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兒媳婦年齡越大,程老太想要孫子的心越來越藏不住。
可是醫生告訴她,兒媳婦肚子里懷的是女兒,那怎么得了?
她要經過周密計算,不惜一切代價,讓兒媳婦肚子里的孩子變成兒子!
1
程老太背著手在菜市場穿梭,一眼瞥見魚攤上有個好東西。
只見那攤主小李手起刀落剖開鱸魚的肚子,嘩啦一下,兩條肥碩的魚籽淌出來,流在砧板上。
“哎小李,這條魚我要了!”
小李還沒開口,旁邊一個年輕女人哧笑一聲:“老奶奶,這魚是我的。”
“你說這條魚是你的?”程老太看著年輕姑娘,心里盤算著,論戰斗力,她一定不是自己對手。
“你叫它它答應嗎?”
“它一開膛破肚的魚,能答應什么?”
“那不就結了,你說是你的,我說是我的,你何必跟我一個快入土的老太太爭呢!”
“哎你這老太太,我見過不講理的,沒見過你這么不講理的!”
做生意求個和氣生財,眼看矛盾越鬧越大,攤主小李不淡定了。
“程奶奶,這條鱸魚是姑娘選的,要不我再給您選條別的?”
“我就要這條!”程奶奶看著砧板上那兩條胖滾滾圓乎乎的魚籽,心里別提多美了。
兒媳婦三十八歲高齡才生了第一胎,結果是個女兒,把她老臉都丟光了!
她問過慈恩寺的師傅,師傅回她“萬事自有緣法,切不可強求。”
程老太一聽,收回剛要放進功德箱里的香油錢,下山去了。
程老太邊走邊嘀咕:他一個出家人,無兒無女沒享受過天倫之樂,懂什么!
從那以后,她干什么都要求個多子多福。買魚要買多籽的,買蝦選滿膏的,喜歡的水果換成了石榴和木瓜,什么籽多買什么。
“那姑娘,您看我再幫您選一條其他的?”
女孩子搖搖頭,寸步不讓。她看著老板把魚收進了塑料袋里,連忙打開支付寶,掃碼付錢一氣呵成。
“老板,錢付好了,魚給我吧。”
女孩帶著勝利的眼神看了眼程老太,手伸到老板面前,小李趁機把魚塞到女孩手里。
他以為錢貨兩訖,這下程老太該沒有辦法了。
誰知程老太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嚎啕大哭。
“你個挨千刀的,你還我孫子,還我孫子!”
姑娘一聽,臉都綠了,這是遇上訛人的了!嚇得她問老板拿回錢,頭也不回地跑出了菜市場。
2
回到家,程老太趕緊給兒媳婦發信息,要她早點回來吃晚飯。
徐謹予在衛生間補妝,看到信息,沒說話。對于婆婆的騷操作,她早就見怪不怪了。
結婚多年,那個原先說把她當女兒的人,在她生下小童后瞬間變臉,明里暗里指責她生不出兒子。
別說魚了,就算有人跟她說吃屎能生兒子,婆婆也能把屎給她端上餐桌。
謹予生完孩子后出來找工作,發現行業里再也沒有自己位置了,索性在家附近找了個行政的工作,每月三千五。
剛過完合同,又有人來說沒水了,謹予給送水公司打完電話,終于能喘口氣了,一抬眼,發現婆婆就站在門口。
程老太透過玻璃門看見坐在辦公桌前坐著的兒媳婦,氣得肝兒疼。
她勞心勞力搶了最多籽多福的魚,做好了送來,結果人家正悠哉悠哉喝著水,愜意得很吶。
“媽,您怎么來了?”
徐謹予的話讓程老太原本就拉著的臉更長了,怎么我不能來?
她把飯盒塞進徐謹予懷里,“呶~把這條魚吃了。”
徐謹予看著那條塞滿整個飯盒的魚,心想這老太太今天又抽什么風。
但這是在公司,怕引起注意,她只能好聲好氣跟老太太解釋。
“媽,我今天公司聚餐。”
“聚餐?”程老太冷笑一聲,“蒙誰呢!”
說著,恰好隔壁部門同事從公司出來,程老太拉住人家的手問:“你們今晚聚餐?”
把人嚇了一跳。
“媽,是我們部門聚餐,他不知道的。”
在程老太眼里,解釋就是掩飾,她把徐謹予上下打量一番,越看越不順眼。
“你看你也不打扮,怎么留住澤濤的心!”
“媽現在是我上班時間,有什么話等回家說。”
說完,徐謹予就要進去,卻被老太太一把拉住。
“好你個徐謹予,現在就對我不耐煩了,等我老了,你是不是要把我趕出去!”
“媽!”
徐謹予瞥了眼辦公室,對上好幾雙探究的目光,她只好先低頭。
“好,我老婆子年紀大了,也不想多管閑事,平白惹人討厭。小予啊,這條是我是特意給你選的,里面滿滿的魚籽,老板跟我講么寓意蠻好,多子多福。我特意紅燒給你吃。”
“媽,我魚過敏。”徐謹予被氣笑了。她一吃魚就咳嗽,結婚以前家里從不做魚。
“什么過敏。”聽了她的話程老太不在意地笑了笑,“你們這些人啊嬌氣得很,說什么過敏,還不是因為吃得少。來你嘗一嘗,很好吃的。”
說著,程老太打開飯盒,夾了一塊大大的魚肉,往徐謹予嘴巴里塞。
公司外面是一層透明玻璃,里外通透。同事哪見過這架勢,他們已經毫不避諱,正大光明盯著門口看。
徐謹予想盡快結束這場鬧劇,張開嘴把魚吃了下去,程老太一看,心里得意,什么過敏啊,還不是乖乖吃了。
徐謹予都能想象到辦公室里的同事們都在怎么笑話她,她只能忍著,大口吃,不為別的,就想盡快把老太太送走。
徐謹予回到公司,老板辦公室門開著,她一來就被喊了進去。
“小徐啊,按理說你年紀不小了,職場不是你家客廳,什么人該來什么人不該來你要有數。”
老板比她小著十多歲,徐謹予臉紅了又白,要不是身后有一大家子背著,她早就拍桌子走人了。
老板說完了,擺擺手,徐謹予在一幫小年輕的注視下回到工位。
無邊的委屈像潮水一樣涌過來,她都可以想象得到,在沒有自己的群里,別人是怎么嘲諷她的。
3
回到家,程老太像打了一場勝仗,她找出自己的小本本,一條條看。里面記的是她搜羅來的生男孩寶典,只要按照上面的做,她肯定能給老張家留下個孫子。
[第一,要多吃帶籽的東西。]
程老太在這條下面打了個勾,表示最近執行得不錯。
[第二,記住排卵期,排卵期同房容易受孕。]
程老太看了看上面的日期,兒媳婦上次來月經是月初,現在都——她看了眼日歷,排卵期就在明天!
