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的棉被
一
?趙凝看著腳下十層的公寓大樓，深吸一口氣。將兩只手抬起，身體欲做向前俯沖的姿勢，仿佛她是十米跳臺的跳水運動員，仿佛她腳下公寓天臺邊緣的高地是她的跳板，可是，她不是，她只是......
?“同學，你不要激動，有什么事好好說，你還那么年輕，有什么想不開的啊！”趙凝聽見微弱的聲音從公寓底下圍觀的群眾中傳來。
“還有什么好說的，一切都結束了，我的人生沒有希望了，再見了，錢一。”趙凝嘴角抿出一絲苦笑，身子愈加前傾。
?她不想跳樓，她想飛，飛到十年前，飛回那個落英繽紛，飛回那個草長鶯飛的童話夢，永遠都不要醒來。
二
?十年前，趙凝大一，那一年，她認識了錢一，這個同年級的面容俊朗，成績優異的男生。和無數青春期的少女一樣，趙凝也有王子情節。而那時，在趙凝眼中，錢一就是童話故事里騎著白馬的王子。
?雖然錢一家境不好，靠著學校的獎助學金和四處兼職掙錢度日，可是，趙凝不在乎。彼時的趙凝滿心想著都是和錢一在一起，和錢一一起度過未來的日子。最終趙凝的單純執著打動了錢一，那場“女追男”的戰役以趙凝坐在錢一的單車后座而告終。
?從大一到大三，他們是T大校園的模范情侶，所有人都看好他們，盼著他們一畢業就結婚，以此完成T大的一段佳話。
三
?大三下學期時，趙凝和錢一都準備考研，繼續深造。
?可是，錢一在一次晚上兩人散步后將趙凝送回寢室樓下后，淡淡的說了一句：“小凝，我想讀研。”“我知道啊，我們不是準備一起讀研的嗎？！”趙凝以為錢一只是又一次重復而已。
“不，我不想再像本科時這樣，天天為兼職忙來忙去，去掙學費，去賺生活費，我想好好的讀研，一心一意的讀研。”錢一看著趙凝的眼睛，放佛步步緊逼。
?“那，你想怎么辦？”趙凝知道錢一家中無法拿出這么些錢供他專心讀研，他對她說這些，想必已有想法了。
?不管他有什么想法，她都會支持，因為她愛他。
?“小凝，作為女生，其實不必要那么高的學歷，你看這樣好不好......”錢一還未說完，趙凝便接上了話，毫不猶豫：“這樣吧，我不讀研了，我去找工作，我來掙錢，這樣你的生活費和學費就有著落了，你就可以專心讀書了。”
?趙凝太了解錢一了，錢一一開口，她便知道他要說什么，與其讓他說出口，不如她先說，因為她愛他。
?“那對你來說，豈不是很不公平。”錢一小心翼翼的看著趙凝深棕色的瞳孔，里面有一個完整的他的影子。
?“不啊，我本來就不喜歡讀書的，只是為了陪你我才考研的，這下好啦，我工作，你讀研，咱倆分工唄！”趙凝故作輕松的對錢一說。
?“小凝，相信我，以后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錢一抱著趙凝，在她耳邊說道。
四
?“你知不知道，現在本科生多么難找工作？！工資有多低？！”父親聽說她不要讀研了，氣急敗壞的在電話里沖她吼著。
?“爸爸，我不想給家里添負擔了，我想直接工作。”趙凝低著聲音說。
?“什么負擔不負擔的，咱家雖不說多有錢，可是供你讀書絕對是沒問題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可是錢一不行啊，我得讓錢一專心讀書。”趙凝在心中想道，咬咬牙對父親說道：“爸，你別管了，我簡歷都填過了，考研資料也都賣了，反正我不考研了......”啪嗒一聲，父親已掛斷了電話。
?趙凝是法學系畢業的，本來法學是很吃香的專業，可惜的是，律師事務所根本不要她這樣的毫無經驗的本科生，趙凝的求職四處碰壁，簡歷發出去一沓沓，卻都了無音訊。
?趙凝知道她的律師夢將在“研究生極其以上學歷”這八個字中分崩離析。
?最終，無奈之下，她選擇在一家剛成立半年的醫藥公司，做質量管理的工作，每天的任務，就是坐在流水線上看藥品廠家有沒有取得生產資格而已，與法律毫無關系。
