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在懷念嗎?
記憶中小學畢業的那一年暑假極為漫長,空氣中有什么東西凝固在那里,僵硬而蒼白。
即使在報道時也并未有何沮喪或興奮,只是記得陽光明亮得刺眼,從樹隙中照過,留下一團團焦灼的光斑。從陌生的樓梯間走過,周圍是陌生的人群,空氣中是陌生的氣息和陌生的味道。曾經日復一日虛度的歲月,在此刻突然變得珍貴起來,仿佛可以舍棄一切去重來。
步入教室,意外的躁亂而人聲喧嘩。填完了家長聯系電話的表格,走到窗邊,打開仿佛被禁錮了好久的窗戶,讓陽光灑進來,然后坐下,把頭埋進臂彎中,告訴自己,無論誰喊自己都不要出聲,但事實上沒有人。聽講臺上的男老師嘮叨了半天,大概是清楚了班主任去外地進修,這一星期的軍訓由他代替班主任。如此簡單的事情,何必如此啰嗦,我不耐煩地聽著,鼻子卻意外的酸澀起來,窗外車流不息,尖叫的鳴笛聲壓迫著本就脆弱的神經。
莫名的想要痛哭一場。
軍訓的日子為期八天左右,枯燥的訓練可以接受,但令人不能接受的是致命的孤獨感。與身邊的人三言兩語聊得還算融洽,但總是剛聊幾句便不由自主的停下,瞥向遠處的天空,感覺有什么東西丟在了那里。
后來班主任提前回來了,一回來就要求所有人打草稿準備作自我介紹。我把筆在本子上虛晃了幾下,最后合上筆帽,望著窗外的樹枝出神。我是第九個,走上講臺,感覺有些恍然,于是草草說完便鞠躬下臺,“大家好,我的名字叫做杉木,余后的日子還請多指教?!?br>
也許只是一種模糊的感覺,有一束目光在我下臺后追了過來,我扭頭,只看見一片黑壓壓的頭發,下一位同學已經準備開始自我介紹了。我轉過頭,回到靠窗的位置,記著雜亂無章的人名,不時瞥一眼窗外的綠葉。
自我介紹多半是死板無味的,唯有一個自稱來自天狼星的矮個子男孩比較有趣,后來我們成了不錯的朋友。他上臺,從黑板旁端來一把閑置的凳子,一腳踏上,抓起粉筆在黑板的最頂端草草幾筆寫出了自己的名字,蘇驛。然后大聲說:“我的母星在遙遠的天狼星,來地球是為了探測本地的人文資源,終有一天我還會回去的。”
我抬了抬因覺無趣而低垂的頭,蠻有意思的一個人嘛,不過是不是有些嘩眾取寵的嫌疑呢?我思索著,眨眼間又是幾個人作了自我介紹。
之后就是分組,六人一組總共十一組。分組本是無所謂的事情,我也沒有太在意,只是稍微熟悉了一下。同桌的是一個卷發女孩和一個帶著籃框眼鏡看起來呆呆的黑皮膚男孩。我將手在桌子上合攏,聽老師講校規之類的瑣碎信息,腦中不斷想象著那道目光的主人究竟是誰。后來思路被打斷是因為老師讓六人小組討論本組的名稱和口號,同桌拍了拍我的胳膊我才回過神來。
“那我們該起一個什么名字呢?”同桌是本組相最活潑的人,剛才記得自我介紹時,她叫……完了,剛才根本沒仔細聽來著。
我不說話,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氣氛十分融洽。感覺都是不錯的人呢,我想。
他們似乎是不想把我冷落在一旁,于是讓我出謀劃策,因為還不是太熟悉,我只是笑著搖了搖頭,“我對這種事不是很懂,你們看著辦吧。”
前面的那個女生似乎也不是話多的人,只是聽著,表情恬淡。她叫……完了,這個也不認識。不過因為剛才無意中瞥到了她箍牙的鋼絲,所以我心里對她有了第一個稱呼,鋼牙妹。蠻不錯的名字,活潑而有生機,讓我想起曾經養過的一只兔子,名字叫小鋼牙。
之后的日子里我們彼此熟絡起來,我感到很幸福,因為周圍都是很溫暖的人。后來我終于知道了同桌的名字,曲卿。鋼牙妹的名字倒不甚在意,反正我就叫她鋼牙妹。曲卿的數學不錯,反正比我好,而鋼牙妹的綜合成績也是很霸氣的。至于我那個戴著眼鏡皮膚黑黑的隔桌岱鳴,我們也漸漸熟悉起來,成為了嬉鬧的好玩伴。剩下的那兩個組員,肖驍是個喜歡打LOL的高級玩家,長相極其神似我一年級的表弟。而沐沐是個成績不行的女孩,曲卿和鋼牙妹總是費勁心思指導她的學習。值得高興的是,我們組的第一次數學測試平均成績是全班第一,也算是有點不可思議吧。
接踵而至的期中考試不給人喘息的機會,然后,剛剛組成的小組被解散了,因為老師說每次考試都會換位,至于坐在哪里,依成績而定。雖然在此之前老師就有提及,不過估計也沒人當真,現在期中考試成績出來后,面臨老師突如其來的一聲令下“把東西都收拾好,準備按名單換座?!蔽毅读撕镁?,緩過神后掃視了一下班里面的同學,好多人的眼眶都是紅的。鋼牙妹苦笑著走向新的座位,沐沐則毫不掩飾的默默流淚,岱鳴提著書包,面無表情,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哇哦,真是變態呢。我淡淡的笑,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是一個堅強的人,但自己都覺出了其中濃濃的悲涼意味。午睡時,把頭埋在枕頭里,沒有哭,只是想好好認清到底發生了什么。這種垃圾惡心的規矩到底是誰定的,我一定要告訴他一個三歲小孩都知道的真理,好不容易暖熱的被子還沒蓋一會就被你給一把掀開再換上一個冰涼僵硬的,我肯定不干,我一定會一拳兩拳三拳把你給打出鼻血??墒乾F在我無力反抗。一中午都沒有睡著,直到起床鈴響起,疊被,下床,穿鞋,走出荒涼的寢室。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半年,迎來了第一個期末考試,因為突如其來的體育加入總成績,一向不甚在意鍛煉的我被體育分絆了一把,被擠出前五十名,矗立在年級五十二名的位置,而岱鳴的成績又一次機緣巧合的與我緊貼在一起,他是第五十一名。這意味著我們又可以做半年的鄰桌,還是蠻不錯的,我暗自心想。