程老太拍拍胸口,好險啊差點忘記,她立馬給兒子打電話,讓他安排好工作,明天早點回來。
“對了,避孕套!”
程老太悄摸來到兒子臥室,打開床頭柜,看著里面還是上次那一批被她用針悄悄扎過的,放下心來。
“第三......”
程老太還沒看完,門鈴響了,是親家送小童回來。
“呀孩兒姥姥,要不要進來坐?”嘴上這么說,程老太卻依舊把著門,也不讓一讓。孫慧嫻一看,不跟她計較,跟小童說完再見,就走了。
程老太最不喜歡的就是這個親家母,還說什么女孩兒也是寶,女孩再寶貝有什么用?還不是別人家的!
想到這里,程老太剜了一眼小童,回臥室躺著了。
她本子沒合上,關于如何生兒子的偏方記得滿滿當當。
[第三,兒子是正氣的化身,想要生兒子,要心誠,家中可擺放送子麒麟,八卦鏡。]
[第四......]
客廳對著大門擺放的正是一個麒麟,入戶處,放了一個八卦鏡。
這還是當初她花了1988去神婆那里求的。
她特意避開慈恩寺,什么不可強求?
她偏要!
神婆告訴她,要想生兒子,還有最靈驗的一條,只不過那一條太過駭人,她記在本子上,又擦掉了。可那幾個字時不時跳進她腦海里,讓她心驚肉跳。
“針入大女身,下胎生男嬰。我是見你心誠,才好心告訴你。”
當時程老太聽了,手緊緊攥住包里的麒麟和八卦鏡,不一會兒就沁出一層汗。
從神婆處回來,她聽人家說什么能生兒子就做什么,每次弄完,心里都在想:可千萬要奏效啊!
萬一不奏效呢?
她不敢深想。
張小童蹣跚著走進來,手里拿著一個棒棒糖。
“來小童,給奶奶吃一口。”
小童笑嘻嘻,嘴巴里還流著口水,她緊緊把棒棒糖抓在手里,“咬(lao)咬(lao)吃,咬(lao)咬(lao)吃。”
小童吐字不清,程老太還是聽明白了。
她臉色一變,奪過棒棒糖丟在垃圾桶里,“我叫你吃,我叫你吃!”
小童大哭時,徐謹予聚完餐回來了。
她被灌了好些酒,尤其那幾個小年輕,當她說自己不能喝酒時,更是調笑著說徐姐還是個寶寶,吃飯還要人喂。領導也跟著笑了,說:“出來聚餐,為的就是開心,喝點兒。”
從餐廳出來,風一吹,酒勁兒上來,頭昏腦脹的。
一進門,聽見小童在哭,急忙走進來。
“怎么了小童?”
小童到了她懷里,大哭轉為抽噎。
“還問怎么了?當娘的天天不著家,孩子可不就得哭么。要我說你把工作辭了,調理下身子生個兒子,也好給小童作伴。”
“媽,我這剛上班沒多久。”
“好了好了,我說不過你,反正我們老張家必須得有個兒子,養個賠錢貨還有理了。”
“媽!”徐謹予大喊。她今天在公司被同事排擠,回到家還受奚落,本就難受,可是為了這個家她忍了。但這不意味著別人可以隨意說小童不好。
“小童是我女兒,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寶貝,您要是不喜歡,可以不管,但絕不能這樣傷害她!”
下午耽擱了,張澤濤加了會兒班,在門外就聽見老婆和親媽在吵架,他頭皮一陣發麻,本來想推開門的手又縮了回去。
他在樓梯口抽煙,確定屋里沒動靜的時候才進去,誰知一開門,親媽就像旋風一樣滾進自己懷里,哇哇大哭起來。
4
程老太抱著兒子細數這些年的不易,從她死了丈夫開始,到今天下午是如何屈尊降貴給兒媳婦送魚,又到剛才孫女拿了一根棒棒糖,居然只給姥姥?
“兒啊,媽這么些年怎么過來的,你是知道的,她們不心疼我,你可不能犯糊涂啊。”
“媽我知道。”張澤濤拍拍親媽的背,眼神瞥向老婆孩子,深深嘆了口氣。意思是:你們怎么又給我惹事了。
這樣的目光,徐謹予再熟悉不過,她抱著女兒去洗漱。
小童睡著了,夫妻倆躺在床上。張澤濤嘆了口氣。
“要不然,咱們就遂了老太太愿,再生一個。”
“如果還是女兒呢?然后再生一個?張澤濤,我快四十了,不是二十歲的小姑娘,我上次生小童多么兇險,你不是不知道,萬一出意外,我會沒命的!”
一想起婆婆對小童的態度徐謹予就害怕,沒娘的孩子是根草,要是沒了她,小童別想過一天好日子。
“不會的,現在醫學這么發達......”張澤濤欲言又止,想起了辦公室的小秋,宮外孕后沒注意,送到醫院都沒搶救過來。家里人來收拾東西時,看著她的遺物差點哭暈過去。
“不會的。”張澤濤攬過徐謹予,再次小聲說道。
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她。
一邊是老婆,一邊是親媽,矛盾卡在要不要生二胎上,吵得他頭都大了。
平日里他都盡量呆在辦公室,有時候避無可避,張澤濤就今日哄哄這個,明日哄哄那個,力求一碗水端平。
像今天這樣的場景,發生的幾率越來越頻繁,想要結束,只有一個辦法。
生個孩子,從謹予懷孕到生產,有九個月的時間,起碼這九個月里,老太太肯定把她當皇后一樣伺候,萬一到時候生個兒子,這個家就徹底和平了。
張澤濤生二胎的心開始動搖,這一動搖一發不可收拾,在床上更賣力了。
一場早會,徐謹予離席三次,在衛生間吐得翻江倒海。老板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直接在會上點她。
“有些女同事,年紀不小了,人還是嬌弱的,天天在辦公室里搞特別,我看要么直接回家當闊太太得了!”
