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愛貓的男人。一般他會給的理由是，貓比狗更獨立，不會那么黏人。

如果你要因此對他說：你一定是一個不顧家的男人，肯定要出軌。先別急，我可以再告訴你他為什么不喜歡狗，這個原因他一般不會拿出來說。

小狗太像小孩子，好麻煩。

他告訴我的時候，正站在我身后，用花灑沖著我的頭發，我的肩膀，我的胸口。

你可以養只大狗啊。我撥弄著他的卷發，黑暗中我留神著不讓煙蒂落在上面。

我可以感覺到他的困惑，但他很快反映了過來。他在我胸口上仰起頭注視著我，落地窗外照進來的燈光里， 他眼睛里笑意就像是一個發現了父母藏匿的生日禮物，但裝作若無其事的孩子一樣。我拍了他一下：別瞎想。我是覺得如果你嫌小狗麻煩，可以養只大狗啊。我覺得大狗好有伴侶的感覺，可以保護你。

大狗就是大麻煩。

哪里會有，大狗更聽話。

大狗味道也更大啊，還掉毛。

你之前那幾只貓不是一樣掉毛，而且還都在房子里拉屎，味道不是更大？

他抬起頭，隨即支起身體面對著我：你剛才一直都在想這個？

不是，就是突然想到了。

他眼里是與我一起時的溫柔目光，這時變得有些遙遠。我知道他要認真說話了。

小狗像小孩子，但充其量只是洋娃娃，但大狗是伴侶。失去玩具是麻煩，失去伴侶就是不幸了。

我想起家里那只博美走失的時候，媽一個星期飲食不安，坐臥難眠，一個多月了提起來還會掉眼淚，直到后來姨媽給她帶來一只小吉娃娃。我見到父親的時候對他說起來這個，他和我開玩笑似地說，照這樣看，你媽最多也就給我半年。

失去伴侶是不幸，可是也只是時間長短吧。我仿佛自言自語地說了出來。

沒人可以戰勝時間，我們只能順應它，就像我們一直所做的，成為它的一部分，它才會是我們的。說完后他也仿佛回過神來一樣，重新把目光轉向我，我們對玩具，甚至對孩子的愛都是施予，因此我們可以承受失去；但是對伴侶的愛是索求，一旦失去，才真地會痛苦。

我抿住嘴唇，沒有問他。窗外的燈光不知何時變暗了些，應該是哪個大燈箱熄滅了。

他的眼神又變得溫柔起來，看到我手里的香煙上長長的煙蒂，他伸手小心地把它捏住，然后熄滅在床邊的煙缸里。在完成以后，他像個孩子似的笑了。看到我在盯著他，他翻身貼到我身邊，一只手撐著頭，一只手放在我胸口上。

其實我挺喜歡狗的，尤其是大狗。以前幫朋友照看他們的狗，遛狗的時候也很開心。

是因為遛狗時候可以和妹子搭訕，更容易要到電話？

統計學上講，是。不過我覺得沒有什么影響，畢竟最終打電話的是人，不是狗。

好吧。那干嘛沒養一只？養只小狗也行啊，一樣可以遛。

他的手指在我胸前輕輕地撥弄著。

我很久以前在一個展覽上看到一只波索，那種有些像柯麗牧羊犬一樣的俄國獵犬。哇，那只狗好漂亮，金色和白色的毛看起來很有高貴的感覺，而且很安靜，站在牽它的男人旁邊不叫也不動。我覺得如果安娜公主養狗的話，肯定是一條像這樣的狗。

我感到他涼涼的氣息隨著他溫暖的聲音一起進來。

我當時其實還有些害怕，但還是裝作很有經驗的樣子走到它旁邊，慢慢地蹲在它面前，伸出兩手去抓他的耳根和后頸。它的毛摸起來像割下來的新草，但我還是一直在害怕它會突然咬我······

他的手在我的肚臍周圍環繞。

它動了一下頭，我強忍著沒有退后，害怕有什么突然的舉動更會引得它攻擊我。但它沒有，反而向我邁進了兩步。我就更加大膽地撫摸著它，耳朵，下巴，后背。它很溫順地站在我懷里，還是那么安靜而優雅，還會抬起頭來嗅我的氣味。牽著它的男人對我說，你運氣不錯啊，這條狗平時不讓人近身的。

他停了下來。我睜開眼睛，看見他正望著窗外，一片之前沒察覺的藍光映在臉上。

下面呢？我的聲音仿佛要融入這黑暗中。

下面？下面就是······我離開了，沒有看那個展覽。那時父母是不會讓我養狗的。現在我一個人了也不會養了。養寵物的人都想要寵物當陪伴，可是寵物要的是什么他們真地知道嗎？我寧愿相信那天那只狗把我當成了另一狗，一只可以理解它，而它也可以信任的同類。而對我們來說，或許同類反而是最難理解、最難相信的，所以我們轉身離開彼此，向寵物付出或索取感情與陪伴——尋求存在的感覺。我只是不想這樣。

我抓過他的臉，親吻著他的嘴唇、耳朵、下巴。在我咬住他的脖子時，他短促地呻吟了一聲，隨即翻身貼在我的耳邊，溫暖的氣息里傳來一個涼涼的聲音：去窗前趴著等我，小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