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凝眸

鄭重聲明:本文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1

一邊是巍峨的雪山,一邊是不見底的深淵,他低頭望了一眼,黑洞洞的深不可測,心中冒起一股寒意,感覺出了一身冷汗。他勉強往前一步一步挪動,腳下都是結冰的路面,異常冷滑,不敢走快,一不小心就會滑倒,掉進無底的深淵里去。

后面傳來幾聲可怖的“嗷嗚……”的吼叫,他轉頭一看,一只體型碩大的雪豹,正站在后面不太遠處,瞪著淡綠色的大眼睛,一步步往身邊靠近……他下意識地往腰間掏手槍,這才想起來,出門時沒帶手槍,但是兜里有一把匕首,他將匕首拔出來對準雪豹,邊比劃邊后退,企圖嚇走這只猛獸。

突然腳下一滑,嘴里大叫:“救命啊……”想抓住地上一塊大石頭,可是石頭太滑抓不住,整個身體直向深淵滑了下去,身體在空中不斷地翻滾,越來越厲害,心口想著:“完了完了,這下徹底報銷了……”

眼睛睜開了,身體還不斷在翻滾。定了定神,不是身子在翻滾,卻是老伴在不斷搖動他的身體,見他睜開了眼睛,老伴停了手,笑著問他:“郎勝利,你大白天做什么白日夢,好好躺著,卻一直喊救命?”

原來他是躺在沙發上,剛才是在做噩夢,還嚇出了一身冷汗。回過頭想想夢境,心中也覺得好笑。問了一下老伴:“現在幾點啦?”老伴說:“一早上起來就做噩夢,現在才九點多,今天天氣多好,出去走走,不要老在家里做夢!”

他笑了笑,爬了起來,把身上的衣服褲子拉了拉,看著窗外明朗的明光,對老伴說:“好吧,我出去走走?!?/p>

走出家門不遠處就是一個公園,下了很多天雨,難得一個晴天,公園里游人如織。他跟著人群往前走,走了沒多遠,路邊有一個茶座,擺了十幾張茶桌,有一些客人在泡茶聊天。前面一張桌子三個人在喝茶,看到他走來,向他舉手招呼,他看到他們就笑了,原來是老單位公安局刑偵隊的幾個老同事。

他走到桌子邊,問他們三個:“今天怎么這么悠閑,不用上班,能夠三個人一起出來泡茶?”三個人都笑了,內中一位年齡最大的小范對他說:“郎老,您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我們大家都退休了,上什么班?”

他拍了拍腦袋,自嘲地說:“哎呀,我的腦子真的不行了,你們都退休啦?這么快?”他坐在椅子上,接過他們遞來的一杯茶,啜了一口,自己笑了:“我都退休十多年,日子過得真快,你們也退休了?!比齻€人都笑了,小范對他說:“郎老,我退休五年了,小白退休三年了,小齊也退休一年多了。”

他搖搖腦袋,笑著說:“退休前,日子是一天一天過,退休后,是一個星期一個星期過的,過得真快呀!為什么說一個星期一個星期過的呢,比如今天是周一,明天早上醒來,看一下日歷卻是周六,定下神來想周二、周三、周四、周五是怎么過的,卻一點都想不起來,只覺得一周就像一天似的。所以退休了過得特別快。”

眾人皆稱是,大家都說退休的日子過得真快。主要是要幫助帶孫子,生活還會稍緊張充實一點。

他看著眾人,對他們苦笑著說:“你們有孫子要幫助帶,我卻孫子的毛都沒有,難怪我過得太快。”

眾人皆稱是,說要叫他做做女兒的工作,趕緊嫁人生子,讓老人家也有點事做,不然很快就老了,動不了了。談著大家一起感慨起來,人生如夢,真是如白駒過隙,一晃就過去了。

大家邊喝茶邊聊天,談起當年的英勇無畏,大家感慨萬分。都是公安刑偵隊里的同事,說起往事,特別是共同經歷的許多大案要案,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生死戰友。不少戰友在追捕罪犯中犧牲、受傷,能夠順利走到退休這一天,也真的是不容易,講起來眼眶里都是淚花滾滾。

