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北國的天氣已然頗有寒意,晚上十點,梁冰走出s大學的男生宿舍樓,向學校的室內滑冰館走去。為了不惹舍友注意,開門時,他拿上了一個開水瓶借口去打開水。
為什么非要如此遮遮掩掩呢?就算讓人知道了去見誰,又有什么問題呢?
這想法,不只一次在梁冰腦中徘徊。他是一個內心上自卑,行為上畏縮的男生,對愛對恨只會默默地藏在心里。特別是,如果對象是一位廣受追捧的明星般的人物的話,那么,他無論如何都無法表現外在的親昵來。
他有時會懷疑自己,能否勝任這份感情。他會問自己,如果你無法愛上林惜蝶,那就放棄好了。反正,好多比自己強得多的人也在追求她,比如她的搭擋——肖默。
對,他為什么不放棄呢?肖默和她可是天生一對呀。他……他為什么不放棄……
放棄……
室內滑冰館已經閉館,但安全通道的門開著條縫。他側身溜進館內,館內一團黑暗,只在一道白亮的光柱,在滑冰場的中央,來回閃爍,他經過空無一人的看臺,來到那道白光前面。
一只蝴蝶正在那光里,翩然起舞。
一個身影在梁冰眼化成一只蝴蝶,一只飛舞在冰上的蝴蝶。只見她穿著有著蝶翼形連身袖的滑冰服,在冰面上,或旋轉,或跳躍,花樣滑冰的各種動作,被她熟練地連接組合成各種美姿。
她就是林惜蝶,s大的冰上女皇。她獲得過s大幾乎所有花樣滑冰比賽的冠軍,并正要參加今年全國大學生運動會的選拔賽。她是整個s大的驕傲,也是整個s大男生追逐的偶像。
同時,這也是讓梁冰退縮的原因。你要認清自己,你要成為童話里的那個王子嗎?你可以嗎?
這時,林惜蝶看到了光柱前的人影,笑著問:“是你嗎?梁冰”她停止了練習,只在原地轉圈。
梁冰走進了光圈中,說,“是我。我按照約定來了,我帶來那張‘布蘭詩歌’的光盤。你是要把它當做比賽的配樂嗎?”
“正是。它里面‘命運女神’這個唱段正是我想要表達的。命運主宰著萬物,它是不可戰勝的。你覺得呢?”
“我沒想過。”
“你不可能知道。”
梁冰忽然覺得有點尷尬,于是說:“如果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一面把那張光盤遞給她。
她笑了,“你還是想逃避嗎?你還是無法面對它們嗎?”
梁冰頓時一陣眩暈,“不,不,我沒有,”
這時,林惜蝶朝他伸開雙臂,忽然抱住了他。
他感到臉上一陣溫熱,整個人無法動彈。
林惜蝶附在他耳邊說:“如果只是讓你帶光盤來,為什么非要在這時候。因為肖默也在這兒,他正在上面,擺弄照著我們的聚光燈。順著燈光,他應該正看著我們。”
梁冰要逃離這里,可是卻被一個身影擋住去路。來人是肖默,他剛才一直在靠近屋頂的平臺上調整聚光燈。
“現在可真不是時候。林惜蝶正在準備最后決賽,如果這次通過大運會的選拔,她就不再是了,她將成為全國的冰上明星。可是,你現在卻是她的絆腳石。懂嗎?”肖默說話的時候,脖子伸得很長,臉幾乎貼在了梁冰臉上。
“我完全知道。現在正要離開。”
“這樣就好。比賽前,最好少來打擾她。比賽后,你倒是可以來看她,不過她見不見你可就不一定了。明星總是很忙的。”
梁冰低著頭,把光盤硬塞在林惜蝶手里,走出那團光柱。
林惜蝶朝著梁冰的背影,冷冷地說:“如果你可以就這樣放棄,那么好,我也可以放棄。”
“你在說什么呀?贏了比賽后,你會擁有一切的。”
“我是說我會放棄他的,我會的。我們可以試試這盤‘命運女神’的配樂吧。”
梁冰垂著肩膀,順來時的路走出滑冰館。
梁冰在滑冰館外面那條通往宿舍區的小徑徘徊。
“我這樣做并沒有錯。”他要說服自己。但那無用。