他的話一說完,會議室傳來一陣嗤嗤的笑,徐謹予又跑出去吐了。
這個情況到下去還沒緩解,她硬著頭皮請假去了醫院,掛了消化內科。
醫生看了眼她的單子,問上次月經什么時候來的。
徐謹予愣了愣,立馬明白醫生什么意思,說:“上次......我記不清了,我月經一直都不怎么規律。”
“先去抽個血,做個HCG,很快的。”
“醫生不用的,我就是吃壞了腸胃......”
徐謹予話沒說完,就被醫生用眼神阻止。她見過好多病人,一通檢查坐下來,最后確定懷孕了,反過來怨醫生技術差。被人投訴得多了,醫院規定,胃腸科病人,尤其有嘔吐癥狀,先抽個血。
徐謹予拿著檢查單往血液檢測臺走去,她覺得有些可笑,這段時間,為避免懷孕,她都督促張澤濤戴套,她本來就不是易孕體質,要不然也不可能三十好幾才懷上孩子。如果這都能懷孕,那世界上就沒有不孕不育的了。
結果如晴天霹靂,她懷孕了,七周!
5
徐謹予坐在醫院長椅上,從心底泛出一絲無力感。閉上眼,眼眶濕了。
她永遠忘不掉那段時間,從懷孕到生產,再到獨自把小童帶到一歲。她看著本來纖瘦的腰肢漸漸粗壯,小腹隆起,又在孕吐的威力下,一個月瘦了十斤,張澤濤拍著她的背說,媳婦兒咱就生一個,以后再也不讓你受苦了。
小童生下來后,得了腸脹氣,每天下午準時哭。婆婆來了一趟,拿來一道符,說燒成灰給小童喝下就好了。那段時間她太受折磨了,竟然聽信了老太太的話,喝下符咒當晚,小童沒哭,她以為奏效了,結果睡覺前胳膊碰到小童,竟然被燙了一下,體溫計一量,燒到四十二度了。
還沒百日,小童就因為肺炎住了院,現在想來,還會心痛。她對著小人兒那張被病痛折磨到枯黃的臉,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愛她。
可是現在自己又懷孕了!
她護不住小童,也保護不了自己。
淚滾滾落下。生活張開一張密密的網,將她網在里面,即便這網敞開一面,她都不知道該怎么飛出去。
徐謹予想起十多年前,她剛大學畢業,跟朋友做起背包客,徒步游西藏。巨大的經幡色彩明麗,她當時就想,自己一定要多出去看看,將來踏上地球的每一寸土地。
剛結婚時,張澤濤也會帶她出去旅行,可是后來,年歲越大,她的生活被一碗碗中藥填滿。
“乖,等你懷孕生完寶寶,咱們一家三口出去玩。”
這一等,就到了現在。肚子里的寶寶似乎感受到媽媽的痛苦,安靜地呆著,她居然不吐了。
徐謹予在醫院坐到了天黑,婆婆電話追過來,說小童從姥姥家回來了,哭著喊媽媽,她擦了把早已干涸的淚,打車回家。
6
晚飯又是魚子。這次不是鱸魚,而是滿滿一整盤黃花魚籽,為了調理身體,那魚籽都是擱上兩片兒姜清蒸的,腥臭無比。
婆婆的目光壓過來,張澤濤給她夾了一筷子,徐謹予忍著難受,把魚籽吃進肚子里。
好不容易吃完飯,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徐謹予把晚飯吐得滿地都是。
“哎呀作孽啊,這魚籽是我一點點攢的,攢了好久呢~”
“小童起來,別弄身上,媽媽收拾一下。”
徐謹予把小童抱走,開始收拾地板上的臟東西。見謹予不理她,老太太轉了個頭,開始朝兒子哭訴。
“媽,我知道您是好心,謹予沒別的意思,就是腸胃不舒服。謹予,你快跟媽說說,別讓媽傷心。”
徐謹予看著這幅母慈子孝的場景,一口氣憋在胸口,說不出話。
小童害怕地往她懷里鉆,一不小心撞了程老太一下,她立馬瘋了。沖上來指著小童鼻子罵:“都怪你,是你擋了我孫子的路,你個賠錢貨!”
小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徐謹予護著女兒,手卻不停抽搐,她覺得胸口越來越悶,喘不上氣來,身體漸漸不受控制,往旁邊歪去。
張澤濤先發現她的異樣,松開程老太沖上來,“老婆,你怎么了!”
程老太一看兒媳婦的樣子,嚇得立馬止住哭聲。車一路疾馳來到醫院,急診護士見狀,拿了個塑料袋放在徐謹予口鼻處,握住她的手,讓她慢慢呼吸。
不一會兒,徐謹予緩了過來,醫生替她做完檢查,囑咐她回去好好休息。
“那、那個醫生,請問會影響肚子里的孩子嗎?”張澤濤被婆婆叫了出去,就診室只剩下徐謹予,她問。
“您懷孕了?幾周?”
“七周,今天剛做的檢查。”
“現在孩子還處在胚胎階段,按理說不會造成影響,不放心的話,你可以等白天掛個婦產科的號,問問醫生。”
“好,謝謝您。”
今天下午在醫院,徐謹予是不打算留下這個孩子的,可是剛剛,在漫長的瀕死過程中,她唯一擔心的,除了小童,就是肚子里的這個孩子。
7
就在徐謹予推門出來的時候,一個人差點撞在她身上。丈夫張澤濤滿臉笑意地沖上來,“媳婦,你懷孕了?你懷孕了!”
原來剛剛在就診時,小童鬧著喊媽媽,程老太翻開包,想找個吃的哄哄她,結果就看見了診斷書。
她有一瞬間的驚喜,又怕自己看錯了,遂立刻給兒子打電話過去。
診斷書上清清楚楚寫著[宮內早孕]四個字,就診人名字也沒錯。看明白這個,程老太立馬心花怒放,她作勢朝自己臉上打了一巴掌,“瞧我,這時候還跟你置氣!”