聊著聊著時間過得很快,一看表已經11點,大家趕緊告辭,有的要去接孫子,有的要回家做飯,大家紛紛走了。剩下他一個,他招手把茶座的老板叫來,問多少錢?老板笑著說,范隊早就算過了,您不喝了把茶具放在桌子上,伙計就會來收了。

他起身往公園門口走,慢慢地準備回家了。迎面一群人走過來,突然有個人影閃過,感覺那個人的眼神挺熟悉的,雖然一下子想不起來,但是大半輩子當刑警養成的警覺馬上被激活。他緊走幾步想靠近一點看個究竟,可是那人也很快,一晃就不見了。

他以這種年齡的老人少有的敏捷追了過去,一邊追一邊分開人群,不時有人埋怨,但是一直追到公園后門,也沒有見到那個身影,只好轉身折回來。心里慢慢地回想,是不是產生的幻覺?

2

那天在公園偶然看到的眼神感覺非常熟悉,那個狡黠的神情,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里。一切都源自于多年前的一起搶劫案。那時他還是刑偵大隊的一般民警,轄區內接連發生三起入室搶劫殺人案。他們經過縝密偵查,終于發現了犯罪嫌疑人的蹤跡,并且將其圍堵在一幢工廠宿舍樓三樓一套單元房里。

這個嫌疑人名叫王仁,時年二十歲左右,但已經是經常進出少管所、監獄的慣犯了。這次作案前半年剛從監獄出來,出獄后不久,竟然接連作案三起,被他殺害五人,其中有一名警察,還搶劫了警察的槍支和子彈,目前在一戶居民的家中,被警察包圍住了。

由于房屋里面有人質,不能采取強攻的方法,警察組織了兩道包圍圈,將房屋包圍得水泄不通。對峙已經堅持了三個多小時,人質是一位大媽,大媽的老伴和兒女都在苦苦哀求嫌犯放人,罪犯這時的意志已經呈現精神崩潰的征兆,用一把菜刀開始傷害人質。

時任刑偵隊組長的郎勝利向局長提出來,由他出面跟人質周旋,麻痹嫌犯的思想,再采取強攻的行動制服嫌犯。事已至此,局長也只能同意這個方案,但是再三強調對方有槍,一定要謹慎行事,不要人質沒有救出,再搭上一位警察。

就這樣,郎勝利就隔著窗戶的欄桿跟嫌犯對上話了。嫌犯提出了他的條件,必須撤掉包圍,給他一輛加滿油的車,讓他與人質安全離開,只有確認公安機關不再追蹤,他才會釋放人質。郎勝利也虛與委蛇地應付著,實際上是想麻痹嫌犯,想誘使嫌犯離窗戶靠近一點,給狙擊手創造有利的條件。

他冷靜地與嫌犯對話,舉著雙手漸漸上前,與嫌犯對視著。相隔五六米了,他突然感覺一陣心悸,嫌犯的眼神不太對勁,眼神里閃爍著一種兇殘和嘲弄的目光。他的心頭一緊!心里閃過一個念頭,嫌犯肯定另有陰謀,所謂要警方提供車輛只是幌子,鬼才會相信挾持一臺車就能逃得出去!

想到這里,他看到嫌犯下面的一只手往上一翻,身子本能地向右一閃,嫌犯的槍聲響了,他感覺左肩胛部被重擊了一下。嫌犯突然轉身推開后窗門,朝外縱身一跳。

這幢樓位于河邊,后窗外就是一條水流湍急的河流。這幾天由于降雨,河水更加洶涌澎湃,濁浪滾滾。雖然大樓后面也部署了不少警察,河對岸有全副武裝的武警,但事發突然,而且嫌犯直接跳進了河里,一下子被水流沖走不見了蹤影。

警方立即調集警力和治安人員及民兵,迅速沿著河流兩岸密集搜查,最后都未見蹤影。當時正值汛期,公安機關分析,這幢樓本身有三層,樓房地面與河面又有約兩層樓高,從如此高處跳進河里,絕大多數人基本上就暈了,再加上水流湍急,即使水性再好也很難逃生。此人必定是兇多吉少,生還的可能性不大。

