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天性反骨,我血液里總是流淌著叛逆的因子——對于那些被反復強調的陳規成說,我總渴望去顛覆,渴望另辟蹊徑。這里不是想言明自己多么與眾不同,事實上我清楚明白自己的不同是有多滑稽的,在一些人看來,更像是一個傻瓜或一個笑話。
就像我那總是惱我這塊廢鐵遲遲不成鋼的母親大人所說:“你何必和自己過不去,和我們過不去。你是不是想彰顯自己有多特別?為什么不體諒我們的心,一點點都不愿意去嘗試呢?(此處指她認為的光明大道,事實上我也知道,那條路很亮,一點不黑。)別人是不愿吃虧,你是找虧吃還樂在其中,這究竟是遺傳了誰呢?”
沒錯的,似乎在外人看來就是如此。《紅樓夢》講寶玉:“置于萬萬人之中,其聰俊靈秀之氣則在萬萬人之上,其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又在千萬人之下。”是否聰俊靈秀且不論,看到“乖僻邪謬、不近人情”,恍覺真真是自己的絕佳寫照。唉。
真是苦了含辛茹苦的母親大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就是想要那看似不對的“因”結出正確的“果”來。約莫這些年也是把她氣得不輕的,雖然相處時日并不是特別多。然而事實是:那時并不懂事的我,還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相當早熟,或者講,是早慧。
比如中學第一年,還在念書走讀時,我積極踴躍地承包了幾乎每晚的洗碗大業。我還頗得意:“媽,你看今晚我幫你洗碗哦。”
不同情況下母親的反應不同。
傷心時:“真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女兒沒白養活。”(唉唉唉,新一輪催淚大戲要開始了又。)
正常時:“啊,好啊……”(普通得很,也不夸夸我。)
抽風時:“這話說的——'幫我'?好像該我洗碗似的,你們倆(指父親)都一樣脾性……”(戳中要害無話可說,只得安安靜靜地哄她。)
偶爾也會蹦出“你安心讀書就好,成績再好一點,家長里短不要操心”諸如此類的字眼來。那時候小小的我并不懂事,還會想:呵,成績成績就知道成績。
現在想來,那時候對于家庭深重的無能為力,對于父母間慣性的相處模式,不擅溝通也無法插手,彼此親近卻又就像隔著楚河漢界,母親十年如一日的隱忍和好,更令我感覺自己就是個廢人。除了盡量保持在他們看來永遠不滿意的成績,我不知道還可以做點什么。盡管從小到大,我一直都是那傳言中被鄰居們夸贊羨慕著的“別人家的小孩”。
小時候也讀各種愛情小說和雜志報紙上的愛情故事,看武俠片連續劇,外加長期對各個家庭夫妻關系的深入觀察,初中時候就自以為成熟地悟出了一系列關于愛情的道理,或是謬論。如果要詳說,也能打印出厚厚一疊A4紙來。可惜,多是悲觀,于是有了眾多不切實際的幻想,一個個男孩像美麗的幻象途徑我的世界,我深深渴望被天使拯救,但實質則是,真正屬于我的天使從未出現過。
青春期暗流洶涌,孤獨沉默。可對于愛情,自以為知之甚多的我,卻一直做著那個冷靜客觀的旁觀者。看著身邊的人分分合合,信誓旦旦地相愛又痛苦地分開,我不是沒有感覺的,只是那個我,被自己深深束縛著。
自小也對金庸筆下受眾男性普遍喜愛的小昭打心底地討厭,只因她的奴性,同時也認為這樣的女子,普天下是沒幾個男子真正配得上她的愛的。也會想:要是我是男性,娶了趙敏那樣的女子,該是莫大的福氣。
對于母親,現在想來,一直都有憐憫的成分在其中的。托爾斯泰爺爺講過類似于“幸福的家庭都有相似之處,不幸的家庭有各自的不幸”的話,但我感覺不深重,什么是不幸,什么是幸福,我沒有特別的定義。只曉得,我有個好母親,她讓我心疼,盡管她根本無法理解我,我也是愛她的。只是到了后來,那種感受一再升華,經歷內心反復的痛苦掙扎,對她的憐惜成分中更加入了一些憤怒。
