一個乞丐。那時候,她真的想,誰請她吃頓飯,她就跟他走好了,再也不回家。結果,真的有人來了,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男生,眼睛烏溜溜地亮。他才不管她怎么了呢,拉著她就跑了起來,帶她去他的秘密基地玩,那里藏著好多幼稚又可愛的小玩具。還有個池塘,他就在池塘邊用清水幫她洗臉,最后還請她吃零食。他說你以后要是不開心,就來這個天橋,只要你來,我一定都在。所以那女孩真的以后爸媽吵架了,就跑到那個天橋上,而且那男孩也每次都在。她甚至希望她爸媽吵架了,就能更多地見到那男孩。后來她成績考砸了也去天橋,她跟朋友吵架了也去。最后她沒有事都去,開心也去。女孩和男孩兩個人的關系越來越好,到高中的時候,就成男女朋友了。
她說那個女孩叫風雅,那個男孩就是大熊。因為曾經被救過,所以看到想救的人她也都會救。
可后來大熊出國了,她覺得他們的感情還是一樣好。你看大熊一放假就跑來找她了。卻沒想到大熊回來不是來找她玩的,而是來找她攤牌的。他去國外,又救了一個新的女孩,也是中國人,兩人同在異鄉,生活不易,相互扶持,一扶持久了,就出事了。
風雅講完故事就把剛哭完依然水汪汪的眼睛對著我,她說:"所以,我跟大熊分手了。"
她說:"所以,現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我聽完就愣了,這是什么意思!給我一個趁虛而入的機會么?雖然現在講道理不是開心的時候,但我簡直心花怒放啊!
"你愿意么?"
愿意愿意,一百個愿意啊!
風雅慢慢把臉湊上來,她的下巴微微抬起來,眼神迷離,嘴巴仿佛也微微嘟起來。這……這是在索吻么?
好,好可愛,好想親上去。親啊!她就是在叫你親啊!是男人就上啊!
我正準備親,余光看到風雅背后,我就愣住了,風雅發覺也回頭看。
看到大熊現在不遠處,提著一盒外賣不知所措,啪!外賣就掉到了地上。風雅輕笑一聲,回過頭,掰著我的臉,直接親了上來……
轟!腦袋一陣嗡嗡巨響!我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了路邊的草地上。居然被自行車撞暈了,原來剛剛是個夢……
不對,這哪里是夢,夢哪有可能這么真實,這一定是上天對我的啟示。我看了看手機,還好,我只昏過去了五分鐘。
手機里還有一個未接,一條短信。
短信還是風雅的,她問我到底來不來。
"來來來,我馬上就到。"原來我剛剛太著急忘了回了……
我一陣刨地站了起來,沖著東門就是跑,動力簡直是剛剛的十倍。
快跑到東門,我突然又折了回來,去小白房買了份雞排飯。如果夢屬實的話,她一定還沒吃。與其大熊送,不如我來送。
終于,我來到了天橋上。
一輛大型載貨車正從天橋下經過,整座橋都在跟著抖。
我直直看過去,來來往往的行人,手機貼膜的,賣《交叉循環宇宙大爆炸理論》的,賣蔥蒜的,還有一對站在天橋邊看風景的情侶……
一切都跟夢境里的一模一樣,除了……情侶?
情侶!
那不是風雅跟大熊么?
"單身,這邊。"風雅朝我招手。
"你好慢!"
我看著這劇本,兩人手牽著手一臉笑意,這跟說好的完全不一樣啊!
原來要期末了,風雅寢室里卻有一個自暴自棄的室友,整天不讀書還通宵打游戲,影響風雅復習,大熊就拿了主意讓她搬去他臨時租的房子。結果搬行李的時候,一個行李箱的滑輪壞了。風雅提不動,大熊手上也一堆行李。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就想到找我來了。
我沒回,他們也沒在意,等著等著,發現這天橋風景不錯,兩人干脆就放下行李看起風景起來。
還真是相信我啊!
不過重點是……要搬出去住?這不是同居么?非法同居啊!我要報警啊!你們這在我們村是要被浸豬籠的啊!說好的借我肩膀哭泣呢?
說好的……分手呢?
風雅問我不愿意么?
我怎么不愿意?我這個人別的愛好沒有,就喜歡搬行李,這是一萬個愿意啊。
她也是十分不見外的就把她手里的行李箱給了我,其他行李也都一股腦地掛在了我身上,站在一邊笑。
她指著我手里提著的雞排飯說:"你怎么還買飯來啊?"
我說:"哈哈哈……突然想吃,就順路買了。"
她說本來還想親自下廚感謝我一下。我自然推辭她剛搬家肯定要整理一番不用費事了。
所以我搬完行李就走了。
也不算一無所獲,至少知道了她現在住哪。燕園青年旅社,離學校也不算遠。
我拎著我的雞排飯,回到了天橋上。靠著欄桿坐下,吃了起來。
有點冷了,不是太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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