我初中的第一個暑假,偶爾和小學時的三兩好友出去打籃球。打籃球的地方是一家閑置的公司,但門衛依舊兇巴巴的讓我們五點以后再來。小Z本來說要換個地方,但我把他攔下了,“沒事,五點就五點,我去買副撲克?!本瓦@樣,在門衛的瞪視下,我們無所顧慮的在大門邊的便利店臺階上斗地主。小Z的手氣一直很好,每次都搶地主,而且每次都贏,笑得很開心。F則默默地摸牌,一言不發。溫暖的風從街道上吹過,帶來梧桐葉的味道。至今我仍在回想那個白云浮動的下午,我們在那個躁亂城市寧靜的一角打撲克時的情景,卻已忘了后來的籃球是如何打的。
有時候下雨,雖是稀稀落落的小雨,卻也不能外出。無所事事時便拿起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聽著雨聲一口氣讀完,想來已經讀了不下五遍。明明是很普通的文字卻透著不同尋常的蒼涼的溫柔,譯者林少華說村上春樹是在玩味孤獨,這個說法委實妙不可言。
日子就那么平凡的一天天度過,回憶起來卻充滿了不同尋常的趣味,時光讓曾經的一切都變的更加溫柔,更加溫暖。作業是在開學前一個星期寫完的,之后便是患得患失的度過暑假的最后日子。
開學了,報道之后便是正式的上課。
接連一個星期的陰雨天氣令空氣變得沉悶而遲鈍,內心的波動卻因此而意外的雀躍起來。傍晚,窗外梧桐的枝葉被冷雨打得左右欹斜,教室里的溫度卻因緊閉的窗戶而無比的燥熱,我支著冰冷的手望著窗外發呆,心里說不出的悶。
“嘿,記筆記了?!蓖琅隽伺鑫业母觳?,把我從空白的意識流中拉了回來。
“哦?!蔽覀阮^看了看她,轉而看向黑板,搓了搓僵硬的手,掏出筆在本子上寫起來。
老師在過道上走來走去,聲音也忽遠忽近,我扭了扭酸痛的脖子,耳邊傳來同桌的抱怨聲,“明天上午要考物理,下午第四節課還有周考。對了,英語也快要默寫了,我一段都不會。”
我咧嘴笑了笑,“怕什么,反正你每次都抄我的?!?br>
“喂,上次我都沒有抄你的?!蓖郎贽q道。
“所以你上次重默了嘛。”我打了個哈欠,“我睡一會,李老師來了叫我?!?br>
李老師——我的班主任,進入初二后,不論什么課,都會在上課途中悄無聲息的走到教室門前,輕輕的打開門。和后桌說的興高采烈的人將會發現對方突然臉色一變,拿起手邊的書。這時,他猛地一扭頭,便會和李老師嚴酷的眼神狹路相逢。
后果不堪設想。在我們這個班里,沒有人害怕其他任課老師,但只要提到李老師就會談虎色變。
不過這和打英雄聯盟是一個道理,只要在草叢中“插眼”就不會被人偷襲,我的眼,就是我的同桌。同桌會在老師趕到的第一時間叫醒我,以躲過李老師恐怖的突襲偵查。作為交換,每次默寫我的本子都會略略斜向她那一邊。
“又睡,你是豬嗎?”
我不再理會,聲音漸漸從周圍淡下來,但一直到下課鈴聲敲響時,我都沒有完全入睡。
起立喊完老師再見后,我揉了揉眼問同桌:“怎么?李老師沒有來嗎?”
“沒有。”她急促的合上凳子,向教室那邊奔去,想必是去找李度,那是她所謂的男朋友。雖然老師一度聲明不準戀愛,但防不住某些少男少女青春萌動的心,這也倒可以理解。我遠遠地看見她和李度在爭搶一個文具盒,笑鬧聲不斷,蠻開心的樣子,其實這樣的景象蠻令我高興的。在這個總平均分一直穩居年級第一的嚴苛重點班里,有點嬉鬧的景象未嘗不是好事。
我偏過頭想再看看窗外的景色,卻意外地感受到了來自某人的目光。窗外的夜色漸濃,淺藍色的天幕已經暗成了深藍色,我轉過頭。這個眼神,從初一開始一直追蹤到現在,至于有何意義我仍是無法洞察。
李老師進來了,同桌自覺的小步跑回位上,周圍的聲音也立刻小了下來。下一節是什么課來著,我翻了翻記的課程表,是歷史。把書放在課桌上,開始翻前幾天從一個朋友那里借到的《三體》。鈴聲響起后,身為歷史課代表的我需要下位檢查同學攜帶書本的情況,轉了一圈,從岱鳴身邊經過時,再一次察覺到了目光的溫度。嗯,應該就是她了。
歷史課開始后,偷偷在下面翻閱書籍,因為歷史老師是個只專心講課不甚在意紀律的人,所以這樣的情況一次都沒被發現過。同學沒有《三體》一,只有第二部,沒有辦法,我只好從第二部看起。大概課上到一半時,窗外的雨聲漸漸弱了,抬頭看看周圍,一派困倦的景象。岱鳴卻拿手支著頭,手中的筆飛快的在書上寫著什么。果然是好學生,我看了一眼歷史老師,老師正沉浸在他激動的講述之中,絲毫不為周圍昏沉的環境所動,我放心的低下頭去,沉浸在書中,不再理會周圍的環境。
放學后記作業,岱鳴繞過來一臉壞笑的對我說:“我組長今天又夸你帥了?!?br>
“是嗎?”我敷衍著。
“你不知道有多嗲,唉,不過從這一學期開始她就說,我已經習慣了?!?br>