外公在我出生時便過世了。曾聽聞外公鐘愛讀書,念書時成績優異,順利考取功名,也常勸勉三個孩子多讀書。可作為三兄妹中唯一的女孩,母親一直就不愛讀書(此處指真正有營養的書)。我一直相信,精神世界的富足是可以抵抗現實的困頓的,然而,母親沒有這樣的精神世界可寄托,這也讓我一度想到《亂世佳人》里的斯嘉麗,鏗鏘的玫瑰花,沒有防風罩也沒有小王子。可是在我心里她一直因為堅強而最是美麗。
我不愛勸人讀書,對我而言,讀書是樂趣,是私事,就像古時閨房之樂,其趣不足為外人所道。正如做任何事情都要樂在其中,倘是不喜讀書,還是不讀為妙。可我勸過母親多讀書,少看韓劇,因為就是很想勸她。對此我時常有身份反串感,但母親樂此不疲,后來的結果是我跟著母親看完了《大宅門》、《大長今》、《帝女花》等一系列電視劇。
由于家教甚嚴,我是不被允許私自看偶像劇的。初中時候看老版《西游記》,看到女兒國國王"色誘”唐僧小鮮肉的鏡頭:“御弟哥哥~~”,家人從旁走過,坐下來。我慌忙轉臺。
“你轉臺干嘛?”
“……”
還記得偶像劇啟蒙史的開篇,是不老萌爸林志穎和某韓國女星領銜主演的《放羊的星星》,初二開始偷偷和某朋友放學間隙,跑去她家看。每天兩集,有重播,于是每晚看完后滿足地奔回學校繼續上晚修。盡管后來和此朋友斷交了,真是個悲傷的結局,當時一個人哭到不行也拒絕和解。可惜現在想來已全無感覺,真是愈發沒心。
后直升高中后和兔子妞對床,大聊各種電視劇親熱鏡頭和戲外八卦,才知被家人察覺后各自的反應竟是如此如出一轍,同樣喜愛電視劇里各種風華絕代的女子,對于氣質溫潤如玉的男子更是無力抵抗,譬如霍建華,真是愛死了他在仙三里的飾角徐長卿。盡管后來,我轉型了,癡迷上讓·雷諾導演的《Leon》里的里昂大叔。
也正是高中時候,母親正式去的外地工作。盡管路途并不遙遠,只是地圖上短短幾厘米的直線距離,可山長水闊,蔓草零露……好吧其實是月假短,要相見并不易,加上長大后但凡出門遠行,爺爺奶奶都想要留住我,這樣的依戀和羈絆總是讓我難能取舍。也自此知道,此生若想和愛的人一直陪伴著,完全是奢望。
事實上我清楚明白地曉得她的不易,才想到要去踏踏實實地做些什么。盡管我是個懶人,懶到沒有人照顧的話,自己也就邋遢隨意,現在有個美麗的詞叫“極簡”,但我的“極簡”完全是出于一身懶骨。母親是最明白的,一開始會苛責我,后來發覺長大后這塊廢鐵自身也沒有發展成可造之材的趨勢和動力,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也明白清楚地曉得,在真正面臨重大人生抉擇的時候,我就像一頭倔犟的驢,抱著“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決心,是容不得身邊人插手太多的。母親也明白,只是這樣的明白未嘗又不是有太多的悲哀呢。我那么自以為是和驕傲,對于那些眾人趨之若鶩的路那么不屑,在她看來,務必是要付出代價,務必是要吃苦的。
母親不信我,事實上,我自己也沒有多大自信。所以人前也怯怯,隱瞞了所有的棱角和秘密。即便是被問起,也恥于談論自己,深深懂得了自己有多怪異——這怪異帶來的驕傲,只存在于自己心里。我知道,在多半人看來,是個笑話。
故不足為外人道。
這樣的特立獨行,反反復復氣過深愛著我的母親,內心卻清楚地知道:母親有的只是千千萬萬家庭中,為人父母的一顆普遍的心,盡管這樣的教育方式在我看來未免太不科學。但倔脾氣的我做過的那些決定,把母親氣得流淚不止的場景反復浮現在腦海——不是問心無愧的,容易受制于情感是我的軟肋。
尤其是在這樣的時日,心里不是沒有愧疚的。
我只知道,基本上,我沒有對不起過自己。偶爾也會用“人皆自私”來抵擋過內心的不安,我渴望溫暖的家庭以及全然的愛與接納,卻又憚懼于被冠以愛之名、實則卻是捆綁控制的枷鎖。
愛不該那么沉重,我想。那就不是愛該有的樣子了。
盡管如此,還是渴望愛的。也曾信誓旦旦說:Love is my destiny .