在她心里,從這一刻開始,她已經準備原諒徐謹予的無禮。
不,她不光原諒了徐謹予,她還要把她當公主一樣伺候,從明天開始,就不要上班了,吃的喝的就由自己負責,只要聽話,她保準讓徐謹予生個大胖小子。
“愣著干啥,快去看看謹予。”
她催著兒子去接謹予,張澤濤回過神來,四十歲的肥胖身軀變得靈巧,這不一激動,都差點撞上從診室里出來的謹予。
看著兒子的背影,程老太舒心得很。她看了眼坐在地上的孫女,也不覺得礙眼了。
“小童啊,你好福氣啊,以后有了弟弟,等嫁人了也有人給你撐腰。只不過最近你媽媽肯定很累,我得跟你姥姥說一下,晚上也先別把你送回來了。我也沒工夫看你,我還得伺候你媽。”
程老太喜氣洋洋,看見徐謹予也不再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她盯著徐謹予還很平坦的小腹,都覺得里面有個小孫子在跟她打招呼。
8
夜里,徐謹予輾轉反側。
說實話,她不想留下這個孩子,可是偏偏又有了這個孩子。
從醫院回來,這個家難得一片祥和,平日里看什么都不順眼的婆婆,走路時走到徐謹予身邊都會放輕腳步,對待小童也和氣了不少。
這讓徐謹予覺得,似乎只要她生下肚子里的孩子,這個家就能和和順順往前走。
張澤濤打起呼嚕,徐謹予找來耳塞戴上,噪音少了很多。
快到清晨時,她迷迷糊糊睡了一小會兒,醒來,看見婆婆在客廳拜神。香燃起白霧,蠟燭照亮一隅,桌上還擺了蘋果和幾樣點心,程老太念念有詞,感謝神仙保佑,讓她有了孫兒。
程老太很瘦,腰背弓起,佝僂著身子,蠟燭將她的臉耀得紅紅的,徐謹予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心里有些疑惑,自己當初,是怎么覺得她是個和善的老太太的。
孕吐一如既往折磨人,不用徐謹予自己說,公司里的人都猜到她懷孕了。
領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HR問她最近有沒有新規劃,一切不滿落在月度考核中,她成了部門里唯一一個C級員工。
公司規定,兩次C級評價,就會被優化掉。趁著中午時間,徐謹予敲響了劉曼曼辦公室的門,她是徐謹予直屬領導,徐謹予覺得懷孕這事兒還是先跟她通一下氣比較好。
“呵,你還挺沉得住氣。”看著她的診斷書,劉曼曼冷笑,“不生二胎是你的承諾,別忘了當初為什么把你招進來,那么多年輕小姑娘,我力排眾議把你招進來,結果你呢,背刺我?”
“領導我沒忘,”徐謹予露出諂媚的笑,“我確實沒有生二胎的計劃,但是意外懷孕我也沒辦法。”
“沒辦法?”劉曼曼一張臉冷了下來,“就您這年紀,說意外懷孕誰信啊,騙騙別人得了,別把自己都騙了。行吧,你先出去,好好工作,至于其他的,等會兒再說。”
劉曼曼看著徐謹予那張略顯無辜的老臉,氣得恨不得說你辭職得了。
意外懷孕?信世上有鬼比較好吧!
9
劉曼曼的反應跟她想得差不多,甚至比她想象中要好一些。徐謹予回到工位,她手頭工作不多,忍不住復盤劉曼曼說過的話。
“騙騙別人得了,別把自己都騙了。”
我騙你啥了?
徐謹予心想。她安全措施做得那么好,怎么能不算意外?
突然她想到什么似的,后背泛起一股涼意,回到家,先跑到床頭柜,翻來覆去,那半盒避孕套和避孕藥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盒維生素。
“張澤濤,東西呢?”
“什么東西?”
“柜子里的東西!”
“就在那啊。”
張澤濤也跟著翻找,卻一無所獲。
“媽,媽!”
聽見兒子召喚,程老太笑著一路小跑過來,“啥事?”
“您看見柜子里東西了嗎?”
“哦,你說那個呀,我看你們都用不到了,就把它送給你表哥了。”
“送......”
張澤濤看了看徐謹予的臉色,咽下即將脫口而出的話,他擺擺手示意媽先出去,關上門,跪在床頭跟徐謹予說話。
“媳婦兒~媳婦兒~”
徐謹予不想理他。
“那、那個媽她就這樣,你也知道老人家節省慣了,等孩子生出來,我給你買一堆。”
“張澤濤,你不會覺得我舍不得拿點東西吧?你就不會動動腦子想想,為什么我們做足了措施,還會懷孕?”
“那肯定是你身體好,為夫的也夠努力。”
“別嬉皮笑臉,是不是你媽搞的鬼!”
“怎么可能?哎呀媳婦,怎么可能,我媽就是個老實巴交的老太太。”
“打住!”徐謹予不想聽張澤濤念經,她直接沖到婆婆面前,問:“是不是你搞的鬼?”“我、我能搞什么鬼!你倆不聲不響把孩子造出來了,現在不想要了,就來怨我,做人不可以這樣哦。”
一句話把徐謹予堵得說不出話,她你你了一會兒,關上門不再說話。
無憑無據,她也不可能跑到張澤濤表哥那,問給他們的避孕套上面有沒有針眼兒。
何況肚子一天天長大,她也不狠不下心來去把孩子打掉。
人說得不錯,日子就要糊涂地過,否則較起真來,指不定怎么著。
10
小童被送去姥姥家,晚上也跟著姥姥姥爺睡。
期間徐謹予多次想把小童接回來,但想到她是個高齡產婦,媽媽也勸她先別急。又加上自從懷孕后,在辦公室里,總有幾雙眼盯著她,一有錯處,老板就找她談話。
壓力四面八方涌來,她像一個時刻會溺水的人,干什么都力不從心。
孕吐的日子一去不復返,她胃口大開,肚子漸漸隆起。徐謹予發現,從那段時間開始,婆婆有事沒事就會盯著她肚子看。
“媽你看啥呢?”
“啊沒、沒看啥。你有什么想吃的,酸的,還是——辣的?我讓濤兒給你帶回來。”程老太顧左右而言他。
“媽,您別試了,我酸的也想吃,辣的也想吃。”徐謹予看著婆婆,繼續說道:“無論這個孩子是男是女,以后都不生了。”
聽完兒媳婦的話,程老太愣了一下,嘴角抿出一個似有若無的淺笑,說:“好。”
吃完飯,徐謹予回房間跟女兒視頻,張澤濤回來,被老太太拉到自己房間。
“剛才你媳婦跟我,什么生完這個不論男女,以后都不生了,你聽聽你聽聽,懷個孕真把自己當大爺了,還做得了我老張家的主!”