“嗯?!蔽液仙媳咀?,笑著看他,“可是我還是不信你的鬼話?!?br>
“哎喲,為啥不信,要不我讓我組長親自對你說?”岱鳴上課認真,下課卻是這般情態。
“一邊去。”我心里盤算著。
“那我先回家了,你考慮考慮啊?!贬辐Q轉身準備走。
“考慮什么?”我問。
“你看你都不理我組長,我組長會傷心的。”他做了個鬼臉。
“傻帽。”我哧哧的笑了。
周末時,岱鳴提議去打籃球,于是我把他領到了以前經常去的那家公司。自行車從門衛室駛過,一個穿著制服,帽子蓋在臉上的中年大叔絲毫不為所動,午后暖暖的陽光令他昏昏欲睡。也許是門衛換了吧,我暗自想。
我把車子停在籃球場邊的空地上,將籃球從包里拿出來,跳過在籃球場圍了一圈供人休息的石欄,首先來了個三步上籃,可惜球只是重重的在籃板上砸了一下便草率地彈了回來。岱鳴慢吞吞的跟來,更換了的黑框眼鏡在陽光中泛著一層淡淡的光輝,令人看不清瞳孔的顏色。我攻,他守。每次球在地面和手掌撞擊的瞬間,我都認為自己的進攻是詭秘而迅捷的,但是岱鳴只是懶懶的伸手一擋,我的球無誤的投出,卻每每砸在球籃上,再如斷翅的鳥般沉沉的墜落。
“你為什么不防?”我張大嘴呼吸,同時問道。
“不必。”他隨意地站著,笑笑看我。
我運球跑起來,好幾次我都準確的閃過了他,但球總是不能進籃,總是砸在籃板上再重重的彈回來。
我把球扔在一邊,彎下腰喘氣,事實上他并沒有防,他只是站在那里我就進不了球了。
“歇歇吧?!彼D身去撿滾在地上的球,一個人運球,投籃。我走到石欄旁坐下,拿過旁邊的雪碧,一口氣喝下四分之一。我看著他打球,腦子里想著與這根本不著邊的事情。
我想,我在想一個人,那個人是岱鳴的組長,也是眼神的擁有者,她的名字,萘枝。
“來啊,休息好就一起打啊。”
我記得在開學第一天就寫錯了她的名字,那是一個復雜的漢字,發音應該是“nai”。其實早在正式上課之前就已經注意到她了,看她默默的做事,像風吹過楓樹林一樣,一舉一動都帶著樹葉飄動的聲音“咔擦”,“咔擦”。但真正對她留下深刻印象,還是在聽完她的第一篇在班上朗讀的文章后,語文老師的讀法和讀語文書一樣帶著標準的韻味,無可挑剔卻有些蒼白。但這并不影響,我用左手支著頭,看著窗外沙沙作響的風吹在法國梧桐上,腦海中劃過的分明是她的聲音,雖然從未和她交談過,但那聲音已經印在了記憶中,如風吹過一樣的聲音。
“喂,別在那坐著了,快點來打?!?br>
半個學期一眨眼就過去了,現在想來真是讓人心驚,那么快,就像刀刃從空氣中劈過一樣,明明還沒有做些什么。與此同時,我很少再看她了,因為……
“我去,你別傻不愣登坐那行不行,大白天的你睜著眼裝死啊。”
班里進行了班委改選,基本上沒有太大的調動,萘枝還是副班長,而另一個副班長仍舊是他的前同桌,振宇。他們的關系似乎很好,每次他們的名字被同時提到,全班都會傳來不懷好意的哄笑聲,雖然被有意壓低,但還是如此清晰。我從來不會在這時去看她,那會顯得很傻,而且我也不想看到她是什么表情。后來去午飯的時候,一位同學偶然提起這件事,“他們小時候就是關系曖昧了吧,雖然不怎么說話,但這種事情不說話也沒關系對吧。”他呵呵的笑著,看看我,我也對他笑笑,他便繼續說:“剛開始軍訓的時候他倆不是沒坐在一起嗎?后來,據說是振宇的爺爺找到了老師呢,‘為什么不讓我孫子和萘枝坐在一起?’很強勢的啊,哈哈哈?!?br>
我聽著,聽完也到了餐廳,我們各自打飯。
“你個傻帽?!贬辐Q一巴掌扇在了我的頭上。
“打我干什么?”我抬起一直盯著籃球場綠色橡膠地面的頭。
“打你有什么用,打籃球啊?!彼D身跑到中場,又回頭看看我,“快點?!?br>
“不想打了?!蔽覒袘械卣f,扭了扭酸疼的脖子。
“喲,是不是想我組長了?!贬辐Q把球滾在一邊,拍拍手上的灰走過來。
“屁嘞,想她干嘛?!蔽业卣f。
“你可別這么說,我組長會傷心的?!贬辐Q在我旁邊坐下,撿起地上的一段細樹枝掰成一節一節的,已經冬天了啊,樹木都開始掉枝落葉了。
“你現在真是三句不離你組長啊?!蔽倚χf。
“是她半句不離你啊,天天說你帥呢?!贬辐Q做了一個鬼臉,“啊,好帥?!?br>
“神經病。”我幽幽的說。
“哎,天天想什么呢你?!贬辐Q推了我一把。
“想怎么撩妹啊?!蔽椅⑽⒁恍Α?br>
“淫賊。”岱鳴一針見血的評論。
“啊,不,我只是孤獨,需要安慰而已?!蔽肄哿宿蹌⒑#粗h方,“我可是,孤獨的風中一匹狼?!?br>
他瞅了瞅我,“你能不能正常點。還有,你頭發又飛了?!?br>
“你才不正常。”我回擊道,突然我想到了什么,一把拽過他,將右手伸入他的后背。
“啊,涼!涼!”他喊道,身子往前掙,但這是沒有意義的掙扎。
“啊,舒服。”我呼了口氣。
“你手是不是又該凍傷了?”他呲牙咧嘴地說。
“啊,或許吧。”我把手抽出來,他緩了一緩,但他想多了,右手暖熱了,我只是想再把左手伸進去。
“啊啊,涼!”他再次喊道。
我沒說話,過了一會把手拿了出來,他縮了縮脖子,長呼了一口氣,白了我一眼,“我說,你手為什么這么涼啊?!?br>
“血液循環不暢?也許我是冷血動物吧?!蔽沂嬲沽艘幌律碜?,決定再好好的打幾把,“還來不來?”
