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自來詩
老屋的側門有顆樹,至今我都不知道它的名字。樹長在圍墻的邊沿,中間隔著個不大的縫隙,小時候的我總是借著樹干的力爬上了墻,又借著墻的高度,爬上了樹。樹枝挺脆的,不見得是什么好樹,也不長果,也許留著它的唯一目的就是可以在樹下乘涼吧,總之,印象里這棵樹從沒有枝繁葉茂過,就好比我現在頂上的毛發一樣,越來越稀疏。
小時候的我喜歡抱著樹干在墻上跟外公外婆講話,外公喜歡蹲在側門的門檻上抽煙,抽的是一兩塊錢左右的“友誼”牌煙,有時候也會自己卷煙,我喜歡玩卷煙的白紙,很純凈,也會幫著外公卷煙,每次他都會說”太多了,夠抽了”,現在想想,那被我卷得有點像雞腿的煙真挺搞笑的,不過,鼻子又有點發酸。
外婆看到我總是笑瞇瞇的,雖然只是外孫,可我感覺她是最疼我的。每次看到我在墻頭,她總會笑著叫我要小心,但從沒有一次喊我下來過,除了吃飯。在我的童年里,因為爸媽不在身邊,好多的日子里都是外婆陪著我入睡。她會給我講”老虎的故事”,講著各種閩南語的繞口令。前幾年家里的兩小子纏著我講睡前故事,我也把記憶里外婆講的故事重復給他們聽,看他們津津有味的樣子,也許,傳承就是這么來的吧。
側門連著個小院子,外婆弄了一小畝的田,至今三十多年,我認識的有限的幾種莊稼可能就是在這一小畝田地中認識的。可能為了從墻外取水方便,側門的圍墻缺了一角,所以在墻的東面倒塌一塊后,并沒有進行修葺。反而成了小孩打鬧,鄰里溝通的一個入口。于我而言,踏入了圍墻有了依靠和疼愛,踏出了圍墻,我學會了更好的保護自己。
在老屋的正大門也有個空地,卻反而沒有圍墻,只有對著大門豎著一道兩米高的墻,那是閩南的習俗——”門不能對著窗”。那窗,是鄰居家的。大門的右側有個外婆的豬寮。常年在家的外婆一輩子除了種菜和養豬,也沒做其他的農活。雖然在海邊,印象里從沒下過海,而外公卻是個走漁船的“行船人”。風里來,雨里去,帶出的兒女各個都是討海的高手,而他的外孫,卻只知道了走船人的家人吃魚不能翻面的規矩。
老屋不大,也不是道地的閩南傳統“九架厝”的風格,墻面不是用磚頭也不是用石頭建的。據說是用田里的土凝結的,挺堅固的,又有些許樸實,因為在你需要的時候,你隨時可以通過各種手段在墻上挖個洞。我喜歡老屋院子的那面外墻,光滑而又純色。那應該是抹上了一層白灰。喜歡的原因就跟所有的小孩一樣——在墻上畫畫。
我和表弟年齡相仿,總是會拿著農村隨處可撿的瓦片在墻上畫畫,外公外婆不會管我們,任由我們在墻上畫著。因為在室外,風雨的洗刷早晚會清洗掉我們留下的痕跡。現在看來,慶幸歲月沒有沖掉這段回憶。雖然不甚珍貴,卻因為老屋的存在而甚是懷念。
老屋的地板是典型的大塊土紅磚鋪成的。磚與磚之間用肉眼可見的水泥給連接著。說肉眼可見,因為這縫隙估計有一兩厘米吧。其實,也挺有美感的。壞了哪一處,就自己動手買點水泥糊著,蓋上個紙箱皮,過兩天掀開,恢復如初,省事而又實用。從小耳濡目染的這種喜愛,讓我對房子的精致其實不做他求。
老屋房間的屋頂是用瓦片蓋著的,在“天井”兩端卻是用石頭板做的”磚坪”,“天井”的旁邊有個露天樓梯可以直達屋頂。夏天外公外婆會在屋頂上吃飯,偶爾也會鋪上席子睡覺。然后在另一頭通常會曬著花生或換洗的衣服。小時候的我也在上面睡過幾次。而讓我淚目的事,我竟然有三歲不到時,答應跟外婆睡而半夜吵鬧著要回家,外公二話不說背上我送我回去的印象。那半夜三更的夜晚,狹窄的胡同很黑,我不敢看周圍,只記得藏在毯子里,趴在外公的背上,特有安全感……
而今,隨著老人的離去,年輕人的搬離,老屋已經久無人住,甚至門也只是象征性的關著。墻也塌了,樹也早就砍了,地面早已坑坑洼洼,似乎一不小心還能拐到腳的樣子。而我,每次經過,看著走廊的墻面為外公而特地設置的竹子扶手,眼淚總會不經意流下,因為在我的眼里,總會不住的想起外公因為病痛難受,而支撐在扶手上來回走動的身影。
逝者如斯,老屋終究也將不存在。謹以此文,紀念,緬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