“媽,我也是這么想的。”他有些不耐煩。
程老太因為自己兒子的話愣了一下,結結巴巴說道:“那等以后死了怎么辦?”
“什么死了,什么怎么辦?”
“就是等你死了,誰給你摔盆。”
“媽,現在搞一體化葬禮,只要有錢,什么都能替你辦了。您就別操心了,我洗個澡休息會兒,今天太累了。”
“哎,兒子啊——”
“別鬧了媽,你要二胎我給你生了,做這副樣子給誰看。”
程老太剛起范兒,眼淚還沒醞釀出來,就被張澤濤推進臥室把門關上。她眨巴眨巴眼,心里覺得奇怪,平日里對她百依百順的兒子居然變成這樣,一定是那個女人攛掇的。
她不知道,張澤濤在公司日子并不好過。他年紀大了,對很多新事物開始力不從心,為了不被裁掉,上班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本來這個孩子要不要他都無所謂,他想生,無非就是堵住媽媽的嘴,換個清靜。
這個家姓張,要是他不得清靜,那日子別過了!
11
程老太勢必是要個孫子的。
她趁著家里沒人,跑去兒子臥室拿出醫院檢查單,背上包就出了門。七拐八拐來到一個毫不起眼的小門前,進去,別有洞天。
那是一個看起來像是診所的地方,有人在一旁打針,有人抽血,還有個看起來年齡蠻小的姑娘,一臉不知所措地坐在那兒。
程老太一見著工作人員就貼了上去。
“排隊!”
“哎。”
程老太焦急地等著,馬上就到下班時間了,萬一回家時被兒媳婦撞見,到時候就麻煩了。
終于輪到她了,程老太走進去,把過往地檢查單子拿出來。
“醫生您幫我看看,是男孩女孩啊?”
醫生接過單子仔細看過來,他點點頭,又搖搖頭,問道:“二胎?”
“是,您看得真準。”
程老太不知道,來這兒的十有八九都是二胎。一胎的都覺得自己還有機會,到了二胎,臉上都掛了相的。
程老太心急,半拉身子湊過去, “男孩女孩?準了,我給您包大紅包。”
老醫生皺了皺眉,她一顆心提上來。
“女孩。”老醫生一錘定音,程老太手心兒都要掐破了。
“女孩?”
她站起來,聲音像在水里洗過,發飄。這一刻,她腦海里想了很多事,她死去的丈夫,因為饑餓夭折的倆大閨女,被送走的小女兒,最后定格在徐謹于那個還沒顯露山水的肚子上。
恨意像條柔軟的小蛇,吐著信子盤在她心坎上。發飄的聲音沉沉落下,“您一定有辦法!”
不惜任何代價,程老太在心里補充道。
診室外面傳來一聲凄厲慘叫,慘叫過后,沒了聲響。程老太心里發毛,眼神不自覺往外瞥。
一個女孩躺在床上,雙腿被高高架起,血涌出來,順著塑料膜流到一旁的桶里,看樣子是來墮胎的。
程老太收回目光,眼睛落在那一沓單子上。
“醫生,請您開藥吧。”
聽了她的話,老醫生一笑,從抽屜里拿出三個盒子,“你來得正是時候,這才四個月不到,還有機會。先調理一下,等六個月的時候把人帶來,我給你測男女。”
“包準嗎?”
“嘖~”老醫生有些不耐煩,“不信的話你就去找別人吧。”說著,作勢要把藥收起來。
程老太難得這么利索,付錢拿藥,從診所里出來的時候,外面停了輛救護車,醫護人員擔著擔架從她身邊路過,血滴滴答答,落在她鞋子上。
“啐,晦氣!”程老太把鞋子脫下來往墻邊兒蹭了蹭,“小小年紀學生什么不好,學人打胎!”
她目視著救護車呼嘯而去,看了看手里的藥丸。心想:大孫兒,你可要好好長,為了你奶奶可是下血本了!
12
藥丸子味兒倒是不重,但怎么讓徐謹予喝下,是個問題。
不過這個問題很快就得到解決,程老太覺得連天都幫她。
徐謹予做產檢,醫生說她羊水少,讓她多喝水。那段時間,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本能地想喝一些湯水。
程老太就把藥丸子碾碎,放在燉好的湯里。頭一次她還提心吊膽,看著徐謹予毫不懷疑地把湯喝了,接著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她心里甭提多高興了。
徐謹予看見婆婆幾乎一整天都湊在廚房給自己燉湯,心存感激,想去幫忙,卻被推了出來。
“你去歇著,這活兒哪能讓你一個孕婦來。”
這一刻,徐謹予覺得這孩子雖然來得意外,卻也恰到好處。
沒高興幾天,徐謹予身體出現了問題。她先是身體發脹,尤其是腿,一摁一個坑。接著皮膚越來越差,臉上長滿了痘,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自己甚至開始長胡子了。
她在餐桌上提起,張澤濤回她,“生孩子不都這樣。”
程老太拍了一把兒子,“生男生女可不一樣,肚子里懷的是男孩,當媽的皮膚才會越來越差,生完就好了。”
徐謹予覺得說了也是白說,就去網上查,有很多人孕期皮膚變差,鼻頭變大,等生下來都是兒子,結果跟婆婆說得差不多,于是心里安定下來。
“啊!”徐謹予看著廁所里紅彤彤的血,手開始發軟,她哆哆嗦嗦提上褲子,立馬請假去醫院。
“哎吆有些人真是厲害,把自己當老太后呢,想什么時候請假就什么時候請假......”
冷嘲熱諷的聲音被徐謹予拋在腦后,她現在全副心思都在廁所那一攤血水上。
醫生看了看她的就診記錄,再看看眼前的人,愣了一下。她最近看診的人里似乎沒這么個人。
一通檢查做下來,醫生看著報告單都懵了。明明前幾天還是正常的,怎么現在雄激素高了這么多,此外,腎臟負擔加重,提示有風險。
醫生眉頭緊皺,徐謹予一顆心七上八下。
“你最近吃什么了?有沒有換居住環境?”
徐謹予想了想,說沒有。
“你再想想。”醫生手指噠噠噠翹在桌子上,又像敲在她心上。
吃什么......吃什么......她想起婆婆端來的那一碗又一碗湯,心里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老老實實回答道:“最近喝湯比較多。”
“什么湯?”