“當然?!彼顒恿艘幌率滞螅哌^來。
為什么覺得她所表露的樣子那么孤單呢?這么長時間了,終于還是放不下她,雖然中間一度認為自己已經把她從記憶出剔除出去,這并非什么難事,我們的生活沒有交集,也就沒有過多的記憶,更不會留下什么感人肺腑的話。這么長時間,我默默地,偷偷地看她的日子,實在是讓人覺得恥辱。我究竟是在做什么傻事。
于是我真的忘了她,雖然有時也會發現她的目光在朝向這邊。但那并非什么重要的事情,也無法證明什么,只有我自己明白,曾經對她的感情。但是。我自認為不在乎她對我的感情,大部分時間里,就這么看她幾眼,有時候是在晴天,有時候天空灰沉沉的,雖然她一次都沒有發現過。只不過有些時候,當她被其他男生逗得開心的笑時,當她用溫柔的眼神與其他男生對視時,我才明白自己的心有多么的狹隘和脆弱,很多時候都那么想哭,但只是伸出左手撐著頭,擋住視線的余光。
我感覺自己是個白癡。但我對自己無能為力,雖然和其他女生說笑也并非難事,但更多的時候我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到處都是她的影子,滿耳都是風吹樹葉的聲音,雖然我只是說,“教室里有點悶,我出去透透氣?!彪m然有些時候,很想聽她說話,但終究演變成欲說還休的沉默。
我總是默默的安慰自己,我總是覺得應該做些什么來緩解這種壓抑的焦慮,但到頭來我還是像一只困獸在原地打轉,有時候看看天空,發出幾聲無謂的嘶吼,再重新夾著尾巴走開?,F實總是這樣,波瀾不驚之中死氣沉沉,只有偶爾閃爍的微弱希望在遠處召喚,于是繼續不能自已的走下去,直至走到絕望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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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飄起時,氣溫驟降,天氣似乎是在一夜之間從吹面不寒楊柳風變成了呼嘯刺骨的雪花陣陣,打在臉上又瞬間化成雪水,慢慢的淌下來。樹葉也都落了好多,光禿禿的枝干上殘存著一兩片枯黃色的葉子,在雪中顯得格外孱弱。街上的行人像是螞蟻一樣,白茫茫的雪中,唯有事物那被遮蓋浮華而裸露出的輪廓,像是有誰刻意營造的荒涼。
周六時,雪已經化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潮濕的雪泥曲曲折折的蜿蜒。陽光照下來,明亮卻不溫暖,干冷的風像是刀子一樣不由分說的削來劃去。在這樣的惡劣天氣下,我也放棄了外出的打算。作業已經寫了一半,剩下的打算留到周日寫,隱約之中似乎聽到了某人的呼喚,我抬了抬頭,事實上除了窗戶上迷蒙的霧氣,我什么都看不到。我忽然想起來一個小時候經常玩的游戲,于是伸出食指,在玻璃上點了兩下,之后在下面劃了一道并不好看的弧線。玻璃上的笑臉傻傻的笑著,我心滿意足的看著它,直到不斷有霧氣液化成的水滑落下來,那張笑臉,莫名其妙的流起了淚,那張支離破碎的笑臉莫名的讓我感到心煩意亂,于是我三兩下擦掉了它。
我看著霧氣斑駁的窗子,忽然就笑了,其實并不是很想笑的,本來。
就這樣吧,我的心里驀然開朗,邁開步子,走出家門。午后的陽光稍微溫暖了一點,風也平息了,如聒噪不息的夏蟬終于油盡燈枯。從超市中走出來的時候,定了定神,確定自己想做什么后,慢慢地走了起來,也許談不上慢,只是因為腳步不夠篤定,步伐不夠強健。也沒有過多久,也許半個小時?也許五十分鐘。視野漸漸開闊起來,從湖上吹來的風寒冷的讓人不愿久留。轉入一條堆積著怪石的小道,道旁綠草茵茵,覆蓋著未化的圓片狀積雪。
因為周圍寂靜,加之風聲細微,腳步聲由此而聽起來響亮沉重。曲曲折折的小徑似乎通不到頭,于是我在繞過一座朱紅色的木橋后,爬上了散落堆積的似乎年代久遠的大塊巖石上。爬上大約三四塊,便到了頂。坐在這里,可以看見很大一片湖泊,湖水在風中微微蕩漾,夾雜著雪的寒氣,湖旁稀疏的葦叢干癟如枯尸。我掏出啤酒,啟開拉環,小口的喝起來。
隨著酒精的溫暖,寒氣漸消。我環視四周,楊柳的枝條光禿禿的不見綠葉,天邊那一輪慘白的太陽有一半隱沒在高樓之中,天空不見白云,只有一派寥廓的藍,與湖水同色。雖然有些蒼涼,卻是很美的景象。
我有節制的喝完了半罐,將剩下的半罐倒入湖中,既然與我一起,便都是朋友,好東西要一起分享,對吧。這么著,想起了岱鳴,同時想起了萘枝。兩者不分先后,怕是一起從腦海深處浮現了出來。于是,我開始后悔浪費了半罐酒,長嘆一聲躺在了石頭上。
微醉,適合回憶往事。
我想我的生活中一大樂趣便是回憶,回憶能讓我只看到事物美好的一面,無論如何,留存在我腦海中的,都是最美的景象。上個星期作勢要騎到岱鳴背上,但是他比我高一點,于是我站在花壇上,讓他別動,便果斷的跳到了他的背上,同時攀住他的脖子。不料一個被他一個華麗的過肩摔,便像只溺水的鳥一樣撲騰著從他的脖子上翻了下來。每每憶此,都會像個傻帽一樣大笑,就像我現在在一塊石頭上,情不自禁的咧起嘴。
睡意漸濃,但我知道如果在這里睡著說不定會翻進湖里,于是爬了起來,慢慢地探出腳一步步下來。
后來怎么回家的我忘了,只記得到家之后,關上門倒頭便睡。一直到后來肚子餓了,一個人爬了起來,模糊的回憶起曾經有人叫我起來吃飯,然后我甩著胳膊嘰里咕嚕的說了什么把她敷衍出去了,可能是媽媽吧。已經是晚上了,看到周圍一片漆黑,我摸索著開了燈。鬼使神差的,我沒有去找東西吃,而是坐在椅子上,發了會呆。我把屋子的燈關了,摁亮臺燈,這時瞥見了桌角的一個橙子,一包牛奶。我一口氣喝完了牛奶,感覺牙根都凍僵了。
