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妻子見藥線拆得這么干凈、利索,高興地對護士說:“這下可好了,可以解決‘老’問題了……”護士莫名其妙,轉身看了看我,問道:“什么是‘老’問題呀?”妻子笑了,趕忙過來解釋。原來手術的第二天,大夫就告訴她,病人的血小板過高,要是老這么高,凝集力加大,很可能會形成新的血栓。大夫懷疑病人的血液有問題,盡快讓血液專家看看,而這所醫院沒有血液科,建議到協和醫院看看。
? ? ? ? 這就是妻子說的“老”問題。當天下午,她就到了協和醫院,找到醫院的醫政科。說病人剛做完搭橋手術,不便行動,請求大夫出診。醫政科的人講得很客氣:“還沒有這個先例,再說,血液病主要靠抽血化驗,大夫光看看病人也無法診斷……既然剛做手術,出不來,那就等著拆完藥線,再來醫院吧。”醫政科的人還告訴妻子,上級部門剛批準血液科的專家可以掛牌高收費看病,過幾天就實行。
? ? ? ? 拆完藥線的第二天早上,還不到6點鐘,妻子就到了協和醫院。我們是8點鐘,由兒子的同學開車到的協和醫院.妻子見到我們,拿著掛號條高興地舉了舉:“我掛得是3號,掛號費200元……人太多,幸虧早來。”病人先在一間屋子候診,等著叫號,過了一會兒,叫到我了。這是位老大夫,神情嚴肅,一言不發,看了看我帶來的病歷,寫了幾張化驗單,又在一張紙上寫了一些字,才抬頭說話。他的表情依舊那樣嚴肅,但說話很溫和:“你先去抽血化驗,等有了結果,我再給你看。你再等一會兒,好吧。”護士找來輪椅,推著我到了抽血室。
? ? ? 不到11點,幾個化驗都出來了。我又一次坐在這位老大夫的對面,等著他開口。他看了看化驗單,又抬頭看了看我,仍然沒說話。他越不說話,我越緊張,不知道這些化驗上寫得是吉還是兇。他又看了一遍化驗單說道:“化驗結果,一切正常,完全符合要求。”我松了一口氣,心情平靜下來,盡量控制自己不露聲色,聽他往下講:“你有很強的自我保護能力,做手術時,血小板升上去,手術后又降到正常范圍……你很神奇,生命力很強。”聽到這些話,我異常興奮,因為下這種評語的不是別人,是看了一輩子血液病的專家。怪不得,做手術的那天,本來給我預備了4個血,結果只用了1個半。在回來的路上,我那種興奮勁還意猶未盡,一直說不虛此行,掛號費再高也值!
? ? ? ? 從協和醫院回來后,我開始了搭橋后的第一次鍛煉。住院部的樓道,有一條長長的木制扶手,我扶著它練習走步。開始時,感覺腿發軟,腳沒勁,走幾步就上氣不接下氣,依著墻歇一會兒才能接著走。有一次,腳沒站穩,身子晃了幾下,值班護士看見了,趕忙跑過來,扶了我一把。“大爺,沒事吧?”“謝謝。沒事,我是在練習。”“樓道也能練?”“能練,能練,我已經習慣了。”“您以前住過院?”“住過,很長時間。”“得的什么病?”“中風。”“您也得過中風?一點也沒看出來。”我注意,她在問話中用了一個“也”字,而且表情異常激動,估計她家庭成員中有得過這種病的。我故意多說了幾句:“對這種病,你們當護士的多少知道一些……這種病很可怕,有生命危險,還容易反復,一次不如一次。”
? ? ? ? 護士插了一句:“我爺爺就是中風,現在又吃肥肉,又抽煙,怎么說也不管用,他還說,除非有了事實我才服氣。”她聽電話鈴響了,一邊跑一邊回頭講:“以后有什么問題,我還得請教您。”
? ? ? ? 我在醫院的鍛煉就是走步,科目單一,重點突出,也容易看到成效。我從樓道的這頭走到樓道的那頭,我把這種鍛煉當成每天的課程,一練就是一個小時。開頭,走幾步就要歇一會兒,幾十米長的樓道要歇三四回。一天一個樣,一周后我能走幾個來回了,還不覺得累,也不憋氣。一天,我正在練習,又趕上那個護士當班。她跑過來,像匯報似的一本正經,“我爺爺聽了您的情況很高興,覺得有盼頭了,可還是半信半疑,懷疑我說的是瞎話,您要是……”她停住了話語,以一種不好意思地神態看著我,我知道她在為難:“你盡管說,只要我能做到就行。”“您能不能給我爺爺寫點東西,幾行字就行,說明您也得過這種病。”我很快就答應了:“沒問題,過一會兒就送來。”我愿意辦這種事,很快就給她爺爺寫了一封信。重點寫了如何注意飲食、怎樣加強鍛煉,信的末尾,還推薦了文章和書,并把文章的題目和書的名稱附在了上面。我把信交給了護士,對她說:“你這么懂事,又這么細心,你爺爺知道了會高興的,這比吃什么藥都管事。”
