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輩子，我想做一個 掃大街的女人，天天守在街轉角的路口，看遍人來人往；經過每一條街道，掃過一世繁華。

---------一個魚販女兒的理想

<一>

認識沈默的時候，我九歲。那天的我頭發蓬亂，被一群比我大一兩歲的野孩子欺負的狼狽不堪，極其像是路邊流浪的小狗。這是沈默 告訴我的，這一年他已經初二，大了我整整四歲。

準確的說，迄今為止，我這一生，就沒有不狼狽過。

我的媽媽是一位魚販子，是為了養活我，才成了一位漁販子的。

六歲的那年，我爸爸喝完酒，打完我媽媽，然后把家里的錢全部搶走之后，便了無蹤跡。奶奶因為我是個女兒，從小便沒有給過我和媽媽什么好臉色。常常見到她對鄰居的孫子眉開眼笑，給各種好吃的。卻一直當著我媽的面罵我是賠錢貨。

九歲，浪跡天涯的爸爸終于回來了，在家呆了一個 星期，欠了一身賭債，在偷了我媽辛苦掙來的三千塊錢之后，再一次不見了蹤影。媽媽滿村子的尋找，等來的卻是一群要債的。而所謂的親奶奶，早在爸爸的蠱惑之下，偷偷賣掉房子，回到了老家妹妹那里。

無奈之下，我媽只好帶著我躲到了一偏僻的小縣城里，從新開始生活。

但是對我來說，縣城里唯一溫暖的地方，便是媽媽租的一間便宜的小房子，房頂上全是茅草，下雨天還漏水，因為一直租不出去，所以房租很是便宜。

在縣城的前半年，我跟媽媽一直在街上流浪，撿過汽水瓶子，易拉罐瓶子，以及各種紙盒子。凡是能賣錢的，都不曾逃過我和媽媽的眼睛，再后來還賣過氣球，給人送過牛奶。

我忘了告訴大家，我的媽媽，不僅是一位不識半字的農村婦女，還是一個侏儒。所以，即使給飯店洗盤子的工作，老板都把她拒絕的毫不留情。

一零年的春天，寒冬還沒有過去，媽媽突然告訴我，她有了錢，我可以回去讀書了。這兩天的飯，還是我從菜市場里撿回來的白菜葉子，對于她突如其來的話語，我很是疑惑。知道后來上學，才知道，她為了不讓我過上跟她一樣的日子，為了供我上學，她賣掉了外婆留給她唯一的嫁妝。

所以我暗下心發誓，一定要對得起她。

那時候，要強的母親終于發現了能夠養活我們母女倆的工作，就是在菜市場販魚。為了不讓我滿是腥味的去上學，她從不讓我去菜市場找她。而我跟沈默，便是我在放學撿垃圾的時候認識的。

那天我拖著一個別人扔在路邊的廢舊的大紙箱子，和自己攢了一個星期的汽水瓶子，卻被鄰居家小孩哄搶一番。那時候沈默正好從旁邊經過，據他說，我那時候紅著眼睛，像極了一匹小餓狼。他要是再晚一步，我就會被那群小孩拖進臭水溝里。

后來我還是紅著眼睛對他說，沈默，其實每次沒有你的時候才是我最最不狼狽的時候。這是后話了。

<二>

自從那次誤打誤撞的救了我之后，沈默像是中了邪一樣，每次在我放學的時候，必會起一自行車在我放學的路上跟在我的后面。有時是幫我撿瓶子，有時是給我帶點好吃的零食，還有一些漫畫書。也會在我星期天的時候，去給我講我拉下的功課。

大概是心理有了小期待，日子過得很快。

一 一年暑假，沈默以全縣第一的成績考入了市里最好的高中。也就是說，他大概要走了。

為了感謝他兩年的幫助，我用攢了兩個月的買紙盒的錢，給他買了一個小禮物。

在他家門口等了半天，沒成想，那天正好是他生日。他毫不猶豫的拉著我在他同學一片驚異的目光中進了他家。

那是我目前進過的縣城里最豪華的房子，兩層的小樓房，一群跟他一樣穿的漂漂亮亮的同學。低頭看了看我自己，鄰居阿姨穿不了的大紅格子上衣，上面是母親歪歪扭扭的針線，褲子上已經磨出了許多的線頭，只有鞋子是我媽親手做的，還算沒有破，但是卻布滿灰塵。