喝完牛奶,我又開始處于無所事事且大腦空白的狀態。這種時刻讓人享受,什么也不干卻不覺無聊,一個人,也不覺得孤單。我盯了會書桌上的半根鉛筆,站起身瀏覽了一遍書架,抽出一本《了不起的蓋茨比》。夜晚很安靜,什么聲音也沒有,仿佛處于真空之中。我翻到上次閱讀的位置,默默地看了起來。夜深時,溫度也慢慢降低,甚至感覺背后有陰冷的風吹過,夾著濕潤的涼氣。我將書半扣在桌子上,合攏雙手哈了口熱氣,搓了搓冰冷的手,站起身跺了跺腳,這時,發現窗戶未關。我嘆了口氣,走到窗戶邊,正欲拉上窗戶,卻發現今晚月色明亮,而且有亮閃閃的細碎的雪花飄過。又下雪了,我拉上窗戶,回到書桌旁。一直到看完,都沒有再起身過。
“于是我們奮力前行,卻如同逆水行舟,注定要不斷地退回過去?!遍喿x完最后一行文字,合上書。我再一次覺得時間停滯,開始對著書架上的圖書發呆。但是沒有持續多長時間,我將視線收回,看了看表,已經接近午夜了。
如果我沒有在這之前喝醉,也許不會在晚上醒來,也許也不會拿起曾經看到四分之一便束之高閣的《了不起的蓋茨比》,也許不會像現在這般突然覺得一切都清晰起來。我并無太多的感想,反而感覺所有的念頭全部隨著書合上的那一刻一并合上,那些脆弱的感情,那些要命的思念,暫時被拋在了腦后。
拿起手機,從眾多好友列表中翻出熟悉的那一個,點擊發送消息,輸入,在表情中找出熟悉的月亮,點擊,熟練的動作卻停滯在了藍色的“發送”上。上面的聊天記錄,空曠的屏幕中,只有三四個孤零零的月亮。我遲疑了一會,還是點擊了發送。關上手機,看著屏幕黑下去,我的心莫名的悲傷起來。這個習慣是從什么時候養成的,即便很少得到回應,也還是堅持到了現在的習慣。每天晚上給萘枝發月亮,然后上床睡覺。周末早上發太陽,然后刷牙洗臉。好久過去,手機響起時,從不停滯的撲過去,有時候是騰訊新聞,有時候則是其他人的消息。到了中午,在數次撲擊后,終于看到了她的回話,一個太陽。我會慢慢察覺我的動作慢了下來,然后將手機放在一邊,走到桌子旁,咽下噎在喉嚨的米飯。
晚上時,每一次的月亮都像是最后的告別,但是總會在發過月亮之后,等待好久。寫完了作業,翻了翻空間,讀完了一篇短篇小說,打了個盹,做完了一組keep訓練,盯著墻發了會呆,剩下的時間,就只能干等了。終于,有了回應,一個月亮。有些時候沒有回應,然后,我上床睡覺。躺在床上,我會想,也許她根本不會知道,也許知道了也不會在意,閉上眼,沉沉的睡去。
至于這么果斷的關機,還是第一次,不知道會不會有下次。我摁滅臺燈,翻身上床,腦中漸漸浮現出了蓋茨比的身影——一個人,對著湖對岸微弱的綠光,伸出手。
突如其來的周考讓我措手不及,我的成績正以我所能見的趨勢下滑,而且程度漸增,本來還是一個微乎其微的雪球,漸漸翻滾,終成了令我不得不注意到的災難。我盯著數學卷子,雖然都是計算,錯一點也在所難免,但是65分這樣的成績對我來說還是太過夸張,岱鳴的成績也并不理想,甚至比我更低,他的是54分。我們在一起開了一個短會,“這樣的成績啊,唉,我期末不打算考好了,一見到分式就頭暈?!贬辐Q搖了搖頭,嘆息的說。
“嗯,期末不考好你就完了?!蔽液喍痰目偨Y,然后看著他那張臉,突然就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
他皺了皺眉,“說的也是,不過上一次期中一考好和我組長就分別了,唉,本打算考差點還能和她分一組嘞?!眰渥?,班里的排位方式是前九名當組長,再九個一組往下排組員。萘枝的成績是班里第三,岱鳴是第八,我,第十六。
“那也不見得就一定能分到一組?!蔽铱戳丝此?,這時的話題已經被不被發覺的切換了,事實上,學習這件事確實沒什么好談的。
“至少有機會吧,這樣一來一點可能都沒有。唉,我期中考差點跟我組長分一組,期末再一沖刺,你說是多好的事??涩F在我那一組,你不知道多亂,旁邊的李若白一天到晚和魏澤秀恩愛,根本沒法學習?!?br>
“那我這邊還算好?!蔽一貞浟艘幌旅刻斓膶W習情況,“就是前排有點亂?!?br>
“你同桌好啊,學習專注?!?br>
我撇了撇嘴,鋼牙妹便是我同桌兼組長,班級排名第四?!捌馓珘牧?,就像一只暴躁的兔子,到處亂咬,不過安靜的時候倒還可以?!?br>
“以前咱們不是一組來著嗎?”
“對,以前沒看出來,沒想到竟是這樣恐怖的人。”我的表情嚴肅,不像說謊,他也就信了。
上課鈴匆匆的打響了,他照舊把我桌布掀開,然后溜之大吉,然而下一個課間我便會去洗手間捧一把水一滴不漏的灑在他的桌布上,這樣的互相捉弄玩了這么長時間倒也不覺得無聊。
下午的歷史課,我檢查完書本攜帶,返回座位。因為這一次的期末分要加上歷史,所以我比以往認真起來,況且我也不討厭歷史,至于為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這一次講的是平型關大捷,血戰臺兒莊和百團大戰,老師放著課件,我撐著頭專注地聽,手里的筆及時的在書上作了批注。課講到一半,我的眼睛便酸澀難當,摘下眼鏡,閉眼休息了一會,窗外困倦的風綿綿的吹著,冬日午后的陽光竟比以往更刺眼的照進窗戶,灑在我的身上。我迎著陽光看去,在炫目的光暈中,看到了一片又一片模糊的白云,真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啊。我不自主的笑了,周考所帶來的陰霾由此而一掃而光。