? ? ? ? 出院的前兩天,那位護士走進病房,進門就說:“您的信起作用了,起作用了,爺爺看了兩遍,越看越高興……他現在不抽煙,還出屋走步了,還說,讓您靜候佳音。”她如此喜悅,如此一本正經,我和妻子都笑了。我告訴她,很多病人都是這么開始的,重要的是要鼓勵爺爺堅持下去。妻子同意這種說法,又補充了一句:“你們都要對爺爺多幫助,多支持,讓他感到全家人都是后盾,病人一點也不孤立、不寂寞,他會有毅力,有咬勁,能堅持住。”
? ? ? ?手術后,我住到另一間病房。同屋的病友姓王,50來歲,濟南人,兒子上高三,愛人跟他一塊來的。幾天前,他做了心臟換瓣手術。大夫告訴他,以后不能干累活,不能提重物,只能做些輕微的輔助工作。他勉強答應了,仍舊是低著頭,看著身上的疤跡,唉聲嘆氣。愛人勸他,讓他多想想這個家,多想想兒子,不能破罐破摔,再說,就是破罐也能鋦好。他沒什么反應,我聽到這里,倒撲哧笑了,心里一琢磨,我不也是破罐鋦好的嗎?先開胸,后來又用幾個鋼釘給“鋦”上了。我怕笑出聲來,就叫著妻子一塊出去了。
? ? ? ? 過了幾天,單位派人從濟南來看望。來人跟我講:“老王這個人,大學畢業后一直在我們單位工作,是公司的先進。他這個人脾氣倔,但心眼不壞,熱心腸,總替大伙辦事。這回就是為大伙受的傷,算公傷,治療費、住院費全報。他動手術,本來已經定了,單位出人專門護理,他和家屬都說用不著,說什么也不讓來人。我們也沒想到,手術后他的情緒變化挺大,覺得自己成了個廢人,越想路越窄,看不到一絲希望”。來的人停住了話語,看了看我和妻子,小聲說:“我們也不經常來,有些事還得靠病友幫忙,你們二老,有時間多開導開導,讓他想開點。”我答應盡力去做。
? ? ? ?不知是什么原因,單位來人之后,老王的情緒發生了變化,愛說了,話多了,聲音也大了,還跟我說:“您要是到外邊練也叫著我,咱們一塊練。”時間一長,我體會到老王內心挺細致,能交談,用詞準確,有些見解很獨特,怪不得單位那么看重他呢。晚上,他從衣兜里掏出點東西遞給我。我一看才知道,這是封信,我拿在手里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他。他見我有點不好意思,小聲說:“沒什么,是兒子寫的,他們捎來的……兒子沒讓我們費心,總是學校的前三名。”他的表情告訴我:他在為兒子驕傲。信寫得很長,字也工整。“……叔叔、阿姨都很照顧我,一切都好,您們不必掛念……爸,人生不會都那么順,只要一家人抱成一團,再大的難事也能過去……爸,就是天塌下來,也有兒子頂著!”我把信遞給妻子。看完了信,我明白了老王情緒轉變的原因,這就是希望,這就是力量,這就是緣由!
? ? ? ?一天傍晚,我和老王在樓道鍛煉,他說:“我的轉變,有單位來人和兒子來信的因素,但更多的是受你的感染。”我愕然了,連忙擺手。他繼續說:“你動手術那天,大娘和你女兒跑東跑西,焦急地等了一個下午,你兒子站在手術室門口,站了三個多小時,感動了里邊的護士,幾次跑出來告訴孩子,手術十分順利,病人平安無事。”老王很激動,也知道病人想聽什么。“您病上加病,生死難料,可情緒這么好,能吃能睡,又說又笑……我比您小十多歲,不能這樣消沉下去。”他平靜了一下情緒,接著說:“我愛人說過幾次,這家人真好,和這種人住同一個病房,病也能好得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