小徑邊坐著幾個民工,他們在吸煙聊天。他知道現在已經十二點了,滑冰館旁邊的理化實驗樓正在裝修,為了避免噪聲打擾上課,施工時間是在晚上下課后,現在正是他們休息的時候。
梁冰佇立在道邊,眼睛不經意朝理化實驗樓看去,只見館外正搭著架子,在老舊的墻皮的外面已被訂上一層新的預制板,在它上面似乎將要刻上新字。
這時,一個漆黑的人影從架子下面走過,沿著球館的外墻,走向旁邊的室內滑冰滑冰場。梁冰向前跟進幾步,看見那身影已經穿過那道安全通道的門,消失在門后的黑暗里。
是誰哪?去看看吧。他知道林惜蝶和肖默在館里吧?不過,還是去看看吧,說不定和我有關系。去看看吧,我雖然決定不再回去見他們。好吧。現在為了可憐的好奇心,我要去再看看那人是誰。
梁冰向回走,重新回到館里。這時,漆黑的滑冰館里充滿了布蘭詩歌命運女神的旋律,高亢而又震撼,梁冰幾乎聽不見別的聲音。
他想找到進來的那個人,而又不想靠近場中央的那束光,所以,他摸黑在看臺上尋覓。
那是什么?是蝴蝶。——一只蝴蝶在他眼前飛過,她有一對閃著銀光的翅膀。
梁冰下意識地跟著蝴蝶,走下看臺。蝴蝶飛進了那柱光里,梁冰抬眼看去,看到了殘酷而凄慘的一幕。
林惜蝶倒在冰面上,那件蝶翼樣的運動衣已被鮮血染紅。血從全身數個圓孔形的傷口流出,這些傷口像被某種動物啄的。梁冰有這樣的感覺。
這時,梁冰察覺到,一個蝴蝶形的巨大陰影在林惜蝶頭頂上空,震翅飛入虛空的黑暗之中。
繼而,一個巨大的蝴蝶的黑影飛掠過梁冰頭頂,消失在滑冰館里。……
陽光照進病房里來,可梁冰并沒有感到多少溫度——因為病房里的陰冷的氣氛。
病床上的肖默,身上纏著厚厚的繃帶,像裹在巨大的蠶繭一樣。他緊縮著身體,眼睛死死地盯著窗戶,但窗外除了樹影在晃動,別無所有。
那夜,肖默也被某種東西襲擊,傷口和林惜蝶一樣,成圓孔狀,只是不太深。所以,他沒有性命之憂,但在精神上,顯然受了極大的刺激。
“你是不是也看到了,太可怕了,你當時也在場,你不會忘的。”
“你是說兇案現場的話,這個確實很殘忍。”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而是某種奇異而可怖的東西——某種生物,外形很像蝴蝶,但是邪惡的東西,它有巨大閃著彩色光芒的翅膀,胸前垂著柳條一樣細長的腿,它的嘴里吐出針管一樣的嘴,撲向我……”
“你受到驚嚇才會有這樣的幻想,我覺得也許是校外某個流浪漢干的,在我進去之前,我看見有個人影先進去了。”
“你說的人影,我很早就見過,他們總是追隨著林惜蝶,而且其它類似的怪事也并不始于現在,自從遇到了林惜蝶之后,驚恐就伴隨著我們。我都記在一個筆記本里,放在我的宿舍的柜子里。”
肖默把宿舍鑰匙給了梁冰。梁冰來到肖默的宿舍,找到了那個柜子,可是,有人顯然已經先到一步,因為不知誰把紅墨水倒在書頁里。
不過,萬幸的是,盡管書頁大部分都被染紅,可最后面的幾頁卻還依稀可辨。
筆記的片段如下
……總之,我和林惜蝶搭檔,一起練習雙人滑以來,用默契的配合,創造出一個個美妙的姿勢,完美的動作。她身體輕盈,姿勢優美,而我屬于動作有力,爆發力強的類型,我們的合作又是天衣無縫,特別是高空轉體動作上,總是會得到一個很高的評分。
每當做這個高難動作時,我在將她拋起的一瞬,感覺她輕得幾乎沒有重量。或者說,仿佛是她自己飄起來一樣。這種感覺雖然說不太清楚,但是我享受它,迷戀它。
當然,這也讓我想起一些關于林惜蝶的謠言。這些無稽之談常常把她跟魅惑的女妖,害人的精怪聯系在一起,但我認為這種聯系是荒謬可恥的,是出于嫉妒她才華的人的惡意中傷;然而,后來經過一些調查,我發現,這些謠言竟大多出自林惜蝶的極度崇拜者之口。這種情況讓我開始注意起這些瘋狂而又怪異的崇拜者們。