整個抓捕行動,也就是郎勝利左臂胛部中了一槍。人質雖受驚嚇,有些皮肉傷,但幸無大礙。一兩個月后,在下游的出??诎l現一男性浮尸,雖全身赤裸腐爛嚴重,但從年齡來判斷與嫌犯相近,找到嫌犯的親人和熟人前來認尸,亦認為死尸就是嫌犯本人,因此公安機關就作出結案的決定。

案件結束后,郎勝利被記了一等功。但是,他從內心深處始終對結案存疑。他從警幾十年,養成固執的習慣,追捕罪犯始終堅持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對不能辨認的尸體,他就相信指紋、X光顱骨鑒定、DNA等等技術手段,否則絕不撒手。

盡管退休十多年,依然存在這些心結。這幾天,每天走在路上,就會想起這件事。他想起上個月,局里組織老干部活動,他們這些老同志回到局里與現在在崗的同事交流,他就問現在刑偵大隊的楊大隊長,當時他退休時留下來的積案,還有多少沒有破的?

楊大告訴他,他退休時留下九個積案,已經破了七個,只剩下兩個,一個是北郊枯井女尸案,一個是西門儲蓄所搶劫案。

說起西門儲蓄所搶劫案,雖然過去許多年,依然歷歷在目。當時三個歹徒沖進西門儲蓄所搶劫,當場打死儲蓄所主任和一位女職工,搶劫了大筆現金沖出來,郎勝利已率領兩個民警趕到現場,相隔一條幾十米的街道,面對面展開了激烈的槍戰。

槍戰中郎勝利打傷了一位叫做阿多的歹徒。但是由于警力不足,又因為事出倉促,他們三位警察都只帶了短槍,歹徒除了手槍,還持有幾支霰彈槍,火力占優。最終還是被歹徒沖出去了。之后十多年,兩個歹徒先后落網并伏法,只有阿多始終在逃未曾歸案。

郎勝利對楊大說:“枯井女尸案年代太久遠,當時也沒有搜查出多少有用的線索,犯罪嫌疑人也許已不在人世,沒有多大的價值了。儲蓄所搶劫案的兩名主案已經歸案伏法,只是一名從犯尚未落網,也不算積案了。我主要還是考慮王仁殺人搶劫案,這個案算不算結案,老是放不下心?!?/p>

楊大笑了:“郎老呀,您已經退休這么多年,還在糾結這件事呀?這個案子早就結案了呀?!崩蓜倮麚u搖頭:“我現在已經退休多年,是你們在當家。我只是提個建議,這種事以前也有,認為已經結案,但是嫌犯突然冒了出來,不能掉以輕心?!睏畲簏c點頭:“老領導,我們以前都是跟著你走過來的,你說的話我們會重視的,放心吧。你盡管好好照顧自己,這些事就交給我們了?!?/p>

聽到這里,他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心情就放松了。楊大一出警校就跟著自己,是個靠得住的人。他邊走邊輕輕地哼著一曲薌劇曲子,走到家里樓下,一眼看到老伴提著菜籃子正站在樓道門邊,看到他就笑了。

他問老伴:“提著菜籃子站這里干什么呀?”老伴笑了笑,指著他身后,回頭一看,女兒急匆匆過來,已經到了身邊了。

女兒大聲地說:“爸爸,遠遠就看到你在步履蹣跚地慢慢走,喊你幾聲都沒聽到?!彼残α耍骸罢l說我步履蹣跚?我邊走邊想事情呢。”

回到家里坐下,他就問女兒:“今天怎么有空回來?”女兒是中學老師,自己有房有車,平時自己住,特別是中午時間,一般不會回來。聽到爸爸問話,她指著媽說:“你問你老婆,是她叫我回來的。”

老伴笑著說:“我的同學白麗娜的兒子從北京回來了,我請他們母子來家里坐一會兒,她兒子是清華的博士,不久前剛跟前妻分手,還是一個人?!迸畠盒α?,對他說:“你老婆現在是饑不擇食,原來給我介紹的都是帥哥,現在什么離婚的、老光棍的都來了?!?/p>

