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我都莫名地感覺到天空霍然飄起淡墨汁的雨,所有的一切都被籠罩在黑白薄影當中。沿著斜坡向上延伸的石子路已經扭曲的不成樣子,遠處的風車像被撩起的熱氣掩映了一樣,模糊地讓人目眩。我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黃昏很美吧?
“不會太丑哦。”
“那你見過月亮和太陽同時出現的黃昏嗎?” ?她陡得側起身子問我。
“月船夕下?” ?我用手同時比劃著緊靠在一起的太陽和月亮。
“簡單!” 她打了個響亮的指響。
“恩,算是見過一倆次。有人說月亮一直借著太陽的光才得以被稱贊,可是她本身是不會發光的實體。而太陽像個體貼的男人在背后默默維存著女人僅有的尊嚴。我想當他們同時出現時,月亮已做好把全部的尊嚴交付給太陽的準備了吧。”
“公之于眾?”
“對!公之于眾,就這么簡單!”
“哈,像青話!”
“青話?”
“童話青話,青話童話。明白?”
記憶開始沒入黑暗,像火車轉入隧道,我姑且收回低垂到車窗外的目光。對話算是告一段落,我努力使意識像射到墻壁上的光線,反射改變角度,企圖尋找到下一個出口。
冬日的早晨,我們貪婪地沐浴在陽光里,像脫光了在熱水里一樣享受。人就是喜歡在夏日里戀著蔭涼,在冬日里追著陽光。四周是圍起的白色柵欄,身后的空地上平鋪著深紅色方磚,精致獨特的花紋讓我想到了威廉家族徽章。她坐在青灰色的樓頂邊緣,白底棉綢裙在旅行的風中不知疲倦地挽著弧紋。
“快,坐這兒。” ?她用手拍著左邊的空地,蕩漾在潮濕空氣里的笑容溫暖了雨后的寒冬。
我像她一樣把倆腿懸在目測35.7米高的半空中。感覺它們像木頭般生硬時,就在稠密的空氣中來回蕩幾蕩,像劃船一樣愜意。
“聽說一個人方周1.2米的范圍內屬于個人自由安全領域,如果他人進入其中,對方便感到被冒犯了產生不適感。”
“你知道0.38米的范圍嗎?”她擰著的眉頭填充著神秘的得意。
我的目光停在她掩蓋額頭的碎發間,不曉得是被她碎發下的額頭吸引著,還是被她擰著的眉頭纏著了。
“啊,看那一片鴿子翻騰的世界!”
我暫且擱下心中的疑慮,順著她指尖點過的方向看去。那些白色的生靈拂過接近樹梢極限溫柔的弧度。
“不受羈絆的自由!走,我們去那湊湊熱鬧。”
她拉著我的手不由分說地一口氣沖到樓下。
林間堆集著厚厚的落葉,均勻的呼吸吐出淡淡的松油香。我們小心翼翼走著,不時相視而笑,生怕弄出一丁點聲響,像摒住呼吸趴在嬰兒身上傾聽心跳。我忽然想起了高中的那次月考,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為那些奇怪的圖形和熟悉的X、Y攪盡腦汁,幾近瘋狂之后,抬頭無意便看到那些純白的弧線交織穿梭。自己開始就跟著那些白色的精靈漂浮、跳躍,到最后交卷的時候才意識到試卷像大腦一樣空白。
咳,我是如此地空白。我不知道哪些朦朦朧朧的感受算不算得上最深的眷戀。她帶我穿越一路的風光,我仿佛走過了春夏秋冬,千山萬水。于我而言,有她在,風景總是好的。
看累了,我們選擇將目光駐足于高處。高處是那么地純潔,讓人無限遐想。遠處的云層像清晨融化后冰結的殘雪,紅鯉魚鱗片的火燒云包裹著半沉的橙色圓球。從樹枝間過慮后傾瀉的淡淡光幕把她翻飛的頭發上籠上了一層玫瑰色的光暈。露出的鼻子讓我想到剛出鍋剔透的水晶蝦餃。
“我喜歡你的名字,青詞。”
她隨手撿起粘在裙邊的樹葉,輕輕地撫著凸起的脈絡,嘴里念念有詞。倏地一聲,手一揮,樹葉在空中跌跌撞撞地下落。
“青詞是種字體精致,詞句雋美的文章表達,把愿望寫在白紙上,燒了與神仙進行溝通,嘉靖一朝,盛行一時。嚴嵩知道吧,他靠寫這個成為紅極一時的寵臣。很好的文體,只不過世人虛偽得容不得半點瞎疵。”
“所以想挑戰世俗?”
我用腳上脫膠的球鞋來回地踢著蓬起的亂樹枝。
“Secret!? 感覺到沒,像水里一樣寂靜。”
“我挺怕水的,小時候就離得池塘遠遠的。你說如果真的掉到水里,冰涼涼的,抓也抓不住,腳底也找不到支撐點,該有多可怕呀。人在看不到希望時才是最容易崩潰的。”
“我也懼怕那種感覺。有的時候刻意表現出的“害怕”并不是說明他到底有多恐懼,只是恐懼他會失去多少關心。相依為命的人另當別論,生與死對于他們是沒有區別的。反正是要在一起的,去哪兒有差嗎?”
她頓住身子,腳尖止住我的腳步,手掌平貼著我的后腰,我頂喜歡把下巴枕在她柔軟的發絲上。我們把一切遺忘,只有我們。
“你是太陽,我是月亮!”
"恩,我是太陽,你是月亮!"
我默默地叨念著這句話,思緒像厚重的鐵門,是徹底的關閉了。那年我十五歲,十七年來,像無意間在沙發下或抽屜里發現沾滿灰塵的硬幣一樣,那些殘存的記憶,只言片語地從隱遁中霍然探出。我忽然發現與之前的自己全然斷絕了聯系,只能憑著知覺,被知覺操縱者做著某些事情,斷斷續續地去一點一滴地找尋。
“一毛一個。里面還有彩畫貼紙哩!你可以…”
我趕忙狠狠點點頭,以期結束小賣部大姐的喋喋不休。胡亂地撕開一個彈入口中,觸著舌苔的瞬間,讓我想到干糙龜裂的肥皂剝蝕的碎片。
“被騙了吧,傻太陽。”
耳邊響起了期待已久的話,我不再環顧四周。
“只是不相信那些純真的年代已經結束。試試,也好。有些時候付出的很多得到的反而卻更少。”
有段時間,我喜歡抹開稀疏的劉海直視太陽的凌厲。揚起下巴,感受滿面太陽與生俱來的驕傲。慢慢滑動眼皮,當第一縷陽光闖入眼眶時,瞬間敗退,清楚地被那種觸摸不到的卻又沉甸甸的無形力量壓抑著。趕緊閉上眼睛,各種不同形狀的,像極輕蠶絲繞成的圖形從腦海中飄過。
“像這樣!”
她彎曲了右手手指箍成“C”形,透過拇指和食指留出的縫隙,她正悠然偷窺太陽的光輝。我學著她的樣子,開始仰望頭頂白閃閃的無邊烈焰,漸漸的失去意識。
十多年來,我像一個捂著空洞的胸腔,失去心臟的人一樣,踽踽獨行。
我決定開始尋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