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從不復雜。
那個年代，沒有鮮花，沒有鉆戒，沒有誓言，但牽了手就是一輩子，一不小心就白了頭。
2012年，我請了20天探親假回家鄉陜西。
我去看望了我的舅爺爺和舅奶奶，我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不在了，他們就是我最牽念的老人。
其實自打上了學，每年只有寒暑假可以回老家，后來大了，上中學了，回去得就更少了，和舅爺舅奶見面的機會也更少了，但仍總覺得親近。
舅爺并不是奶奶的親弟弟，他其實是奶奶的堂弟，奶奶從小失去父親，母親又改嫁離家，全憑舅爺的父親照顧，所以舅爺和奶奶打小就特別親。我對舅爺的印象來自于夏天里好吃的黃桃，是他家院子里種的，逢3、6、9 我們那個小鎮集會的時候如果趕巧有時令的新鮮蔬果下來了，舅爺都會帶來給我們嘗嘗。舅爺總是夸我，夸我聰明，夸我懂事，夸我乖巧。
舅爺長得好看。
即便記憶里他就是個老頭了，他還是屬于那種很好看的老頭。眼睛深邃，鼻梁很高，臉型周正。我還喜歡他的口音。舅爺和奶奶娘家那整個村子的人都是山東人，也都是非常虔誠的基督徒，他們來到陜西久了，山東話和陜西話夾雜著，卻也不突兀，非常好聽。
小時候我總是喜歡模仿舅爺和奶奶說話，“恁喝水吧？”
舅奶從未來過鎮上的集會，至少我沒看到過。
舅奶一直躺在床上。自我記事起她就一直躺在床上，她癱瘓了快三十年了。
小時候，一說起舅奶的病，所有的人都會很惋惜，奶奶也總是告誡我不要貪涼。奶奶說，舅奶原本是村里最受歡迎的裁縫，人長得標致又活泛，活兒又做的細致，大家都喜歡她。可就是因為有年夏天特別熱，她在堂屋澆了一盆水，鋪上席子躺著乘涼，就得了風濕病，越來越重到后來竟然癱瘓了。當時，她還不到50歲。
長大一些，知道這個病可能沒那么簡單，舅奶的兩個姐姐也都是風濕病，癱瘓后來過世的。
長期風濕病，舅奶的手和腿腳都不斷萎縮，記憶里很早之前她的手就縮成一團，像揪在一起的雞爪子。我們年紀小不懂事，還把玩著那雙手笑鬧。小時候看著舅奶，看著她即便是躺在床上仍然光潔的，總是笑呵呵的臉，覺得也習慣了，可是越長大越覺得，這30年，她在經受著怎樣的折磨？讓我躺一天我都難受啊。
大家都說舅奶很樂觀，很堅強的，大事小事她全都知道，別看整天躺著，外面的世界她都清楚得很。大家這么說的時候，舅奶總是樂呵呵的，舅爺坐在沙發上，也笑。
舅奶躺著，舅爺就是她的眼睛和耳朵，村子里的大事小情都回來告訴舅奶，陪她一起看新聞，看電視劇，這么些年伺候下來，輕輕扶一把舅奶就能靠坐得很舒服，舅奶躺了那么多年，從來沒有得過褥瘡。
還沒有談戀愛的時候，就很喜歡一個詞，叫相濡以沫。我們都可以在境遇很好，順風順水的時候相愛，可是遇到困難的時候，諸事不順絕望無助的時候，身體不好的時候，我們的愛還能堅持多久？你還能不煩不燥不訓斥不抱怨地對他好嗎，能這樣好30年嗎？
舅奶也是舅爺的慰借，有她在，他就不能生病，不能有閃失；沒有了她，生活便再沒有了味道。
過年的時候，聽說舅爺病倒了，住了一個星期的醫院。家里2個人晝夜伺候舅奶卻諸事不得要領。舅奶感嘆，舅爺要是沒了，她也沒什么活頭了。
我心疼舅奶的身體，她那樣好的人，老天為什么不能讓她健健康康地活這三十年？我也羨慕舅奶，嫁了那樣好一個人，即便躺在床上的30年，也比很多人的30年過得開心。
后來的后來，我又聽到了這個詞的后半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很多分手的男女，以此勵志。可是真的相濡以沫，是再難相忘于江湖的。
那次是最后一次見到舅奶奶。
在天上的舅奶奶，愿你來生一世平安，健康。
有人發了一篇文章，《在上了床也沒結果的時代，觸摸牽了手就是一輩子的愛情》 ，很多人說起他們的爺爺奶奶。
比如，
“外婆晚年去打牌的路上，從來沒有一塊石頭，外公全部去撿來扔了。”
于是我翻出了這篇舊文，又一字一句地謄在這里。我們看慣了的，原來才是最美的故事。
上個月一直在上海，買了騰訊的會員，看了很多片子。其中包括《戀戀筆記本》，也講那時候的愛情。
養老院里，一位老人給另一位老人讀故事，那是一個很長又跌宕的愛情故事，當讀完之后，她清醒了，她記起自己竟然就是那個愛情故事的女主角，而讀故事給她聽的人，就是她的丈夫。然而她只能夠清醒幾分鐘，很快，又不記得他是誰了。
好土，可就是耐看啊。
那時候的愛情啊，就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