老伴上前在女兒屁股上輕輕拍一下,心疼地說:“你老是高不成,低不就,現在都三十多歲,也應該現實一點了。白阿姨的兒子雖然離過婚,但也是一個高富帥,給他介紹的人多得很呢。我跟他媽是多年的閨蜜,互相熟悉,所以才愿意來我們家里坐坐,你可別亂說。”

老伴轉頭對他說:“你也去換一身衣服,別穿得邋邋遢遢的,也應該給女兒撐點面子呀!”他站起來擺擺手:“你們忙大事,我還是出去逛一圈,省得讓我這個老頭子給你們丟臉了。”老伴笑著說:“好吧好吧,那你出去再轉一圈吧,吃了中飯再回來。我們閨蜜自己好好聊聊?!?/p>

3

再走到公園里,找一張長椅坐下,前面草坪上一群老頭老太在跳廣場舞。那個音樂的節奏感很強,搞得他的身體也想跟著擺動起來。這時過來一位老頭,見到他就打招呼:“郎老,今天這么悠閑?”說著靠著他坐下,遞了一支煙給他。

兩個人點著煙聊著。郎勝利看著這個人這么面熟,就是想不起來是誰。心里在想,才七十出頭,這個記憶力怎么這么差了。聊著聊著,那人就聊起王仁搶劫殺人案了。

郎勝利詫異地說:“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呀?”那人看著他笑著說:“郎老,你把我忘了嗎?那時我是那個工廠的保衛科的科長,你們包圍那個搶劫殺人犯的行動,都是我們在配合的呀?!崩蓜倮牧伺哪X袋叫起來:“哎呀!你是王科長,我這個腦袋真的是不行了,那一次你們工廠配合得很好。”

王科長點點頭,敬佩地說:“郎老,那次虧了你,舍身忘己上前與歹徒談判,為搶救人質贏得了時間,被綁架的人質就是我們廠里工人的母親,您太勇敢了!”郎勝利說:“可是那個歹徒跳了河,后來找到一具尸體,他們認定就是歹徒的尸體,我是不太相信。”王科長點點頭表示認同:“我也不相信那就是王仁的尸體,我當時也帶人去認了,根本就爛成一具骷髏了,他們說是,我也不太相信?!?/p>

兩人聊了一陣子分手,郎勝利拐到小飯店要了一碗面。坐在那里等面的工夫看著窗外,有幾個人在屋檐下走過,有一個大約六十歲左右的人匆匆而過,朝店里瞟了一眼,郎勝利突然感覺是之前看到的那個人,急忙從里面走了出來,可是看到那個人鉆進人群中,沒有蹤影了。他往前追了一陣子,也沒有追到。

吃完面回到家里,客人還沒有走,女兒和男孩在女兒的房間里面聊,老伴與一位老年婦女聊得正歡,見到他進屋,老年婦女站了起來,叫了聲:“郎大哥……”老伴馬上介紹:“她就是白麗娜,我以前的好閨蜜,她之前一直在外地,現在退休后回到這座城市?!?/p>

這時,女兒的房門開了,女兒和一位男生從里面出來,這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英俊男生,見到他后向他鞠了個躬說:“伯父您好!”老伴趕緊對他說:“他就是白麗娜的兒子?!崩习檗D頭問女兒:“你們在房間里談得還好嗎?”

女兒說:“你問他呀!”那個男孩落落大方地回答:“我們談得很投緣。”這時白麗娜轉頭對郎勝利說:“郎大哥呀,我們一家還要感謝你呢!”郎勝利有點詫異:“感謝我什么呀?”老伴說:“我以前沒跟你說過,白麗娜的老公原來是一個銀行儲蓄所的主任,幾個歹徒在搶錢時將他殺害,后來你們破獲了這個案子,把歹徒都繩之以法,她原來就跟我說要感謝你,我認為當警察抓壞人是天經地義,不用感謝的?!?/p>