隨后,我們在全校花樣滑冰大賽決賽中,用完美的合作贏得冠軍。當時,在滑冰館里為我們喝彩祝福的觀眾中,有一些人臉上帶著浮夸的蝴蝶形面具。我猜測,他們準是那些狂熱崇拜者們了——他們三三兩兩地站在人群之中,發出不同于其它人的低沉嗓音。這些聲音讓我感到十分吃驚,因為它們在現場嘈雜的環境中能夠清晰傳入耳中。
林惜蝶不愿過早退場,于是即興地演出了一段單人滑表演。我可以很清晰聽到,隨著她的動作,那些崇拜者們發出的聲音,在高高低低地有韻律的變化。我看得出,他們深藏在面具之下的眼睛也閃動著異樣興奮的光彩。我默默地退到場邊,一種莫名的情緒在心中盤桓縈繞——因為現場的情形實在有點異樣。
這次比賽過后,林惜蝶的訓練頻率明顯加快了,以致于我很難跟上她的節奏。由于過度的疲憊,我早以放棄每天和她一起訓練。一些滑冰愛好者看到,她似乎從滑冰館開放時就在練習,到快閉館時還不準備離開。更加奇怪的是,似乎沒人知道她是什么時間離開滑冰館的。同時,我還聽到更多出自她崇拜者的傳言,說她在練習滑冰時,滑冰館里總會響起陣陣低沉的有韻律的聲響。我聽見過這些聲音,它們很像是決賽那天聽到的那種音樂般的聲音。
臨近暑假,林惜蝶的高強度練習終于結束了。我十分希望,她能到我家所在的城市渡過這個假期,于是,向她發出了真誠的邀請,可是她委婉地拒絕了它。后來,她的一個同鄉證明,她也并沒有回自己的家。我想,她整個暑假可能都呆在學校里;而且我聽說,這個暑假留在學校里的學生比往常多出很多。
秋天開學的時候,林惜蝶推遲了整整兩個星期才來報到。當被指導老師問及緣由時,她拒絕回答。隨后,她開始準備年底的全國比賽。其間,我感到被她疏遠了,而且,她對待那些崇拜者們也常常報以莫名的冷默。我和她無疑都感到一種不可名狀的壓力——這不僅僅來自于將要來臨的大賽。
一個月過去了,這種壓力變得越來越大,幾乎到了忍受的極限。同時,林惜蝶同我的關系也越來越冷淡。我們之間的配合漸漸失去默契,動作的失誤也開始增加。但是,我曾經常常對她懷有的那種迷戀感覺,卻從來沒有消退。在第一次的練習中,我試圖努力恢復昔日的關系,但總是徒勞無功。
十月底,我們之間發生了一次爭吵。我沒想到這件當時的小事,竟是以后一系列事件的序幕。那次爭吵之后的兩個星期里,我沒有和林惜蝶見過面。同時,我發現,我的周圍漸漸多了一些古怪的人——他們看起來很像是林惜蝶的那些崇拜者們,他們深沉的眼神中帶著空洞的壓力十足的神色。我覺得他們在向我透漏某種信息,可我怎么也無法讀懂這些信息。
十一月一日的傍晚,正在自習室的我忽然耳鳴不止,在開始的時候,這種聲音只是隱隱的低沉的悶響。當遇到那些神秘的崇拜者后,變得不受約束的轟鳴,以至于現實的其它聲音都被它所掩蓋。
正在上自習的我,走出自習室,朝著醫務室走去。但是,不知為何,在中途卻走向相反的道路——那是通向滑冰館的道路。
我站在滑冰館前面,發現幾個面色陰沉的崇拜者在門口徘徊;他們后面有一層不祥的氣氛正彌漫開來,擴散成一堵無形的透明的墻。
我從他們身邊穿過時,感到一股巨大的無以名狀的壓力。我的耳膜幾乎被氣息壓破,我不得以只好張開大嘴。當我終于走進滑冰館,那股莫名的壓力消失了,因為它被另一種更強烈的感覺所取代。
這感覺我從來沒有感覺過,它就這么出現了,就是我看到眼前的一切。滑冰館中間的冰面上地堆放幾個巨大的空殼。這些空殼的體積之大如同原始時代的巨獸,殼的表面凹凸不平,猶如水晶一樣透晶。它們由于巨大的體積,絕對無法從滑冰館的大門進去,恐怕滑冰館建成前,就已經存在了。它們也許來自遠古,卻不知為何一直隱秘著,但現在它們出現了,并且產生了某種變化。