?那時候，趙凝每個月掙2000塊錢，即使她再節儉，這2000塊錢也僅僅是能維持她和錢一的日常生活而已。可是那時趙凝覺得雖然日子有些艱難，可是只要錢一能專心讀書就好，錢一能專心讀書了錢一就會開心，只要錢一開心，她別無所求，因為她愛他。
五
?雙手張開站在天臺上的趙凝想起了那段生活，雖然苦，但她的心是甜的，而現在呢。她嘗到嘴角澀澀的咸味，她知道那是眼淚鉆進嘴角的味道。她看到樓下圍觀的群眾越來越多，還有一群人在熙熙攘攘來回穿梭著，手中似乎還抱著什么...她看不清，她的思緒又一次的將她帶到了過去。
?研究生畢業那年，趙凝向錢一提出了結婚，事實上，從錢一研一開始，她倆就已經同居了。而趙凝和錢一讀書都較晚，錢一研究生畢業那年，她倆都已經26歲了。26歲對于男生來說還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可是對于女生來說已經是不小的年紀了。更何況趙凝的父母都知道女兒有一個相處了7年的男友，自然是不停的催婚。
?“小凝，等我博士畢業我們再結婚好不好。”錢一抱著趙凝，用手輕輕撫摸著趙凝的背，仿佛是在商量，可是其實只是在陳述而已。
?“博士？你還要讀博？”趙凝一把推開了她從未推開過的錢一，將結婚的事完全拋在腦后。她滿腦子回蕩的都是“讀博”二字。這樣的生活難道她還要過三年嗎？
?“小凝，我也想去工作，來分擔你的辛苦。可是孫教授很欣賞我，他希望我繼續讀博，和他一起完成他手上的這個項目。”錢一熾熱的看著趙凝，趙凝在他的瞳孔中沒有看到她的影子，看到的只有雄心，前途。
?她的心，微微有些涼，絲絲愁緒，絲絲寒意。
?可是她愛他呀。
?“好吧，那你好好加油，繼續讀博，不要辜負孫教授的期望。”趙凝捏了捏自己的手，讓自己嘴角的弧度能大一些，這樣才像笑啊，接著說：“至于結婚的事，不著急，等你博士畢業再說吧。”
六
?錢一讀博了。
?錢一在博士期間異常的優秀。
?錢一參加了孫教授的國家項目。
?錢一漸漸的不需要趙凝支付學費和生活費了，他甚至有時能給趙凝買一件不菲的衣服，吃一頓豐盛的晚餐。
?趙凝想，他們的日子是不是越來越好了？
?可是錢一的電話短信開始多了起來。
?孫教授的女兒孫云和錢一一起讀博，一起做孫教授的科研項目。時間一長，難免對這個外貌俊朗，身材頎長的男子產生了好感。
?更何況錢一并沒有推開她。
七
?趙凝一剎那收回了雙手平放的胳膊，蹲在了天臺邊緣，想到這幾個月錢一對她說的話，她實在忍受不了那種痛了。
?那種撕心裂肺、恨到骨子里的痛。
?“趙凝，我們分手吧，我愛上別人了。”一個星期前，錢一對她這么說道。
?“趙凝，我們分手吧，我要和孫云去美國了。”四天前，錢一對她這么說道。
?“趙凝，我們分手吧，我們倆現在差距太大了，我們不合適了。”昨晚錢一對她這么說道。
八
?“錢一，我先走了，我累了，我不敢愛你了。”趙凝又一次站起了身子，她看見樓底下的人越來越多，她知道這個時間點消防官兵根本沒辦法這么快趕到，她知道沒有人會來救自己，她想，自己也算是功德一件，給他們帶來了一場跳樓的好戲。
?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還有不少人，在四處竄來竄去，手中似乎還抱著什么，是什么？
? 趙凝不禁抬手擦了擦早已被淚水模糊了的眼睛，是棉被！
? 趙凝仔細的看了看樓底，公寓底下圍觀的群眾，他們自發的圍成一個圈，雖然嘰嘰喳喳的有些吵鬧，可是圈內各色厚重的棉被堆起來的臨時救生地，卻如一股風迎面吹向臉頰般，讓趙凝兀地驚醒。
?好厚的棉被啊。
?而現在，是夏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