郎勝利趕緊接上話:“說得一點都不錯,抓捕罪犯是我們的天職,不用感謝的。”大家寒暄了幾句,白麗娜就領著兒子告辭了。

剩下他們三個,女兒看了看表說:“哎呀,我下午還有課,要趕緊走了?!崩习橼s緊叮囑:“要抓緊一點哦……”女兒連聲答應著出門去了。望著女兒的背影,老伴高興地說:“介紹了這么多人她都不答應,這個看來有感覺了?!?/p>

他想起原來白麗娜的丈夫就是西門儲蓄所搶劫案的受害者,這個世界可真小。

下午在床上午休了一下,但是睡不著。他想起兩次在公園門口碰到那個人,那個眼神,深深地刻在自己的腦海里,驅之不去。

他感覺這個人就是王仁,這么多年來,他一直懷疑王仁的死亡。但是這只是他的猜測,畢竟這兩次偶然一遇,只是一閃而過,并沒有看得太清楚,怎么能夠那么肯定呢?

接連幾天,他都在公園附近轉悠。他確信自己的記憶,盡管這些年記憶力下降很多,早上的事都記不清了,但是越是陳年老事越是清楚,他認定應該不會錯,他相信自己的第六感觀,當年依靠第六感觀,自己可是破了不少案子呢。

這天下午,他認真分析了一下。接連兩次碰到這個熟悉的眼神,應該不會看錯,許多人的眼神也許會一樣,但是這種兇殘、帶嘲弄目光的眼神,卻很少見過,這是一種罪犯看人的眼神。他分析了一番,在公園的附近碰到過兩次,說不定還能碰到第三次,因為這個人應該是在公園附近生活,而且這個人顯然并沒有察覺到自己,幾十年風風雨雨,自己的容顏已經改變了許多,他確信人家認不出自己了。

這一段時間他戴著個鴨舌帽和墨鏡,每天在公園附近晃悠 ,企圖再次碰到那個人??墒且贿B三四天,一無所獲。他回到家里,把公園周邊的路線分析了一下,兩次碰到不是在同一個地點,而且行色匆匆,顯得不是在散步,而且兩次都是在臨近中午時,都是空著手,那是去哪里呢?

他突然間想起來,是不是去接孩子了?旁邊有一所學校,每天到了這個時間有許多家長去接孩子,許多家長是行色匆匆的。想到這里,他這天就站到學校的門前,校長是他的朋友,事先聯系好,在學校里面找了一個沒有人的房間,在窗子里用望遠鏡盯著每一個接孩子的家長,觀察他們眼色的變化。

轉悠了十幾天,這天中午,果然又一次見到了這個眼神。他注意觀察那個人,大約六十多歲,花白頭發,穿一身運動服裝,正在校門口接孩子,后來接到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領著孩子開開心心地走了。他跟在后面,看著這個人領著孩子走進一個小區的一幢樓房里去了。

從身材上看,中等身材,沒有特別的地方,事隔多年,他也想不起當年王仁長什么樣子了,那時也是在窗口見的一面。剛才這個人除了與王仁的眼神酷似外,當年因為嫌犯在房間里,光線很暗,長什么樣都沒有看清。雖然公安機關有王仁的照片,但是他也記不清楚了。

那個人回家后,他就走到轄區派出所。所里值班民警是小蘇,原來是他帶過的徒弟,現在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看到他走進來,熱情地跟他打招呼。他就跟小蘇聊了起來,聊了一會兒,他就跟小蘇聊到那個小區,那個樓道,帶小男孩的老人,他把身材相貌特征描述了一下。