側頭望去,萘枝的鏡框在陽光下淺淺的發光,握筆的手指正在一刻不停地奮筆疾書,眉毛就像新月一樣,低低的馬尾順著肩膀垂下,淺棕色的頭發令我想起了巧克力,而她的臉在陽光的照耀下就像正在融化的奶油冰激凌。那一瞬間,我的心口忽然猛烈的疼痛起來,那一瞬間,溫熱的淚凝結在眼眶,仿佛下一秒就會顫抖著滾落,我扭過頭,滾燙的,不安的情緒在我的心上慢慢勒緊。我不曾想這一眼竟會讓我的心如此的疼,如此的燙,簡直快要熔化于這閃耀的陽光中。閉上眼,我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般情緒的存在,讓我,悲傷不已。
熾痛,我想到了這個詞,之后又想到了那些由點點希望堆積而成的夜晚,那些獨自寂寞的守望,想到了蓋茨比。有那么一種感覺,仿佛要忘掉自己的感覺。陽光下一切都是那么真實,但卻仿佛置身于最美麗的幻象之中,雖然我自知幻象易逝,但還是不禁想要多停留幾秒,讓我能,再看她一眼。
但我還是自覺的扭過頭,在她還未察覺之前。我想我已經記住了。
離下課還有七分鐘,離期末考試大約還有,三十天?而離畢業,大約只剩下一年半?思緒亂飄著,如同雜亂的風雪。下一周是萘枝的生日,是時候考慮準備生日禮物了。
事實上,等我面對周末舉案齊眉的作業時,才終于發現自己的那一點小小私事實在是太過微渺。無奈,從不在晚上寫作業的我,在看完了兩集“海賊”后,還是猶豫不決的拿起了筆,但終于僅僅在抄完了一課筆記后便感到不勝厭煩。丟開作業,做了一組拳擊訓練,軟綿綿的重新坐下,盯著作業發呆。但終于及時開竅,抓起筆就是一陣猛寫,趕完了語文,再來數學,這個倒還簡單,因為有答案。
在十一點之前吞掉了大約五分之四的作業,丟掉筆,做了一組俯臥撐入門,QQ發月亮,睡覺。
周末起床時,天已經亮透了??戳丝磿r間,八點四十五,發太陽。洗漱吃完早飯,繼續昨晚未完成的作業,在十點半左右的時候,結束了所有作業。重讀余華《活著》,十二點左右,吃午飯。
午飯結束,騎車出門。天氣比預料之中的冷,風刮在臉上有微痛的感覺,陽光仿佛從冰塊中折射出來一樣,散發著冷凜的光。轉悠了好久,其實根本沒有具體的打算,所以尋找起來禮物,也是十分吃力的事。走一走吧,我想,于是將車停在了路邊的一家銀行門口。哈了口熱氣,搓了搓凍僵的手,除了疼,沒有更直觀的感受。我在商場里打轉,隱約記起好像曾在一個地方買過風鈴,于是立刻邁步,遵循感覺亂走。還沒有走多久,便看到了一家店旁堆滿了一叢色彩明艷的花,走進去,發現前面竟然有路,于是逗留了一會,正欲繼續尋找,卻被人叫住了。
“找什么呢?”我扭頭,看到了一個梳著雙馬尾的黑色羽絨服的姐姐,其中一條馬尾上打了一個白色的蝴蝶結,心想或許是店主。
“沒有,閑逛?!笨吹剿龑ξ倚?,于是我也笑了笑。
“是在選禮物嗎?”她走過來。
“對。”
“送給男生?”她看了看我。
“不,女生。”
“那你看看這個怎么樣?”她指給我一個陶塑,是男孩女孩的親密造型。
“不是女朋友?!?br>
“奧。”她略微沉吟。
“本來,是打算送風鈴的?!蔽彝nD了一下,“不過好像沒找到?!?br>
“現在哪有人送風鈴啊?!彼雎暤男α诵?。
“這樣?!蔽尹c了點頭。
她又給我拿來了很多東西,我只好從中選了一個靠譜一點的,因為接吻的小人實在是有點,開放。
把禮物拿在手中,心中不免松了口氣。雖然如此,但心里卻微微有點空蕩的感覺,至于為何,卻并不是十分清楚,一種感覺而已,沒有必要刨根問底?;丶业穆飞?,街燈亮起來時,才恍然發覺已經度過了一個下午,夜風逐漸趨于綿綿,無聲地吹過,在十字路口的紅燈亮起時,我停了下來。內心深處傳來一股淡淡的悲傷,然后像夕陽一樣慢慢變大。白癡,沒事瞎憂郁個什么勁,我一邊默默地罵著自己,一邊敲著食指等待。綠燈亮起時,狠狠地蹬車,仿佛要甩掉什么一樣,但我卻連要甩掉什么都不知道。
空間里逐漸有人發動態,各種表情與圖片天花亂墜,原來是因為臨近跨年,我看了一下日歷,還有三天。
又混過了一年。
我默默的思索著,終于還是聯系了岱鳴,“下午打籃球,三點。”過了約莫二十分鐘,等我在被新的一輪俯臥撐狂轟亂炸后,收到了他的回信,“好?!弊咴诮值郎?,看著枯黃的樹枝點綴著冷冰冰的藍色天空,遠處的景色被籠罩在灰蒙蒙的陰霾之中,沒有想到今年的霧霾會如此嚴重,話說教育局也已經在不久之前,停了兩天的課了。等我到的時候,岱鳴還不在,我稍稍熱身,運了會球,投了五個三分,十二次三步上籃,命中率,零。
我裹著外套,坐在石欄上小憩,不久看到岱鳴對我揮手。
“作業寫完沒?”他接過我扔過去的籃球,一如往常的問道。
“差的多嘞?!蔽宜缮⒌幕卮?。
“哦對了,我組長生日你是不是送禮物了?”
“嗯,我記得你當時在旁邊來著?!?br>
“嗯。”他投了會籃,“我跟你說的事你到底考慮過沒有?”
“什么?”我打了個哈欠。
他將球放在球籃下,坐在我旁邊,“你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哪里?”
“你是不是喜歡嵐?”他突然問。
我瞇了瞇眼,“傻了吧,那是我最好的女生朋友?!?br>
“奧,那就沒事了?!彼s了回去。
“突然問這個干什么?”
“如果我組長要是真的喜歡你,你會怎么辦?”他突然認真起來。
“她跟你說的?”我瞥了他一眼。
“沒有?!?br>
“那你沒事抽什么瘋?!蔽倚∨苓^去抓起籃球,運著球練習折返跑。
“你對我組長的態度太冷淡了?!?br>
“沒覺得?!?br>
“說真的?!?br>
我停了下來,抱著球站在原地,聳了聳肩,“她根本不搭理我?!?br>
“你們QQ上不是經常聊嗎?”