當時,我的心情極其震驚,尤其是當我走近那些空殼,并用手撫摸它們的時間,它的表面有圓圈的紋路,輕滑而又柔軟。我十分好奇,它們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因為感覺并不是塑料或是玻璃,似乎像某種有機質。
就在我思考的時候,一陣強烈的耳鳴幾乎將我擊倒。我感到這些巨烈而雜亂的聲音,并不是耳朵內部產生的,而是從外部傳來的。有某人或某些“東西”通過它來傳導信息。這些信息也許是某種危險的信號,或者是求救的信號,但無論如何,它都跟眼前的這些空殼必然有某種聯系。
我想到林惜蝶種種異常行為,和總是圍繞在她周圍的崇拜者們。想到滑冰館里的秘密,想到它們有可能與跟眼前空殼的聯系。我明白,這一切之上必定有某種求和之物,它導演了這一切。
我站在滑冰館的中央冰面上,寒氣讓我的雙腿麻木。一片巨大的陰影將冰面覆蓋,我就站在它的下面。由于我不敢抬頭向上看,我無法弄清楚我頭頂上的東西究竟是什么。但是,我根據它在地上的投影,可以大概判斷出它的形狀:它呈扁圓形,“身體”像一條細長的雪夾,兩邊有兩個巨大的翅膀,翼展比身體要長,所以它看起來是扁的,像一只巨大的蝴蝶,我直觀地這樣想,不過很快就否定了它,因為憑地上的影子看,如果它是一只蝴蝶,那么,它在空中竟然可以不用扇動翅膀,飄浮在空中。
這世間絕沒有可以像這樣浮在空中的生物。比起飛翔類的生物,它更像海洋類的生物,比如,水母或者鰩魚。那些像翅膀的東西,更有可能是巨大的魚鰭。想想海洋深處巨大的鰩魚,飄浮在半空中的情形。這種神話的情形,足以使我的神志失去理性,混亂不堪。潛伏于暗處的幽靈生物,經過萌動而出生。歷經歷史各個時期的遠古神族,必將再次降臨。
我轉身向門口走去,因為這里的景象是如此讓人發狂。這時,林惜蝶出現在我面前,她似乎是從那些空殼旁邊走過來,那么,她剛才似乎就在我的旁邊。她的目光,她的神情,我是那么熟悉。雖然這是這些天以來,我第一次看到她,但她的言行,她的舞姿無不在我的記憶中。即使在令人發狂的氣氛中,現在,記憶是實在的,而現實卻是迷幻的。她的大眼睛盯著我,但她的神情似乎離我的記憶太過遙遠。她像是從遠古或者未來走來,而我只有對她當下的記憶。
她開口告訴我,說,我的記憶中,關于她的一切,都是真切的,而現在她和我看到的,才是夢幻。并且她希望繼續和我合作雙人滑,以便在最后的大賽上獲獎。我沒有表示同意或者反對,因為我無法弄懂她如何讀出我的記憶,而且說如果眼下的一切,只是夢幻,那么她是否也是這夢幻的一部分。
如果不是她身后的門打開了,我和她恐怕會長久地僵持下去。一團強烈的光亮,從門外射了進來,接著在光亮前出現了某些“東西”的剪影,等這些影子來到我的前面,我真正看情了它們的樣子。天啊!我都看到了什么?我真不應該知道這些。我決定從此再不向別人提及此事。我要重新回到過去的生活中去……我要和林惜蝶一起練習滑冰……還有比賽,我要和她一起贏得大賽……
到這里,筆記里清晰的字跡便模糊了。梁冰僅根據這些文字,只能得出這樣一個判斷:肖黙在這次襲擊事件發生前,精神就已經出了問題,他有幻聽,幻視,夢游的癥狀。
這些癥狀又使他寫出這種荒誕怪異的故事。但是,如果真是如此,梁冰又產生了一個可怕的推論:這起殺人事件是否就是肖默在瘋狂中自導自演的呢?如果是肖默所為,他讓自己看這些怪異文字,是否想讓我轉移自己懷疑的方向?