小蘇馬上說出來:“你說的莫不是那個樓道二樓的秦四仁?”小蘇是片警,那個樓道正是小蘇分管的,人頭熟得很?!八潜臼袘艨趩??”郎勝利忙問。

“不是,他是外地戶口,來這里投靠女兒女婿的?!毙√K很肯定。

原來秦四仁是外地戶口,他的女兒在本地居委會工作,女婿是當保安,在這里租了個房子住,秦四仁夫妻這段時間是過來幫助女兒帶孩子。

4

第二天一早,郎勝利就坐到那個小區樓下的花園里,小區里有些老人在跳廣場舞,還有人在下棋。他坐在一張長條靠背椅上,拿了一張報紙在看。

大約9點多鐘,秦四仁自己一個人緩緩地走了出來。他在后面遠遠地跟著,盯梢是他的基本技能,當年常干這個工作,很少出過紕漏。

秦四仁到菜市場轉了一圈,買了幾樣菜就回去了。一直等到中午才出來,還是去小學門口接孩子,接到后帶孩子徑直回家。下午再送孩子去上學,晚上是他女兒自己接孩子回家。

一連幾天,都是這個生活規律,其他時間沒有發現他出門。這天秦四仁買菜回家后,郎勝利來了派出所,找到小蘇。他把自己的懷疑告訴了小蘇,小蘇笑了。

小蘇給他斟上一杯茶,笑呵呵地對他說:“郎老,您還在追蹤這件事呀?您以前不是經常教育我們,沒有證據的事,我們公安機關不能亂作為的嗎?僅憑多年之前的一個面對面的凝視,就能作為依據?”

從派出所出來,自己也搖搖頭。心里想,小蘇講得也有道理,僅憑一個眼神,就能判定嫌犯?那不比福爾摩斯還厲害了?

走著走著又到了小學門口,一陣涼風吹來,感覺左肩胛骨處一陣隱隱作痛。當年被王仁打了一槍,雖然治療痊愈,但是只要快變天時,舊病處就會酸痛難忍,非常折磨人。

前面擠滿了接孩子的家長們。他看到秦四仁自己一個人站在稍遠處,伸長著脖子正盯著校門口。他摘下墨鏡,緊緊盯著他的眼睛,一步步地向他走近。

秦四仁一開始見他走近,有些奇怪,但是兩人越來越近,四目相對時,郎勝利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閃過的驚慌和一絲的兇殘。幾十年的從警生涯,讓他養成了像鷹隼一樣的目光,能刺穿嫌疑人的心防,除非是心理素質特別強大的對手,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罪犯在他的目光前會敗下陣來。

他的直覺告訴他,自己的判斷沒有錯!看到對手的驚慌,他感到胸中的熱血沸騰,伸手去抓對方的手腕,對方打掉他的手,突然轉身就跑。對方轉身的時候,他看到那人脖子上有一個很大的黑痣。

他奮力撲過去,撲了個空,對方一下子閃進旁邊一條小巷子。他緊緊地追上,小巷子很短,出了小巷子是一條公路,公路上正是紅燈剛轉成綠燈,秦四仁不顧疾駛而來的汽車,一下沖過馬路,他在后面追趕,卻被洶涌而來的車流擋住。

他也不管這么多,閃過幾輛車追過馬路,看到對方正沖進公園的人流之中,他也奮力追趕過去。幾十年的刑警生涯,經歷無數次追趕罪犯,但是沒想到自己年齡七十出頭了,還能迸發出這種活力。

公園里人流如織,但是看到他們兩個在奔跑,行人紛紛讓路給他們追趕。路邊茶座有幾個人看到他在追人,也參加進來追趕,沒幾下就把秦四仁扭住了。

他定睛一看,原來是他的老同事小范、小齊他們幾個。秦四仁被扭住雙手,氣喘吁吁地抗議:“你們抓我干什么?”

郎勝利上前盯住他的眼睛問道:“你認識我嗎?”秦四仁拼命躲避著他的眼光,搖著頭喘著氣說:“不認識,從沒見過……”

小范和其他幾個人對郎勝利說:“跟他沒有什么好啰嗦的,送到派出所讓他們問去?!蓖仆妻匕阉七M派出所。正好小蘇等人在值班,馬上把秦四仁先收了下來,給郎勝利和其他幾個老警察做筆錄。

一趟折騰下來,全身好像虛脫了一樣。回到家里還喘著氣,老伴問他干什么去了,他笑而不答。

老伴跟他說,這個周日要跟白麗娜一起吃飯,叫他可不能擺臭譜,她笑著說:“白麗娜兒子跟女兒的事看來有點眉目。他回到北京剛一個月,又找個事出差回來了,你女兒以前說要幫她找男朋友,都會跳起來,這次也真的蠻上心的了?!?/p>