“胡扯吧,又是聽誰說的?”我繼續跑了起來。
“我組長原來跟我說的?!?br>
“哦?!?br>
? ? “不過我真的有一種感覺?!彼麑⑾掳椭г谑稚?,認真的說,“這一切都只是表面現象而已,我組長可能打了一個幌子?!?br>
我拋出了第一個球,“她真正喜歡的,是振宇?!?br>
他愣了一下,看著我。
“對吧?!蔽倚α诵?,接住砸在籃板上彈回的籃球,“摩羯座喜歡一個人的表現應該是默默關心,像這種過于明顯的表現,反而是不可信的。其實和我們蝎子也都是同類人,我和嵐,也只是一個彼此心知肚明的幌子。而我們的真正目的,是為了不被發現的喜歡另一個人?!?br>
“只是感覺。”他看著橡膠地面說。
“你不要想太多?!彼蝗徽f。
“什么?”我看著他。
“沒什么?!?br>
我笑了笑,“你今天有些奇怪啊?!?br>
“也許是我多想了。”
“你是有多喜歡你組長啊,這些事也要幫她考慮?!蔽夜笮Α?br>
“打球打球?!彼酒饋?。
“其實,我有一種預感。一切都會崩塌,在不久以后?!?br>
“又憂郁了是吧,哎呀,我們的憂郁小王子啊。”
“喔,正好,碰上我們的犀利小傻帽了?!?br>
我們笑著,放肆的笑。
歸家的路上,天已經擦黑了,在夕日欲頹的十字路口,我們歡愉的告別。冷風吹過濕漉漉的頭發,我扣上了帽子。
這一晚的入睡似乎有點困難,臨近午夜卻神志清醒,打開手機,月亮已經發過,我也不便再打擾。翻了翻音樂列表,打開Beatles的電臺,坐在床上看村上春樹的《且聽風吟》。他的文字實在是有很深的魅力,說不清楚,卻讓人為之著迷。因為篇幅較短,我一口氣讀完后,也才是十一點左右。關掉音樂,關掉燈。
晝短苦夜長,輾轉反側,終不能寐。鬼使神差的,我閉上眼開始回憶曾經做過的夢,其中有一個給我留下的印象比較深刻。在那個夢境里,我似乎是做出了決定。
那天的天氣很好,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好的天氣,初夏的陽光和仲秋的風,天空一碧如洗。就是在那么好的天氣里,我站在屋檐下,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僵硬的像死去了一樣。突然聽到了好多人喊我的名字,我不知道他們在喊什么,但是義無反顧的沖了過去,我決定不顧一切的留下她,無論怎樣都好。只是,就像突然斷掉的發條一樣,我被停了下來。我站在毫無遮攔的陽光下,看著她米色的帽子中順流而下的頭發,忽然淚流滿面。我做不到,是的,我做不到。做不到留下她,也做不到大哭一場。后來,我不知道她是否走掉了,只知道自己站在原地像是傻了一樣的落淚,眼淚在這樣晴朗的空氣中顯得是如此廉價。
夢醒以后,我才終于明白,我是一個怎樣懦弱的人。
雨無休止的下了一周,初晴的那天是某個學校復習的忙碌上午。依舊是記不完的筆記和寫不完的作業,萬事萬物依照其應有的規律有條不紊的前行。我強忍著沒有打盹,眼皮卻像起重機一樣墜下又抬起。班里的一個女學霸正坐在我的旁邊擺弄幾封情書,她和隔壁的一個年級第二確立了關系,像這樣的厲害家伙,就算不學習成績也不會差到哪里去吧。我被準許看了其中的一封,無非是目不暇接的甜言蜜語,稀奇古怪的誓言比喻。此外就是抄了一些郭敬明的,三毛的,張小嫻的段子。我只看了幾眼,便覺無聊的還了回去,“其實我搞不懂你們,總覺得你們有幾分自欺欺人的意味。”
“什么意思?”她眨巴著眼問我。
“意思就是,我覺得你并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你,但是你們因為某種原因互相欺騙,并強迫自己認為自己喜歡對方?!蔽铱粗f。
“胡說什么呢?!彼读艘幌隆?br>
“寫情書不是抄段子,抄出來的都是謊話。說實話,我感覺這是一封很深情,但很敷衍的情書。”
她忽然瞪了我一眼,“杉木你個垃圾?!?br>
我只好閉嘴,但是她窮追不舍,“喂喂喂,你個垃圾,垃圾……”
中午午息回來后,發現凳子被倒著放在了地上,桌布也被掀開了?!搬辐Q來過了?”我問中午請假在班里學習的鋼牙妹。
她趴在桌子上睡覺,絲毫不理睬我的問話。但是我看到一旁的女學霸正側趴在桌子上扭頭看我,忽然就明白了。
“喂,都怪你,我今天沒心思學習了?!彼謵琅目次?。
“啊?”我愣了一下。
“啊什么啊,你個笨蛋。垃圾,垃圾?!彼晌乙谎?。
“……”
她把臉扭了過去,我解釋道,“我覺得我并沒有說錯什么啊?!?br>
她聽后立刻扭過來臉并拾起地上的凳子指著我,并低聲叫囂,“笨蛋,你再說?!?br>
“好吧,我承認確實是說了不該說的東西,像我這樣的人是只負責說出事情的真相,卻沒有考慮過客戶的心情,可是……”我胡言亂語的解釋著,但被她打斷了。
“笨蛋啊,閉嘴!”她翻了個白眼,將椅子摔在了地上,動作不算大,之后忽然趴在桌子上,并把頭埋在臂彎里。
我愣了一會,放好椅子,坐下去。我將雙手合攏放在桌子上,扭頭看了她一眼,“我錯了。”
她沒搭理我,于是我繼續說,“其實,我知道你喜歡誰的。所以……”
意料之中的,她抬起頭看著我,“你說什么?”
我沉吟了一會,看著她問:“所以,為什么?”
她似乎是不屑的笑了笑,“莫名其妙誒,你?!?br>
我搖了搖頭,思考了一會后,我開口道:“喜歡一個人不應該是這樣的,你們這樣分明就是為了證明什么,但喜歡,是不需要證明的。這和數學是不一樣的,喜歡是本來就存在的真理,是不需要推理印證的真命題。所以,怎么回事,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要接受其他人的情書?”
她沉默了一會,忽然笑了,“我當你都知道。”
我點了點頭。
“喜歡一個人,好難過。”她的笑依舊凝固在臉上。
我看著她。
“你知道李若白和魏澤吧?”她忽然問我。
“岱鳴跟我提起過,他們倆好像是男女朋友。”
“沒錯?!彼崃送犷^,“可李若白,喜歡一個初三年級的?!?br>
我沉吟了一會,“這樣做是愚蠢的,會傷害到雙方。既然不喜歡,就不應該在一起。”
“都是初中生嘛,玩玩而已,也沒人當真?!彼p輕地笑了笑,“但是,有時候,喜歡一個人,真是難過啊?!?br>
我看著她的笑容,感覺自己在哪里見過這樣的笑,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你也是這樣?”我問道。
她沒回答,但我想也等于默認了?!皯摼褪撬??”我問,并報出了一個名字。
她開始帶著凳子搖搖晃晃,并順勢點了點頭,低低的自言自語,“很暖的一個人啊。”
她的眼睛中所流露出來的東西不是我所能明白的,我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對一切懷有一種我并不明白的淡漠,而她想必也因此而痛苦不堪。
“所以,因為難以靠近,而選擇放棄?”我小心翼翼的問。
她砰的一聲坐下,“你不懂啦?!甭貙⑾掳晚斣谡n桌上,淺淺的笑了笑。
“誒,聊點別的?”她忽然扭過頭,對我說。
“好啊。”
“你喜歡誰???”
