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依然亮,林子卻暗了。樹枝被風攢著,于是便有幾里地七零八落。大約是那風后來變得耿直,結果山路中央斷枝蕪雜,愈近兩旁,便愈齊整。
森森霧氣漫出林子。近著宿舍,倒一株大樹,根連株拔,似里旁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把大樹唬著跑,一跤仰翻在那里。人影隱約,伸手不見五指,瘆得讓人不敢佇立久持。一只黑鷲在空中移來移去。
因有人在跑,時時踏到些許枯葉,聲音順路蕩著穿過林子。那鷲卻突然不見蹤影。
順坡下去,有三五宿舍在遠處。臨路分一道,立一小屋,窗掛著OPEN的字板,門開著,卻像睡覺的人。門口一把吊椅無欲無求地垂著。愈近,便有刻意的沙石鋪路。
扯回思緒。
馬克結結實實一臉白肉,刀鼻緊嘴,大眼高顴,雨衣掛在身上,露出小腿,靠著窗。他看看窗外,看看我,說,龍卷風快來了。
屋里房間極暗,不辨大小。遠看燈光隱約,近了慢慢就看到兩把粗糙桌凳,桌上不高處,便是書柜,上了漆。
我仰躺在椅子上,椅靠墻,腳尖直墊著。喝一口水,用袖擦一下嘴,又摸出幾顆茴香豆,將豆丟進嘴里,嚼時頰凸起,吞時腮緊緊一縮,就咽了。隨后,瞟了一眼馬克,瞥了一眼水壺,拎著水壺起身,不慌不忙挪到屋內,將壺蓄滿熱水,慢慢挪回桌前,放在桌上冒氣,安身坐下。
馬克見我沒搭理他,習以為常,抖抖肩,仿我安靜仰靠在椅子上,時不時又回身,看向窗外。我不說話,肉橫著默默一笑,隨即復原。
過了小半會,我目光平視,右手搭在桌上,手指散開,有規律輕輕磕著,似在思考。幾刻工夫,茴香豆已見底。窗外內院,風雨飄搖,樹竭力保持身形,搖搖欲墜,樹下頑石,閉目養神,不為所動。
不多時,我立起身,把衣籃捏在手里,移步到門前,向馬克微微一咧嘴,示意,說,我衣服干了。剛打開門,三方呼呼亂響,寒風割面。晃出門外,急急忙忙,猶猶豫豫,深為內院怖懼風景所動,一抬頭,霧卻濃了,再看走廊,郁不可辨。于是摸到欄桿,用手蹭一蹭,將衣籃套在肩上,俯身,快步走向洗衣房。
天隨人愿。
沒多時,云霧移出內院,風竄來竄去,狗打了一串響鼻,樹響起一片脆響,不多時又悶悶響成一團,越來越小,越來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