他也很高興:“那好呀,你可得好好準備幾道菜了,就在家里一起吃飯吧!”老伴瞥了他一眼,得意地說:“那還用你說,我的廚藝在閨蜜中是最有名的,白麗娜可就是愛吃我做的菜了?!?/p>

他想起了一件事,問起老伴:“你這個這么好的閨蜜,為什么以前你從來沒跟我說過?”老伴搖了搖頭:“當年我們是最好的閨蜜,她嫁了個好老公,又能干又疼她??墒蔷褪窃谀谴伪淮跬綒⒑α?,她當時也是那個儲蓄所的營業員,親眼看到自己的丈夫死在眼前,無法忍受那種痛苦的折磨,辭去了工作,遠遠地離開了我們這座城市,到一個很偏遠的地方去生活。自己一個人把孩子養大,幸好這個孩子有出息,考上了清華大學,一直讀到研究生,她是退休之后才回到這座城市來,我們也是很多年沒有聯系,是不久前一次同學聚會,才又見面的?!?/p>

郞勝利邊聽邊點頭,若有所思,不斷地回答“哦哦哦”……

5

這天晚上,楊大給他打電話,告訴他那天他們扭送公安機關的秦四仁,由于證據不足,只能釋放回家了。楊大告訴他:“當年的王仁曾在公安機關和監獄留有指紋,這位秦四仁不符。而且將他的信息在公安部網上追逃網站作過比對,沒有與之相符的信息?!?/p>

聽到這個消息,他的心里有幾分沮喪,心里想,這個人顯然是個嫌犯,而且應該是認識自己,從見到自己的第一個反應就可以肯定,如果不認識自己,為什么要冒著生命危險拼命跑?但是公安機關辦案要有證據,沒有證據單憑猜測是不能亂抓人的。想到這里,他也釋然了?,F在這些年輕人辦事比自己當年強多了,自己已經老了,不能光憑猜測就去亂抓人的。

這天下午,白麗娜帶了兒子來到家里。剛坐下來,女兒就回來了,他們兩個年輕人鉆到房間里,有說不完的話。老伴同他陪著白麗娜泡茶聊天,也有說不完的話。他坐在邊上看著她們兩個閨蜜聊天,甜滋滋地笑著,不時幫助她們端茶倒水,偶爾插上幾句話。

聊了很久,老伴說要到廚房忙乎了,白麗娜也跟她進了廚房,郎勝利自己一個人在客廳看了會報紙。過了一會兒,白麗娜甩著手出來,笑呵呵地說:“郞大哥,我在廚房里被你太太趕出來了,說我礙手礙腳的,光幫倒忙?!?/p>

郞勝利趕緊招呼她坐下喝茶。兩個人又聊了起來,跟警察聊天,少不得又聊到破案的事情。郞勝利說:“我聽她媽說了,才知道那次你也在小西門儲蓄所工作,那幾個歹徒真是兇殘,搶到了錢,還殺害了我們兩個人。”

說到這里,白麗娜眼中含著淚水,她淚眼模糊地看著郞勝利:“郞大哥,其實最兇殘的是那個年紀最小的,他們打了孩子的爸爸一槍,我就在旁邊,看著他的傷還不算太重,但是那個兇徒臨走時又補了一槍,我記得清清楚楚,就是那個脖子上有一個痣的兇徒……”

郎勝利的腦子突然好像被電擊了一樣,沒有錯,他就是那個叫做阿多的歹徒!當時他們隔著一條十幾米寬的街道,分別依靠車輛的掩護對射了幾分鐘,緊張中不一定看得清容貌,但是相互的眼神卻是不會忘記的!