“老母雞湯啊,排骨湯,羊肉湯,甲魚湯......就是一些補營養的東西,上次您不是說羊水偏少,要多喝湯么。”
醫生聽了聽,覺得似乎沒什么問題,但為了謹慎起見,還是囑咐她先不要喝湯了,飲食清淡一點。
回到家,徐謹予把今天去醫院的事說了,說的時候她眼睛緊緊盯著婆婆,不放過她一絲表情。
可惜一無所獲。
程老太依舊笑瞇瞇跑進廚房,端來一碗牛肉湯,示意徐謹予喝掉。
“媽,醫生說了讓我先不要喝湯,飲食清淡一點。”
“這湯很清淡啊,一點肥肉都沒有。”
說著,程老太舀了一勺湯,遞到徐謹予嘴邊。
“媽,我們要聽醫生的話,這湯我不喝,先給澤濤喝吧。”說著,徐謹予把湯推到了張澤濤面前。
“不行!”他剛要喝,卻被程老太一把攔住,她又快又急,聲音陡然拔高,動作又快,張澤濤手一抖,湯差點灑了。
“媽,我怎么不能喝?我就不是您孩子?”
張澤濤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笑著打岔。徐謹予心里卻掀起了驚濤駭浪,她忽然就明白了,為什么每次湯端上了只有一碗,要是以前,吃飯時,好東西都是放在張澤濤面前的。
湯里有東西!
13
“還是我喝吧。”
徐謹予拿起湯碗,試探到。
果然婆婆的臉色倏然轉好,嘴角的笑壓都快壓不住了。
徐謹予把湯端在手里,婆婆一臉期待。“嘭”的一聲,她手一滑,連湯帶碗掉在地上。
“哎呀,我太不小心了。”徐謹予裝作很懊悔的樣子,她看了一眼婆婆的臉色,更加確定湯里有東西。
吃過晚飯,程老太說自己去跳廣場舞。走出家門,卻坐在了小區花壇旁。
她愁啊,要才吃了五天,還剩一大半,萬一這胎沒轉過來,到時候生個半男不女的,可怎么辦!
等她出了門,徐謹予問張澤濤,有沒有看見她的艾灸盒。
“艾灸盒?前段時間媽說腰疼,用過一次,我去給你找。”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
徐謹予來到婆婆臥室。
會放哪兒呢?
衣柜里找了,抽屜里也翻了,床頭柜床底都沒放過,她甚至摸了摸舊衣裳口袋,依舊一無所獲。
晚上,她跟閨蜜聊天,說起這個事,閨蜜氣得把程老太從頭到腳罵了一頓,問需不需要接她過去住兩天。
“不用了,我再找找吧。”
“你傻呀,能讓你找著?我給你搞倆攝像頭,你明天等著收快遞吧。”
剛開完會,徐謹予看著手機里的內容,心里發冷。那是攝像頭實時視頻,她看著婆婆鬼鬼祟祟從冰箱最里面拿出一包塑料袋,然后一層層打開,從里面掏出一個黑色藥丸,碾碎后倒進灶臺上的砂鍋里。
過了一會兒,她趴過去聞了聞,不放心似的拿起幾片八角香葉放進去,攪了攪,這才走出廚房。
怪不得她喝的湯有一股濃濃的香料味兒,原來是這個原因。
那藥丸......
捉賊捉贓,張澤濤還在加班,她不動聲色坐在餐桌旁,只是無論怎么勸,她都不動那碗湯一口。逼急了,她就拿出醫生的診斷書,“再喝下去,您孫子可就保不住了!”
一句話,把程老太噎得啞口無言。
張澤濤回來了,看見桌上有湯,“這我的?”
“不能,是我給謹予燉的。”
“你看媽對你多好。”張澤濤回過頭替親媽跟徐謹予邀功,全然忘了醫生說過最近少喝湯。
“你喝吧,我吃飽了。”
徐謹予把湯往張澤濤面前推,可把婆婆急壞了,她又沖上來攔著。
拉扯中徐謹予看不下去了,她端起湯碗,高高揚起又重重落下,瓷片和湯水四濺。
“哎吆祖宗哎!”
“徐謹予你干什么!”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臉色卻千差萬別。張澤濤真生氣了,可見婆婆在后面搗鬼,他并不知道。程老太臉的表情就豐富多了,她似乎意識到什么,扭頭往廚房走去,邊走邊說“我去再盛一碗。”
“站住!”
徐謹予沒給她毀滅證據的機會,她跑到廚房,翻開冰箱,從里面翻出剩下的藥丸子,跟著一起被翻出來的,還有一盒避孕套。
14
徐謹予愣了一下,從冰箱里翻出這東西,她也感到很意外。突然她想起來什么,拿出來一看,果然,每個外包裝袋上都戳了一個洞。
就是這些避孕套,讓她成了笑話。
“解釋一下,這怎么回事?”
“這、這,謹予對不起,你原諒媽,媽老糊涂了,就是想要個孫子,媽沒壞心的。”
徐謹予聽見她左一聲媽又一聲媽,心里直犯惡心。她無意跟她糾纏,要算就算總賬。
“那這是什么?”徐謹予拿起來那黑乎乎的藥丸,每個都有冬棗那么大,懷孕以來她小心翼翼,連外賣都不吃,誰想到,原來家里有人給她投毒啊!
“這......這是我、我調理身體的藥丸。”
“你調理身體,放我湯里?”
說著,徐謹予拿出手機,打開下午的視頻截圖,放到張澤濤面前。
張澤濤看看視頻,再看看親媽,眼里閃過一絲難以置信。“媽,為什么?”
“濤兒你要相信媽媽,這、這是養胎的藥啊,媽、媽這也是為了你們好,為了謹予肚子里的孩子好。”
“到底是為了我好,還是為了你們老張家生兒子?你敢說這里面不是轉胎藥!”
徐謹予一句話,把這個家和諧的偽裝戳破。
?“我想要個孫子怎么了?我想給老張家留個后我有錯嗎?濤兒你說,當初你爸去世,是不是多虧了有你,沒有你連摔盆的人都沒有啊~” 程老太突然一臉委屈,聲淚俱下。
“謹予啊,媽給你跪下!媽給你跪下了啊!媽求求你,乖乖把藥吃了,咱生個帶把兒的,咱們老張家才能子孫萬代啊!”