“問這個干什么?”
“誒誒,你喜歡誰???”
“不想說?!?br>
后來,她又一連問了“那個女生是本班的嗎”“近視嗎”“高不高”“有沒有你高”“頭發長嗎”“名字的開頭字母是什么”“戴眼鏡嗎”
“近視還不戴眼鏡?”
“啊哈,原來是戴眼鏡的?!彼靡獾匦α?。
我這才發現自己掉進陷阱里了,搖頭嘆了口氣,“算了,接下來我就什么都不說咯?!?br>
“誒誒,到底誰啊?!?br>
我保持沉默,她慢慢的想,有時候想了半天才問一句,我也不忍心無視,于是只好一直說,“你別問了,我不會說的?!?br>
“誒,班長?”“不是?!薄爸芮??”“別猜了?!薄瓣愖雍??”“你隨意?!薄拜林?。”
我自知這個名字早晚會出現,但還是不慌不亂的掩過了,“不想說?!?br>
“切切,沒意思,無聊,無聊。”她就此停住,開始回憶全班幾次換位之前的組員表,“第一次換位時,第一組是南璐,班長,鄭闕宇,魏澤……”她繼續說下去,我驚異的說,“記性這么好啊,不愧為年級第一。”
“嘿,嘿?!彼尚α藘陕暎豢滩煌5恼f下去,“第三組,我,秦振宇,萘枝,李若白……”
“嗯,這個我記得比較清楚?!?br>
“對了,你一說我想起來了。”她忽然眉飛色舞,“咱們剛開學不久不是有一次大掃除嗎?那一次我們那組打掃樓下餐廳的時候,秦振宇的鞋帶開了,然后他就說‘朕的鞋帶開了,來人幫朕系一下?!敃r沒人理他。可是萘枝,你知道嗎,萘枝蹲下身子幫他把鞋帶系好了!你不知道,要是我當時帶手機,一定要把這一幕拍下來,太經典了你知道嗎?喂,知道嗎?”
本來,我以為已經習慣了的,但我還是忽然痛的說不出話來,我知道此刻如果稍有不慎,流露出了一點奇怪的表情,她就會明白,但我還是說不出話,說不出話,真的,嗓子像被粘住了一樣。過了一會,我還是笑了笑,“奧,確實。”
那種笑,我忽然想起來了,我確實見過,就是在我的臉上。
“算了算了,你好像不感興趣?!彼肓艘粫?,“誒,我這次要是考不好全怪你哦。”
“???”我愣了一下。
“我都沒有好好學習誒,我根本沒心情學習?!?br>
“年級第一你可別亂來啊,你要是考不好,李老師會干掉我的?!?br>
“我不管,都怪你。”她狡黠的笑了笑。
曾幾何時,我也曾抱過一點小小的期望的吧,不可否認的,雖然很少,少到似乎不曾存在過,但就是那一點點期望,點亮了每晚的月亮,讓我得以繼續想念她。想念到忘了我自己,忘了我們之間那清晰的界限,現在,那仿佛一時突然橫亙在我眼前的深溝,讓我不得不膽怯的退了回去。為什么啊,為什么不好好照顧自己呢,為什么要喜歡上其他人呢,為什么突然離我那么遠。我感到了比以往更痛徹心扉的想念,像是被風陡然吹開的火花,猛烈的燃燒著,鋪天蓋地,我的世界,這一點火花所燃起的漫天大火,燒灼著,翻滾著。
“我決定告訴你了?!蔽液鋈徽f,嚇了我自己一跳。
“告訴我什么?”
“我喜歡誰。”
“好啊好啊?!彼闹謿g樂地說。
我將桌兜翻了一下,找出一個本,撕下一張紙,拿出一支筆,拔下筆帽,筆尖停滯在紙的上方,靜默了片刻,不巧,上課鈴響了。
她愉快地說:“沒關系,這一節是生物課,我們又是最后一排,老師不會管的?!?br>
寫一個名字而已,費不了多久的時間,但我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弓著身,眼睛看向桌子下的紙,拿著筆,一動不動。眼睛的余光看到她慢慢失去興趣,趴在桌子上看生物老師做的課件。我將紙揉作一團,塞進桌兜,雙臂放回桌子上,她看了看我,沒說什么。
“抱歉,我不想說。”我動了動喉結,咽下堵的我喘不過氣的難過。
“你怕了?!彼み^頭看我,眨著眼睛。
“也許吧。”我感到羞愧,知曉了她的秘密卻不敢說出自己的秘密。
“那就算咯。”
又過了幾節課,直到下午最后一節自習課結束前,我又撕下了一張紙,握著筆,凝視著。我看到自己的手在抖,筆尖懸而未決似的等待著什么。我看了看表,離下課還有五分鐘,我必須寫下她的名字。我已經下了決心,可是手卻動不了,倒不是動不了,而是被理智控制著不能再往前走一步。一旦寫下去,只能在黑夜里存在的某些思念一旦見了光,就都會毀掉。
下課鈴打響了,我沒能順勢寫下那個名字。值日班長上臺總結,我將紙放回桌兜里。照例,值日班長要每天讀一個故事,讀到一半,我再次拿出紙,這次只猶豫了片刻,便順利的寫出了那個名字“萘枝”。但是,不巧,寫了一個錯別字,“萘”字,多了一橫。
我將紙遞給她,“寫出來了?”她似乎也并沒太興奮。
“嗯?!?br>
“我回家再看?!彼郎蕚鋵⒓埛胚M衣兜,但又等不及似的,“算了?!?br>
我用余光看見她打開紙,心里竟莫名的平靜。
“果然是她啊?!彪m這么說,但她的語氣里仍透出一股驚異,“放心,我不會告訴其他人的?!?br>
“已經無所謂了。”我低聲說,不知道她聽見沒有。
有些時候,渺小的希望和絕望是沒有區別的。偏偏思念了又思念,卻不愿再就此前進一步,得到一個清晰明確的結果。曖昧了又曖昧,幻想著不存在的情人,遺憾著本不可能的事。
回到家,接到了萘枝的信息,“陪我說說話好嗎?”
我靜默了半晌,發了一個月亮,然后慢慢的打字“發生什么事了嗎?”
這樣,也不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