這些疑問使梁冰的心緒重新回到殺人案件本身。林惜蝶之死的這起案件,充滿了太多迷團。那夜,進入滑冰館的黑影是兇手嗎?如果他是兇手,他是用什么方法,在自己跟他進來之前,襲擊了林惜蝶和肖默,而后又能迅速的消失無蹤?林惜蝶和肖默身上那些細孔形的傷口,是怎么造成的。造成這些傷痕的兇器又在哪里?
梁冰做了一系列調查,滑冰館解除封閉后,他重新仔細觀察現場,再次確認那夜各當事人的位置,然后跟自己那夜的回憶對照,但并沒有發現回憶中的盲點。同時,他還為了激起更多的回憶,他巡視了整個滑冰館的看臺,墻體,不漏掉每條通道,每一道門,每一排座椅,但新的記憶并沒有被喚起。無奈之中,向那夜可能在附近的其它人詢問,但得不到任何有用的答案,因為那夜在滑冰館外面的似乎只有梁冰一個人。
他的探尋,思索,回憶讓他精疲力盡。這也許就是陰謀的一部分;如果他無法查證,那么,他就必須相信筆記中的那些荒誕怪異,無可言喻的事——蝴蝶,或者說像蝴蝶一樣的怪物,可以吐出針一樣的口器,吸血殺人;但是,如果這不是事實,那么它必然有一些不為人知的證據,然而一個陰謀正在掩蓋它們,使人們無法找它們。
案件的突破來自于一次偶然。梁冰在食堂吃飯時,在旁邊坐著幾個裝修工人,在他們的談話中,提到他們曾丟失一把射釘槍,但沒過多久,這把射釘槍又重新回歸失主。他們開玩笑說,這把槍好像識途的老馬認識回家的路。梁冰注意到丟槍事件發生的時間,正好是林蠟蝶命案的前一天。這是一個微小的細節,但梁冰覺得,對于一場宏大的魔術來說,細節就是關鍵,那些怪異的記錄也許就是為了掩蓋他自導自演的魔術。
梁冰知道肖默傷勢好轉,已經出院回到了學校,便去找他。肖默此時正坐在操場邊的長椅上,目光呆滯,甚至是空洞無神地盯著操場上幾個打羽毛球的同學。梁冰坐到他旁邊,平靜地說:“你的筆記本被人毀了,但不要緊,有幾頁還可以看清楚。上面的內容很怪異,叫人無法相信。至于我,即使情愿相信,它也無法解釋其它一些事。比如說一把丟失的射釘槍。”
對梁冰的話,肖默沒有任何反應。梁冰只好一個人繼續說下去,“我覺得讓一個相信難以致信的事物的最好方法就是讓他不得不相信。好像有人設計了一間沒有門窗的屋子,可是里面偏偏有個人,這樣,你一定這個人會穿墻術,可是世上有沒有人會設計沒門窗的屋子呢?
“一只會吸血的蝴蝶會殺死林惜蝶,一把射釘槍也能。釘子射入身體的傷口是圓孔形的,跟你說的怪物的嘴一樣。而如果你堅持傷口是怪物的嘴啄傷的,那么你一定會問,釘子在哪兒?是呀,釘子在哪兒?它消失了,不見了,或者是融化了。是的,它可以融化,因為它是用冰做的。
“冰做的釘子,殺死了林惜蝶,就好像她是被怪物殺死的一樣,而后你又弄傷了自己,當然在非致命的部位。然后,你把這一切推給某種幻想里才會有的生物。”肖默聽完梁冰的這段陳述,仍然沉默著,眼神空洞地看著操場,而這時的操場已經空無一人。梁冰沒有得到應有的回答,只好起身告辭,最后告訴肖默,雖然林惜蝶不在了,但他還是會看大賽的決賽。
梁冰對這個推理并無太大的把握,因為他搞不懂肖默為什么要殺林惜蝶,而且使用如此惡毒的方法。梁冰對肖默的厭惡始終存在著,有時他感覺自己這個推測,是否是在自己厭惡肖默的前提下,得出的主觀推測。不過,答案可能永遠無法得到,因為這次談話之后,梁冰和肖默都失蹤了。
人們最后一次見到梁冰,是在滑冰比賽決賽的現場。這時的梁冰,與以往相比,面貌已經發生了某種變化,他的眼窩變深了,額頭變得突出,鼻頭變得又尖又細,而最大的變化是他的喉頭,它明顯地向外鼓起。
此時,他坐在看臺靠后的座位上,盯著賽場中的比賽。決賽中的雙人滑不是肖默和林惜蝶,而另一對不太熟悉的組合。他們在冰面上滑行著,旋轉著,跳躍著。配合著現場激昂的音樂,他們的身體變化著各種姿勢。梁冰的記憶被喚起,如果林惜蝶還在,那么他和肖默是否會比他們舞得更美?