我紅著臉，對著沈默說道，沈哥哥，聽說你考上了最好的高中，這是我送你的禮物，謝謝你。

于是便跑了出去。

認識沈默之前，我從來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好多的漂亮的東西。

認識沈默之后，我才發現，這世界上所有的好東西，大概都不屬于我。

<三>

沈默去了市里讀書。而母親因為生意的原因，轉去了西街，我與沈默，從此便再也沒有了交集。

高中畢業，我的成績還不錯，足夠上一本了。只要畢了業，我就能努力工作，喚回母親的辛勞。

那年暑假，我幫母親在集市上賣魚。

令母親滿意的是，十九歲的我，不僅沒有遺傳他的個頭，還長了一張如花似玉的臉。她已經五十歲了，粗糙的臉龐，樹皮一樣的雙手，看起來，整天穿著皮褲，看不出來是男是女。我知道，她生活中唯一的盼頭，就是我能過得幸福。

沒有了父親的日子，我一直覺得自己過得很幸福。

八月，我那個所謂的父親，不知道從哪里知道我們的蹤跡，跑到集市問母親要錢，母親不給，他便擾亂母親的生意，甚至還當眾打罵。從小的委屈，不甘，就像過電影一樣地擠在我的心頭，我發瘋了一樣，用盡了畢生的力氣，一下子把他踹倒在地，拿起平時刮魚的刀子，狠狠地指著他到：

徐二賴子，你要是再欺負我媽，你信不信我把你剁了？

你敢，好得我是你爸。

你看我敢不敢。

我作勢便沖了上去，母親死命的攔著，生怕我有所閃失。而，徐二，看我不像說謊的架勢，邊瘸著腿死命的跑開了。

晚上回了家，便發現，家里門被撬開了，里邊本不值錢的東西被砸亂一通，母親辛苦攢的錢，欠人家的貨錢，以及給我攢的學費，都不見了。

打聽之后才知道，這是父親干的好事。

報警已無濟于事，我告訴母親，我不想上學了。母親氣的從病床上跑下來打我：

不行，我不能讓你跟我一樣，一輩子當一個魚販子。

<三>

“我的愿望是做鄰居家的小狗，天天有肉吃”

-----------上大學之前我的愿望

聽說讀師范學校便宜，我在老師的建議下，就讀了本市的師范大學提前批，學費全免。

每個月，母親會托人給我捎來二百塊錢的生活費。盡管我再怎么節省，還是捉襟見肘。無奈之下，我接了一個家教。

所以每個星期天早上，我會坐公交車去市中心的一小孩家里輔導小孩作業，然后走一個半小時趕回學校，就為了省下兩塊錢的公交車費。

記得月底的早晨，天還蒙蒙亮，我在站臺前等公交車，摸了摸全身的口袋，就剩僅有的三個硬幣。突然被背后的人撞了我一下，硬幣不小心掉到了一個被扔掉的易拉罐旁邊，處于習慣，我撿起硬幣的同時，順便把易拉罐瓶子也撿了起來。

突然，旁邊一個聲音道：大姐，你在撿垃圾？

我抬起頭，一個人高馬大的身影，跟我一樣是一個大學生的打扮的男生。同宿舍室友異樣的目光與委屈又想了起來，不知道怎磨回事，我竟然哭了起來。

男生看見我抬頭看他，楞了一下，突然束手無措的說道：“姑娘，對不起，我看錯了。不好意思，我給你道歉好嗎”

我撿起易拉罐，扔進垃圾箱，然后把硬幣放進口袋，上了公交車。

不解的是，男生跟著我一塊，到了一路的歉。下車的時候，我說道：

我沒有生你的氣，你走吧。

結果，男生卻等著我做完家教，又一路把我送了回去。

就這樣，來來回回，送了我四年的時光。

<五>

畢業之后，我在市里邊找了一份中學教師的工作，工資不高，但足以養活我跟母親。學校里分了一間小房子，條件還不錯。我便讓母親跟我住在了一起。

2015年春天，我跟王楠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王楠，便是我大學四年的男朋友。

去見王楠家長的那天，母親特別興奮，提前帶著我去買了好幾套衣服，生怕被他家人看不上。我握著母親的手告訴她，你女兒優秀著呢。

王楠家里條件果然比我家要好上太多。他父母都是老師，對我也特別滿意，怪不得能培養出這么陽光開朗的大男孩。

七月，他父母便急著跟我母親商量訂婚的事情。但是，見到我母親，他們態度卻突然變化了，至于什么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他父母再也不說讓他跟我結婚的事情，態度也冷冰冰的。

前前后后，大概有半年的時間，王楠鬧過，甚至威脅他父母要離家出走，準備終身不娶。他父母終于妥協，但是有一個條件，婚禮的時候，我母親不能到場。也不能把我母親的身份對外公布，因為，他家人，都是市里邊有頭有臉的人。

我的母親，我相依為命二十五年的人。那個最最愛我希望我幸福的人，卻不能來參加我的婚禮。對于別人，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但是對我來說，我寧愿一輩子不結婚。

