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她穿著紅色的嫁衣,手里提著一盞燭臺,到她手里的燭火從樓上掉了下去,木樓的棕色和她相得益彰。我只問了她一句話“你跟不跟我走?”她說“我不跟。”
從小我就懂得保護自己,我知道要想不被拒絕,首先就要拒絕別人。
她變成了我的大嫂,她出嫁的第二天,我就離開白駝山來到沙漠。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其他原因,每次我要離開她遠行的時候,天都會下雨,她說是因為她不高興。那天雨下得很大,披在我的蓑衣上,我策馬揚鞭沒有回頭。
沙漠風大塵大,冷漠的日光,總讓我的臉顯得黑峻峻地。我有一座黃土房子,黑色的破爛旗子在大風里張揚,我兀立在沙風中,直到夜色降臨,天空變成深藍。
我想起了她,她總是穿著鮮艷的紅衣服,她的嘴唇和衣服一樣紅,臉頰也待著嬌艷的紅。也許她穿過別樣的衣服,但在我的印象里她只剩下了紅顏色。每次她手執團扇望穿秋水等我歸來的時候,她的容顏和白駝山的桃花爛漫成片。
有些人離開了之后,才發現,離開的人是自己的最愛。
我再也回不去了,就好像慕容變成了一個精神分裂的人,需要化身做另一個人來安慰自己;盲劍客用死來拒絕走回頭路,黃藥師喝酒后就忘掉一切;從不逃避的洪七,有一天也不夠直接了;我只能把自己藏在沙漠里,逃避有關她的往事。
我太固執了,我以為逃避是一種面對。
直到那天慕容來找我,她倚繞著巨大的鳥籠絮絮叨叨向我傾訴,在這個女人面前,我并覺得有多少同情可以給予。我只是躺在床上,把自己的過去像梳理頭發一樣細細密密地打開,在另一人的肌膚里縫著我的記憶。
慕容忘不掉她與黃藥師在姑蘇城外桃花樹下喝醉許下諾言的那一晚,她忘不了,她雖然差點讓他死在自己的劍下,可是她的心再也沒有愈合的余地了。
慕容對我說:“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問你,你最喜歡的人是誰?請你一定要騙我,無論你心里有多么的不情愿,也請你一定要說,你最喜歡的是我。”
我發現換作黃藥師的身份,“我喜歡你”這句話并不難開口,但我從沒有對我的大嫂說過。她嫁給了我的大哥,她讓我徹底喪失了牽她手的資格。
也許對于一個女人而言,婚姻這條船需要兩塊壓艙石,一是孩子,二是愛情。
我們彼此太高傲了,我們不是一條船上的人,我們都在河里。人就是這么奇怪,明明在手邊的不去碰,偏偏對夠不著的念念不忘。
盲劍客死后,我去了他的家鄉。原來他的家鄉沒有桃花,只有一個叫桃花的女人。她總是站在清冽的溪水里,和一匹黝黑的馬在一起。我見到她的時候,光是從水里反射上來的,她的頭發濕漉漉的,皮膚顯得特別特別的冷白,泛著清白色的冷光。
她一個人待在這個遙遠的故鄉,一年只有一次有人看她。
有人總在惦念要回故鄉看一眼桃花,其實那個地方一顆桃花也沒有,他的眼睛也再也看不見了。我把他死去的消息告訴了她,她哭了。那時我很羨慕他,畢竟有個女人為他哭得那么傷心。
黃藥師來找我的時候帶了一壇“醉生夢死”的酒,他先喝了半壇,然后忘掉了很多事,連我也不認識了。一年后,我收到家書后得知大嫂的死訊,我忽然發覺我雖然來到這個沙漠那么久,我卻從來沒有了解過它。
以前看到一座山就想要翻過去,現在我已不再有這樣的想法,也許沙漠的那邊什么都沒有,又也許沙漠中有它美麗的東西,會有湖水和樹木。
沒有事的時候,我會望向白駝山,我清楚的記得曾經有一個女人在那邊等著我。其實“醉生夢死”只不過是她跟我開的一個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的時候,你反而記得越清楚。
我曾經聽人說過,當你不能夠再擁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沒多久,我就離開了這個地方。再也不會有這樣的夜晚,停下來,喝一碗酒水。
我又回到了白駝山,這里已沒有了她。我有了一個侄子,他很像我。
我一直覺得我輸了,黃藥師卻認為我贏了,為此他傷害了很多人。
我很想告訴她,我最喜歡的人是她,多么的心甘情愿。
她再也聽不見了,在她最好的時候,最喜歡的她的我卻不在他身邊。如果能重新開始那該多好?
我只是一個孤獨患者,歐陽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