現場的音樂不是林惜蝶要用的命運女神,而是一首不知名的激昂樂曲。梁冰吃驚地發現,這樂曲從一開始就混雜著一種低沉的,沉悶的雜音。這種聲音像是某人的嗓音。梁冰對它有某種莫名的親近感,似乎曾經在某個地方聽到過,并且一直到現在,記憶中仍然有它的印象。
梁冰對這些聲音產生了共鳴。他不由自主地模仿起那些聲音,嗓子也開始震動起來。接著,他很快也能發出一模一樣的聲音了。他似乎對此一直有某種莫名的興奮。
這時,梁冰注意到賽場的冰面,裂開了一條細紋一樣的縫隙,接著立即像生長著的樹枝般漫延開去,直到賽場中央那兩個正在滑冰的選手的腳下。
梁冰驚呼著,從座位上站起,撞開前面的觀眾跌跌撞撞地跑回賽場。中間他撞開無數的觀眾,人們對它的舉動投來詫異的眼神。但是,最終,梁冰來到看臺的前排,縱身一躍,躍到了賽場冰面上。
他落地的時候,冰面在腳下破碎了。他躍落進了無盡的深淵之中。他的意識已經完全模糊了,他只能隱約地看見最深處的地方照來的一束光。他通過這道光,看到周圍漂浮著一大群長著翅膀的生物,它們從來不扇動翅膀,但卻可以漂浮在空中。梁冰想到肖默筆記中描述過那些東西,它們似乎一直都在這里,并沒有離開過,而且正等待著光束中某物的降臨。
隨后看到的景像徹底刻在了梁冰的腦海中。先是光束中出現了一個人形的剪影,然后,漸漸地靠近,梁冰便看到那張臉——那是林惜蝶的臉,但是,很快地那張臉開始融化,蛻變,一張新的臉孔在它的下面顯現,那是一張無法用言語描述的臉孔。
接著,她的全身皮膚也像頭一樣融化,舊的皮膚下面出現了一個新的身體,她長著毛茸茸的,帶著細小鱗片的身體,身體后面長著一雙彩色斑瀾的翅膀。最恐怖的要算,那些細長腿了,它們扭曲著,擺動著,像在水中滑行。
梁冰在徹底失去神志之前,努力發現了它身上唯一像林惜蝶的地方,那就是它滑行的姿勢和林惜蝶的一樣優美,而這群生物中其它的一些,只能圍在它周圍的呆呆地浮動著。它是它們的主人,它的舞動正招喚著它們向虛空深處移動,這種移動可能要持續上千年,途中變幻千百次形態,才能最終完成向未知領域進發的使命。這是梁冰心中涌現出最后的意識。
梁冰躍落進冰面巨大的裂縫后,比賽被迫中止,觀眾被冰面的裂縫嚇壞了,以為發生了地震,紛紛逃離了滑冰館。隨后趕到的救援人員,封閉了現場。他想找到裂縫的原因,于是調來了挖掘機,挖開冰面后,出現了驚人的景象。
離地面最近的地層,竟然埋著無數排列整齊的骸骨,這些骨骼并不像現在的人類,而像明顯帶有原始人類的特點。
再往下面挖,他們挖出了一些巨大生物的殘片。經過對這些殘片的復原,顯示出這些生物長著一雙巨大的翅膀的細長的身體,還有可能有八對或者更多對的細長腳。
最后,在最深處,挖到的東西,讓人們更加不解,它們是些透明的玻璃一樣的晶體,這些晶體的成分,經過檢驗,并不屬于世界上任何已有的物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