這么多年,由于自己一直專注于王仁的死活,所以深深的刻在腦海里,對這個叫做阿多的歹徒只是在西門大街上那場對射,印象不夠深刻,可是同樣也刻進自己的腦海中。他深深感到懊惱……

想到這里,他不顧一臉驚訝的白麗娜,抓起手機沖到里間就給楊大打電話,肯定地告訴他,這個秦四仁,極有可能就是西門儲蓄所搶劫案的在逃嫌疑人阿多。

第二天上班時間,他跑到公安局刑偵隊辦公室,楊大正睡眼惺忪地與幾個同事坐著喝茶,見他進來,大家招呼他一起喝茶。他有些內疚地問:“又忙了一個通宵吧?”

大家都在笑。楊大對他說:“你昨天報的這個信息很重要,我們組織力量去追查,結果這個嫌疑人已經跑了,那天放出來之后就跑了。”

郎勝利笑了:“跑是必然的,但是跑是跑不掉的?!睏畲簏c頭稱是,他說:“郞老,您說的真對,這個罪犯是逃不了了?!爆F在的追蹤手段,特別是電子偵察、網絡偵察,當年與之無以比擬,他相信這些戰友們,只要上了公安追逃網,要逃脫就很難了。

從公安局出來后,他走到秦四仁的家門口,敲了敲門,一個老太婆打開了門,他自我介紹是公安機關的,進到屋里坐下。他問老太婆:“你是秦四仁的老婆?”老太婆搖了搖頭說:“我們只是合在一起過日子,沒有辦結婚證。”

他問老太婆:“你為什么不勸他去自首呢,這一把年紀了,東逃西逃的哪里有個頭呀?”老太婆說:“我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沒有辦法勸他自首。”他接著問:“他可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我是他的老朋友,我來勸勸他。”

老太婆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他什么事都是瞞著我的?!彼^續問:“你是在什么地方認識他的?”“在武夷山的北皮鎮,他在那里生活了很多年,開了個店賣香菇、茶葉等土特產?!编O勝利點點頭離開。

當天下午,他坐了動車,直接到了北皮鎮,找了一家客棧住了下來。第二天一早,他就到街上逛悠,問了幾個地方后,來到一家小店,跟一個六十多歲的店主聊天,

這是一位饒舌的店主,聊了一會兒,郎勝利把一張照片遞給他看,店主看了一眼后就說:“這是阿多嘛,昨天還看見他呢?!编O勝利塞了一疊錢給他,他附在郞勝利的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話。

天黑了,阿多推開房門,正準備關門,一位白發老人跟在后面走進來,叫了他一聲:“阿多?!?/p>

阿多轉頭看著他,恨恨地說:“你這個死警察,都退休這么多年,還管這些閑事干什么?”

郎勝利哈哈大笑:“阿多,我是來勸你去自首的,不然的話我給警察打個電話,他們就來抓人了?!?/p>

阿多搖搖頭:“這把年紀了,進去還出得來?不自首了。”

郎勝利盯著他的眼睛:“逃是逃不掉的,自首,至少能贖自己的罪過,爭取寬大處理。”

阿多突然拉下了臉,手里多了一把砍刀:“老東西,馬上給我出去,不然你就死在這里了!”郎勝利在他的眼睛中,又看到那種兇殘和嘲弄的眼神。

郎勝利順手也抄起了一把椅子,怒目而視:“你以為警察是吃干飯的?給你自首的路不走,一定要走死路?”

阿多舉著砍刀撲過來,郎勝利往邊上一閃,用椅子擋了一下,把他手里的砍刀打掉了。砍刀順著地面一滑,正好滑到自己腳下,他眼疾手快地撿起砍刀,舉在手里。

阿多企圖奪門而出,郎勝利舉起砍刀堵在門口,大聲喊道:“別干傻事,跟我去自首!”一只手掏出手機撥110電話。

阿多轉身推開窗戶,大喊:“你做夢吧……”縱身跳下。郎勝利追到窗邊往下看,這里是兩層樓,他看到樓下的阿多想站起來跑,但是明顯摔傷了,站了幾次站不住又倒下了。他的心里“哼哼”冷笑了兩聲:“小兔崽子,老子老了,你也老了!”

遠方傳來一陣熟悉的警笛聲,越來越近。郎勝利把砍刀扔在地下,拍了拍手,輕松地說:“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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