徐謹予這會兒肚子正難受,聽見程老太的話,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她感受到身上一熱,血浸透褲子,滴到地上。
“媽!”張澤濤大喊一聲,抱著謹予出了門。程老太的目光追過去,樓道黑洞洞的。她突然猛地甩了自己一巴掌,心里怨恨自己太不小心了。
“老頭子啊,是我對不起你。”
15
一天來兩次醫院,醫生見了張澤濤,都不給好臉色。
“你們家屬怎么弄的,這么不把孕婦當回事!”
徐謹予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來到醫院,醫生緊急給她打了保胎針,現在正在輸液。
她心里很亂。理智上知道這個孩子不能要了,可讓她主動說出,太難了。
藥流到身體里,她冷得發抖,張澤濤給她掖好被角,握住她的手。
“張澤濤,我們離婚吧。”
“為什么!”
張澤濤站起來,扯動輸液針,徐謹予疼得直咧嘴。
他又沒做錯什么,他也是受害者!怎么母債子償?上來就給他判死刑。
“我沒辦法再面對你媽,也更沒辦法面對自己。她破壞避孕套讓我懷孕,又給我吃這種東西。你知道嗎?很多人懷孕時吃了轉胎丸,剩下來的孩子不男不女,有兩套生殖系統。難道你想讓我生下這樣一個怪物?”
徐謹予的話讓張澤濤無言以對,他頓了頓,結結巴巴說道:“也、也不一定吧。”
“是不一定,難道我們要賭嗎?賭她是好的,賭她沒受到傷害?張澤濤,你不是女人,不會明白。不用想我就知道,如果她本來是女孩,因為藥變成不男不女,她這一輩子得多難。”
她的人生從不越界,從不旁逸斜出,都這么難。
因為是女性,她只要站在這里,就自動啟用hard模式。
徐謹予摸了摸肚子,那孩子似乎感知到媽媽的溫度,突然動了一下。
徐謹予的眼淚滾滾落下,世界都模糊了。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那是殺人,你想殺了我孫兒,你想殺了孫兒。你殺了我,你不如殺了我!”
張澤濤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母親,她眼睛血紅,死死盯著所有人。
“你要是打掉這個孩子,我就從樓上跳下去!”
窗戶打開了,黑夜涌進來,張澤濤目光中帶著祈求,看向徐謹予。
徐謹予看著窗外星光黯淡的夜,突然冷冷一笑,也走到窗戶邊,“好啊,來來來一起跳,看誰先死!”
程老太看著一臉瘋狂的徐謹予,知道害怕了,她腿一軟歪在地上,邊往里面爬邊喊:“哎呀你別嚇我老婆子啊,你想嚇我了。”
“哈哈,哈哈哈哈——”徐謹予突然哈哈大笑,她笑著笑著,眼睛里流出淚來。
最近她流了太多眼淚了。
今天從醫院出來前她問醫生,這孩子有沒有問題。
“她很堅強,這么折騰還穩穩地呆在那里。至于你擔心的問題——大排畸我會好好給你查一下,不用擔心。”
徐謹予看著醫生的臉,滿是虔誠。她渴望從醫生的表情中窺探出一絲肯定,可是沒有。
肚子里的小人兒一動一動,她還很微弱,只有徐謹予能感覺到她。如果能選擇,肚子里的小人兒會怎么選呢?
16
程老太要回家去了。
張澤濤陪著徐謹予去了醫院。徐瑾予去做婦產科做檢查,他轉身去了男科。
這是他們兩人商量的結果,要留下這個孩子,有三個條件。一是確保孩子沒被轉胎丸影響,二是程老太回家,再也不干涉家里任何決定,三是張澤濤結扎,無論這孩子是男是女,絕不要三胎。
今天,是最后一天,張澤濤結扎的過程中,程老太正在收拾東西。
“我不想再看見她!”
出門前,徐瑾予說。
程老太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流眼淚。她恨,她委屈,她做了那么多事,把為數不多的退休金都搭上了,全是為了這個家,可到頭來,兒子還是跟那個女人一條心。
東西收拾差不多了,她仔細看別落下什么,這個家她大概是不會再來了,突然她看見那個被自己藏在床墊底下的小本子。打開來,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生男秘方。
一句話被寫上又劃去,她的心一下子活了過來。
接到電話時,孫慧嫻剛從診所出來,這段時間她又看孩子又做飯,累得腰疼,去拿了點止疼藥。
“哎吆親家母啊,我今天就要走了。”
“啊?怎么回事,沒聽孩子們說啊。”
那些事徐瑾予當然不敢跟親媽說,她媽雖然脾氣溫和,但遇到跟她有關的,能隨時化身母老虎。
“哎呀別提了,人老了不中用,白吃飯,還是回去吧,孩子們也能輕松點。就、就是有個事兒要麻煩您。”
“你說。”
“我好久沒見小童了,能不能帶來讓我親一親,見一見。”
奶奶想孫女,她這要求也合情合理,孫慧嫻一聽,領著小童過來了。
“哎呀小童,奶奶的好寶兒,想奶奶了嗎?”
平日里都是徐謹予下了班去看小童,好久不見,她只往姥姥懷里鉆。
“這孩子......跟我生分了。”程老太眼淚說來就來,余光瞥向孫慧嫻。她正愁沒機會下手呢,瞥見孫慧嫻手里拿著的藥,問道:“你怎么了?”
“哦,我腰疼,買了點止疼藥。”
“咦,辛苦了!”程老太邊說著邊去到了杯熱水,“你一會兒把藥先吃了,我替你抱一會兒小童,你也能歇歇。”
說完,不等孫慧嫻反對,就把小童抱了過去。小童哪里肯,在她懷里動來動去,眼看著就要哭了。
但人家好歹是正經奶奶,又是好心,孫慧嫻也不能不讓她抱,心想這孩子也不是沒被奶奶帶過,能出什么事。再說,進門時她看見客廳角落里似乎有破碎的瓷片,她得去收起來,別磕到人。
17
水涼得很慢,孫慧嫻心里亂糟糟的,她猜著肯定是發生了什么,又怕問來問去給女兒添堵。程老太說著臨走前要給小童包個大紅包,就抱著她進了臥室。
里面傳來咿咿呀呀的說話聲,還有程老太逗弄孩子的聲音。突然,屋子里傳來小童的哭聲,那聲音很不平常,把孫慧嫻的心都揪起來。
“怎么了?”