王楠怒了，你還想怎樣？

我說，王楠，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也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我們還是分手吧。這一次，沒有任何理由。

<六>

回到家后，王楠在我家樓下鬧了一個晚上，我都忍住沒有開門。母親看了不忍，讓我出去看他。我擦了擦眼眶里的淚水。告訴我媽，誰都可以委屈我，但是您，沒有任何人可以有這個資格。

樓下，我問王楠，你知道我從小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嗎？就是做鄰居家撿來的那條小狗，有人可以天天抱在懷里，天天有肉吃。我天天省錢摳門，你不理解，那是因為，我是一個極其沒有安全感的人。曾經，你就是我眼中的那個鄰居。但是，見了你父母后，我天天晚上哭到半夜。我怕你總有一天會拋棄我，是我對不起你，即使一個正常家庭的女兒，是我做夢都想的。楠哥，我愛你，但是沒有尊嚴，我會活不下去。

母親知道我的脾氣，看著我看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我告訴母親，工作兩年，加上補習班的錢，可以在小縣城買一套二手小房子了。我知道她不習慣住大城市，上不慣太高的樓層。而那套小房子，有獨立的小院，正好可以種一些小菜。

而我，把她接過去后，打算辭職，出去走走。

九月份，我徒步穿過了洛城大大小小的街巷，走過了無數我跟王楠一塊走過的每一條路，回憶了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個心酸歷程。是的，即使沒有忘掉他，我也不可能再擁有他了。

愛情總是出現在最好的時候，但是于我來說，怎樣都是奢侈。我不想，以后的日子里，讓他的進退兩難，消耗掉我倆最美的回憶。

十月，我準備考研，既然以前的二十六年都為活著而活著，那么，以后的日子。我就為自己而活一次吧，那莫大的世界，我也想出去看看。并且，還可以借機忘掉王楠，一舉兩得。

<七>

2017年，大齡的我終于去了一海濱城市讀研，日子辛苦而又平靜。平靜的時候，也會偶爾想起王楠。十月一日的晚上，我在準備實驗論文。便聽到要好的閨蜜桃子給我打來的電話，哲哲，你知道嗎，他結婚了。我今天參加他的婚禮，他喝醉了，嘴里一直叫著你的名字。

他是誰，不言而喻。

后面的沒有聽到，我的腦袋嗡的一聲，覺得世界一剎那，就剩了我一個人。

那個把我從最狼狽的世界帶出，帶給我美好的人，終于要給別人美好去了。

我飛快的買了洛城的票，連夜坐著火車，奔到了第一次見面的公交車站口，嚎啕大哭。這一輩子，再也沒有一個這么認真愛我，懂我的人了。

不管我在怎么后悔，都沒有用。

十月的洛城，晚上已經涼意滲人，凄楚的哭了一晚上的我，早已狼狽不堪，頭昏昏沉沉，正準備倒下之際，突然聽到身邊一人喊道徐哲，你醒醒。然后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第二天從醫院里醒來，看見一英俊男子，望向我的眼睛里透著些許的眼熟，卻絲毫想不起來是誰。

對方放下早餐，伸手朝我眼前晃了幾晃道：“徐哲，你個小沒良心的，枉我小時候給你帶那么多吃的了，連我都不認識了？不過，當年的小火柴棍子一樣的身板，倒是有料多了”說完，還一臉色瞇瞇的表情看著我。

我怒道，你到底是誰？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要不是你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倒下去不就被狼給叼走了么？

你再這樣說，請你出去。

得得得，我可不敢再開玩笑了，我是沈默，你還記得嗎？

沈默，當年的沈默，那個中考第一名的學霸，怎么回來了？我呆了呆，道，當然有印象了，那個小學時候天天罵我笨的人。你回來干嗎？這些年你又去了哪里？

哈哈，問題折磨多。高中上完，我父母去了國外發展，然后我就去了美國，讀了碩士與博士，現在在一所學校當老師。對了，你怎么樣？伯母呢，還好吧？我高中的時候回去找過你，但是，你們好像搬走了。

嗯，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我媽現在很好。我去了寧城，讀研究生。

這麼巧，我也在寧城，以后我可有伴了。

有什么伴了，你一個三十一歲的大男人，不去陪著老婆孩子，跑我這里湊什么熱鬧？

哈哈，我可是孤家寡人一個，哪有神魔老婆孩子。要不咱倆湊合湊合？

額，還是不要了吧，您這萬年大妖怪，我可收不起。

<八>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之間，三個月飛逝而過，同在寧城的沈默，果然是閑至無聊，每個星期都以各種借口請我吃飯，外帶出去玩。言談之中有意無意想我表露出些許情誼。我都裝作不知道，因為我還沒有忘記過王楠，也不想在開始另一段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