——愛是我惟一不變的信仰。只是后來長大后才發現,全然坦誠的愛教人心疼,失望之余也不免懷疑,愛情既然并非純粹的愛,還是否該持有?對于愛情,我懂了那么多的道理,可似乎也無法自救。譬如:就算深愛一個人,也不能容許彼此都委身于一段并不美麗的關系里;再譬如:“愛是不分別,不怨憎,不自私。”真正懂得后才也明白生而為人,是有諸多無解之解。
太多太多路,不是不愿意去走,而是愛之切,拒之深。
或許行過那些并非最愛的路,再去走上那條最愛的路,才不至于很后悔遺憾,而我不容許這樣的遺憾。正如前人所言:必出世者,方能入世,不則世緣易墮。 必入世者,方能出世,不則空趣難持。
無窮的遠方,眾多的人們,都和我有關。樹林幽邃美麗,夜色那么好,為什么不要沉睡呢。
我想沉沉睡去,可那沉睡的時刻,遲遲沒來。
你看,本質上我是多么自私呀。我的文字里寫了太多的自己,太多未解的情懷,太多相識的陌生人。卻不愿多把溫情的筆墨放在愛我的母親上。然而母親不是我,她是個有樸素生活智慧的女性,是深深扎根在苦難的大地上的玫瑰花。從小,她就常常和我說:理想不能當飯吃。可我,連理想都不愿和她多談,我嫌她不理解,嫌她用她的希望投射在我的身上。
現在,時常涌上心頭的句子不是“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
而是:“生活不是只有詩和遠方,還有眼前的茍且。”
高中時期深深沉浸在自我世界里,不太惦記起家人的存在,也時常疏忽問候。
后念大學后,間歇性地送禮物。回家后看到寄去的便利貼被貼在一室白墻上,不是沒有喜悅的。
……
人心總是不知足的。而我也不能免俗,從小到大,我都執著于缺失。深深的缺失感時常包圍著我。至此我很難深入去感受真正的愛,世界滿滿都是幻象,而我則像希臘神話故事里那朵悲傷自艾的水仙花。
可是母親,人終究都是要漸漸一個人的。你明白嗎?可這樣,我依舊希望帶著愛走。
寫這些只是想說,自己有多蠢,而不是有多特別。
吾心安處是故鄉。只是母親,我曾經有多希望,你是我的那個故鄉。后來才明白,故鄉在自己心里,其實本質上是與他人無關的。
噢,我想永遠驕傲,永遠愚蠢呢。母親,你準許我嗎?你不同意的,我知道。
可我想,或許等到我能真正照顧你那天,你會明白的。可是如果不能呢。你會嫌棄我嗎?
那跳了一夏天舞的蛐蛐,秋冬季因為沒有儲備余糧而餓死了。從前我總是戲言:“如果我死去,請把我葬在高高的山崗,請在我的墳頭插上一朵紫羅蘭。”我知道你是不愿的,你也無法理解離別之樂。是,離別是快樂的。那里另有一番美麗天地,悲傷只是源于無法再一同陪伴走過陌陌風塵。
記得我是快樂的,就好了。
母親,你也要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