“哦沒事,我跟小童說要走,她舍不得奶奶,是不是呀?”
孫慧嫻想起女兒剛上班時,因為分離焦慮,小童也是哭得很厲害,最后都哭吐了,也就理解了。
程老太走了,回到家,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張澤濤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活了四十多年,竟第一次了解母親,原來她為了孫子,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程老太走后,小童變得蔫蔫的,時不時大哭。孫慧嫻怕女兒擔心,就沒說,只是帶她去社區醫院看了看,結果都是好的。
難道這就是血緣?她想起程老太走的那天,小童哭得那么傷心,可是不對呀,就算程老太在兒子家,小童也是自己帶的。
不對勁!絕對不對勁!
小童越來越愛哭,有時候毫無征兆,又撕心裂肺。尤其到了晚上,她像掉進一個黑洞里,無論孫慧嫻怎么哄,都聽不見看不見。
喜歡的玩具不要了,牛奶不香了,徐謹予瘦了一大圈,來看小童,倒是先把孫慧嫻嚇了一跳。
“你怎么了?這么瘦了?”
“沒事,我就是最近累的。”
說話間,小童又哭了起來,徐謹予哄都哄不住。
“媽,她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自從你婆婆走那天見了一面,就這樣了,我尋思孩子是不是想奶奶了。”
“她倆見面了?”
“對啊。”
一句話,徐謹予如臨大敵。
她把小童抱到床上,脫下衣服仔細檢查,渾身上下沒一絲傷痕。見她這樣,孫慧嫻覺得奇怪,問女兒,“你干啥呢,她還能打她不成。”
“哎呀你不知道。”
徐謹予把最近發生的事跟媽媽說了,孫慧嫻越聽臉色越難看,她一拍桌子站起來,穿上鞋子就要去找張澤濤。
“媽你別先去,先別去,你來幫我看看這是什么?”
徐謹予檢查完女兒的身體,伸出手夾著她的胳肢窩,想把人抱起來,卻引得小童大哭。
她翻開皮膚褶皺,看見上面有個紅點,再看另一邊,也有個紅彤彤的血痕。她輕輕一摸,小童又大哭起來。
“媽不對勁!快點跟我去醫院。”
18
連闖兩個紅燈,徐謹予抱著小童坐在兒童醫院的急診室里。
聽了她的話,醫生把小童放平,仔細檢查。
像針孔,又像是被什么動物咬了,他征詢了徐謹予的意見,伸出手仔細觸摸。急診室里傳出小童撕心裂肺的哭號,醫生表情越來越凝重,他抬起頭對徐謹予說:“里面有東西!”
X光顯示小童體內有三根針,兩根腋下,一個在下腹。隨著日常活動,針已經往體內游走,醫生只能先給小童開了止疼藥。
徐謹予看著熟睡的小童,心像是被油煎過,大腦幾乎停止思考。
她想不明白,也不愿意明白,人怎么可以沒一絲人性?
怎么可以!
張澤濤來醫院的時候,徐謹予坐在那里,她讓媽媽先回家了。有些事,她需要自己處理。
張澤濤已經知道發生了什么,見到妻子,他試探性地問道:“會不會是誤會?又、又或者是別人?童童不是一直由你媽看......”
“啪”的醫生,張澤濤還沒說完,臉上就挨了一巴掌。
“張澤濤,我們離婚吧,小童歸我,肚子里這個孩子,我不要了。”
對不起,對不起,媽媽沒能保護好你們。徐謹予心里在淌血,卻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三根針,戳在小童身體里,我媽說了,你媽走那天,說想見小童,我媽就帶她回了趟家。就是從那天起,小童每天都哭,我媽怕我擔心,一直沒告訴我,現在你居然懷疑我媽?”
徐謹予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她以為他是心軟,是孝順,所以對早年喪夫的婆婆過分容忍,可是現在看來,她糊涂啊,居然錯信了這么個男人,居然以為這樣一個男人可以保護她們娘仨!
徐謹予笑了笑,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這一巴掌,是替小童打的,錯信你們,是我混蛋!我已經報警了,你讓你媽準備一下,很快就能見面了。”
張澤濤聽了,臉上沉痛的表情被恨取代,“你瘋了,你這么做對你有什么好處!她是我媽,我們還是一家人!”
張澤濤想要沖過來打她,被門外沖進來的人攔住。孫慧嫻本來都要走了,越想越覺得不對,又折回來。來的路上,她給徐謹予的表哥表姐們打了電話,一聽,撂下手上的事就往醫院沖,正好看到這一幕。
三下兩下,張澤濤臉上掛了彩兒,卻連徐謹予的身都沒近著。她看著眼前混亂的景象,想起婚禮那天,她的哥哥姐姐們站在身后,對張澤濤說,“你要是敢欺負我妹,我要你好看!”
當初,沒人當回事,都以為開玩笑的。
“媽~媽~”徐謹予看著身下的血越來越多,渾身沒有力氣。
“別打了!醫生,醫生!”
白色無影燈在頭頂亮起,徐謹予聽見醫生問還痛不痛,她沒來得及搖頭,就睡了過去。
尾聲
從民政局出來,張澤濤看著徐謹予身后那一群人,咽了咽唾沫,“謹予,我還是希望你再考慮考慮,我畢竟是孩子親爹。”
徐謹予看著平坦的小腹,說:“滾!你也配!”
從今往后,那里將再也不會產生心跳。
程老太給孫女扎針求男嬰的事轟動了整個社會,很多人發起網絡投票,希望重判。
一審判決下來了,程老太因故意傷害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兩年,罰款五千以及張童后續醫療費用。徐謹予坐在證人席恨得咬牙切齒,一個人,只因為披上了親人的外衣,就可以往一個孩童身體里扎針,竟然只需要承擔兩年刑期。她不服!提起上訴后,最終判決程老太三年有期徒刑。
律師無不遺憾地說,因為針的特殊性,產生的傷害很難判定為重傷,這個判罰,已經是法律限度內最高的了。
直到審判結束,程老太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她朝徐謹予大喊:都怪你,如果不是因為你不好好吃藥,我犯得著去傷害我親孫女兒!都怪你啊,徐謹予你個畜生,斷人子孫,不要臉!
她罵得很難聽,可是徐謹予已經不在意了,她辭掉工作,在媽媽資助下購買了鄰市房產,準備等小童手術康復后一起搬過去。
對了,小童改名了,現在的小童叫徐童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