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下午,天氣有點悶,蔫灰的天空出奇的靜,蓄著一場大雨的暴躁。
小菜市場離我住的地方一里路不到,我們這一帶就是所謂的城中村,大城市里將拆不拆的三不管地段,住在這里的大多數是來這個城市打拼十幾年的外流工。出了城中村的小巷子,就能看到寬闊的大馬路,馬路兩旁有一大段空曠的荒地,荒地和菜市場之間,隔著一條水質不太好的河。菜市場在馬路右手邊,這里不僅賣菜,還有不少小商販:手機配件店、雜貨店、禮品店、小吃攤、蛋糕店、小服裝店......應有盡有。臨時搭建的低矮的灰白的瓦屋雖然很不起眼,但在物資匱乏的城中村里已經足夠熱鬧繁華。
這是一天中最忙碌的時段,菜市場門口的一塊空地上,菜農鋪上一塊塑料袋擺上了他們重新灑上水的蔫兒掉的菜;水果小販也不示弱,要么推著小板車占一席地,要么用水果框占幾塊地;水產商則放幾個白色的塑料盒子,將自家最活躍的魚蝦擺出來;家禽商販當然也不甘落后,活雞在籠子里直鬧騰,旁邊便是宰雞的工具。叫賣聲,殺價聲,“青菜便宜咯!”,“新鮮活雞,現買現殺!”,“鯽魚,鳊魚,河蝦,基圍蝦嘞!”,“香蕉,4斤10塊錢!”,雞臨死時的悶叫聲撲騰聲,加上水泄不通的菜市場前的小路上自行車、摩托車和小商販之間不小心的刮碰引起的埋怨聲、爭執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我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挪到常常光顧的這家水產店,水產店在嘈雜的小菜市場的角落里。店不大,店內分兩排擺放魚缸,第一排擺了兩只魚缸,第二排用疊加的方式擺了四只魚缸,放著不同種類的魚、蝦。門前白瓷磚地面有大塊大塊濕答答的黑色臟污的痕跡,瓷磚上擺了幾個大的暗紅色的洗澡盆,放了幾尾活蹦亂跳的魚。我挑了一尾肥大的鯽魚指給老板,老板一邊閑話了幾句鬼天氣真是熱死人了云云,一邊麻溜地殺好魚放進厚厚的黑色塑料袋里遞給我。我提溜上魚付好錢便往回走。魚在我手中使出了躍龍門的勁,左右亂竄地垂死掙扎。
我和妻子已經結婚四年了,從結婚第一年開始,我們就準備要孩子,但一直沒有。這幾年斷斷續續看了很多次醫生,周邊幾個大城市稍微好點的中醫、西醫的門檻就差沒踏平了。但是得到的答案都是沒什么問題,這事得看緣分。緣分這個東西,真的是,怎么說呢。
頭兩年,我們沒有太多的感覺,雖然說著順其自然,但是年輕人畢竟玩心重,而且工作也剛剛起步,忙的像兩個陀螺。沒有孩子壓力可能還稍微小點,二人世界過的也算有滋有味。又過了兩年,身邊感情比較好的的親戚朋友也都紛紛有了愛情結晶。
妻子開始恐慌焦慮。
走在路上,只要看到抱著嬰兒的、牽著小孩的或者是大著肚子的,她那雙明亮的大眼睛就會突然黯淡下去,笑容也漸漸僵住。她常常試探地跟我說,“我們就這樣吧,趕個丁克的時髦,這輩子為我們自己活著。或者,我們去福利院領養個需要家庭溫暖的小孩。”那種時候,我總是真誠又含糊的給她否定的答案。我喜歡小孩,朋友們的小孩每回看見我,都習慣大老遠起跑,飛奔進我懷里,讓我給他們舉高高,然后一整天跟著屁股后面磨石頭叔叔陪他們玩。石頭叔叔不在家,他們就會一直念叨著......
今天,我媽開視頻讓我看妹妹家的新生兒,我掩飾不住的高興,一直略略略的逗著小寶寶。妻子也在旁邊,臉色有些不自然,也沒怎么跟寶寶和我媽互動。后來因為我媽說了一句,你們怎么回事,最近去醫院檢查了嗎?到底什么時候才能生一個給我帶帶。她就爆炸了,進入無解的焦慮和臆想。向我展開了一輪激烈的吐槽,針對我媽。我一時情急,沒好氣的說了句你土壤太差,也不能怪我媽。
她歇斯底里,朝我扔了個陶瓷咖啡杯,我眼看著那杯子炸裂在我腳下,碎片四濺。她大吼大叫地讓我滾。
我悻悻拿起車鑰匙和錢包出了門。
戀愛第三年的時候,我們曾經有過一個意外的孩子。我以為,我們總會有孩子的。
我提著那尾生機勃勃的魚。準備回去給她燉個鯽魚湯,多放點當歸和枸杞子。
暴雨未至,天色已經黑透了,回家的小路幾乎沒有多少人,魚在袋子里死命撲騰的聲音,突兀的撞擊著濃重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