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玄村……
老夏頭從田間回到家。
家就是另一個他,文理松弛,彎腰駝背,終年散發(fā)著老咸菜的味道,永遠(yuǎn)低人一頭。二十年前,獨子光宗作為村子里第一個大學(xué)生走出去的時候,他的腰身就像五月筆挺的麥秸扛著一臉豐收的光景。
現(xiàn)在,光宗躺在堂屋的靈床上等死。
兒媳婦玉鳳趴在床邊睡著了,兒子身上屎尿的腥臭引得蚊蠅嗡嗡亂飛。除此之外,一切似乎都是靜止的。
閨女和女婿在東頭廚房里,煤球爐上翻滾著芋干稀飯。老夏頭如鯁在喉……
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后,分到市里效益不錯的酒廠工作。先是在化驗科,后來廠長把購買原料的磅秤也交給他管理。領(lǐng)導(dǎo)信任兒子??!老夏頭當(dāng)時也是滿心的驕傲。
外地的販子拉了八萬斤山芋干到酒廠,偷偷塞給光宗五千塊錢。八萬斤芋干里面他們摻了四五噸的石子兒。光宗死活沒接這錢。
女婿也販了上萬斤的芋干,里面摻雜五千斤石子兒。老夏頭的兒子拒不接收。可架不住妹妹跟老娘在地上打滾的哭求,一分磅秤沒扣,光宗到會計室把錢結(jié)給妹夫。
玉鳳清楚的記得,七月半頭的夜晚,他的老夏下了夜班,很久了沒有回家。她心里貓爪一樣著急,從十七歲認(rèn)識老夏以來,她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可她又放不下三歲的兒子和懷里吃奶的女兒外出去找,她要急瘋了。
那晚,光宗下夜班,照常走老武裝部的那條巷子回東郊租住的房子,初戀的妻子玉鳳,三歲的淘氣小兒夏天,襁褓里的女兒葉子是他的皈依,是支撐他的港灣。
忽然,黑暗中跳出幾條人影,手持粗大的鋼筋,對著他的頭一陣陣猛抽,光宗在痛苦中抽搐著,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說:敬酒不吃吃罰酒,給錢你不收,卻給你妹夫那個黑心鬼過,找死……
當(dāng)光宗跌跌撞撞的幾乎爬回家的時候,玉鳳嚇呆了,緊接著嚎啕大哭,他身上的白襯衫被頭上流下來的血浸透了,整張臉面目全非。
夏天十一歲了。廣宗被查出來患有腦瘤
老夏頭全家花光了所有的積蓄,最后醫(yī)生勸他們回家,喜歡吃什么就給他做著吃……
老頭性子犟,回家以后,尋遍了十里八村的巫婆神漢,直到折騰的兒子雙眼凸出失明,癱在床上不能起身。
老夏頭心里堵的喘不過氣來,轉(zhuǎn)身又要出門。
這當(dāng)口忽聽得玉鳳悲慟的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老夏……
一家子人一起涌進堂屋,頓時,夏家的死寂被哭天搶地的悲痛淹沒,光宗去世了,時年三十九歲。
生有時,死有時;哭有時,不哭有時……
當(dāng)悲聲漸止,閨女秀兒當(dāng)著一眾親友的面用手指指著玉鳳:你這個死女人,是你克死了俺哥,在娘家你克母,在婆家你克夫,你最該死……
玉鳳剛剛伏在光宗身上哭喊,你半道上殺了我一刀,你太狠心了,扔下我們娘仨怎么辦,怎么辦……心里被凄涼和絕望充塞著。突如其來的被秀兒這一頓罵,她憋屈悲憤,張著嘴說不出話,倒在地上憋死過去。
醒來后,玉鳳變成了結(jié)巴,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