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戒學堂】那個疾風怒馬,不知愁滋味的少年,終于老去(下)

1162年,他率眾南歸,此后再沒回過山東老家。

宋孝宗很賞識他,任他為江陰通判。孝宗雖有心北伐,拗不過群臣的呼聲,于是辛棄疾遺憾地被雪藏了。

他像一個救火隊長,哪里有空缺,就及時補上,前后做過通判、轉(zhuǎn)運使、安撫使之類的官,整頓治安、開墾荒地,輾轉(zhuǎn)江蘇、福建、江西、湖南各地,四十多年的生涯中,竟前后調(diào)動了37次。

頻繁調(diào)動,是因為朝廷覺得他很麻煩。他是個十足工作狂,像臺永動機,每到一處,便興致勃勃地招義兵,搞團練,整頓軍備,隔三差五申請,給他支部隊,打過長江去。

后來,朝廷連官也不讓他做了,在他四十歲盛年之時,因為小人中傷,只能退隱到江西上饒,或有短期出仕,也是閑職,在家里蹲了近十五年。

辛棄疾嘆息:本是拿刀看劍的勇士,卻被人當成了文藝青年。

?他只能寄情山水,用一枝禿筆抒發(fā)對現(xiàn)實的不滿。不知是不想被小人借題發(fā)揮,還是天性不喜歡格律束縛,他的詞可以用各種口吻,各種命題寫出來,風格千變?nèi)f化。

如他28歲左右寫的水龍吟:

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樓頭,斷鴻聲里,江南游子。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當時有志之士也不在少數(shù)。張孝祥、劉過、陳亮,豪放詞都無比豪邁慷慨,氣魄宏大,只有辛棄疾,這雙真真切切摸過刀、殺過人、打過仗的手,才有這樣真實的感受。拔劍長嘯,拍斷欄桿,壯志難酬,只兩個動作,便勝過千言萬語。

豪放詞里,他實在最有發(fā)言權(quán)。

40歲在上饒隱居時,他又有一首著名的《摸魚兒》: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shù)。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wǎng),盡日惹飛絮。

這首詞里,他把自己比作修補破網(wǎng)的勤勞蜘蛛,雖然人微言輕,也要以天抗命。看似婉約的背后,其實是他郁郁不得志的無奈。他正值盛年,卻被閑置了,就像美人進了冷宮?,F(xiàn)在,春意闌珊,美人也漸漸遲暮了。

白發(fā)悄悄爬上了鬢角,流年終成虛度。他醉里挑燈,輕撫長劍,錚然有聲,可惜再無用武之地。自己就像“畫檐蛛網(wǎng)”,徒惹飛絮,留不住一世春光,終于,無可奈何地老去了。

閑居的日子,他索性換副心境,沉醉在江南水鄉(xiāng)的秀麗景色和農(nóng)家豐收的喜悅中。在一些愜意小詞里,他連愛用的歷史典故都沒有,直白如口語:

連云松竹。萬事從今足。拄杖東家分社肉。白酒床頭初熟。

西風梨棗山園。兒童偷把長竿。莫遣旁人驚去,老夫靜處閑看。

只有夜半從夢中驚醒,才摸到枕頭已被淚水打濕:“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華發(fā)蒼顏。布被秋宵夢覺,眼前萬里江山!”

1205年,辛棄疾64歲了。宰相韓侂胄力主北伐,他竟意外地被重新啟用。

他重登北固亭,俯瞰這濤濤長江,寫下傾注一生所思所感的千古名作《永遇樂》: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南渡以來,四十三年了。盡管垂垂老矣,他還是希望像廉頗一樣,寶刀不老,為國盡力。

然而,韓侂胄來不及準備充足就揮師北伐,這一仗慘敗而回,他最后的希望還是破滅了。

1207年九月初十,病重的辛棄疾從昏睡中醒來,三呼“殺賊!殺賊!”,終于與世長辭。

八百多年后,有一位作家梁衡到過郁孤臺憑吊,曾這樣評價他:

辛棄疾的詞不是用筆寫成的,而是用刀和劍刻成的。

?他的詞不是用墨來寫的,而是蘸著血和淚涂抹而成的。

?真正的詩人只有被逆境擠壓、扭曲、擰絞、燒煉、錘打時才可能有這樣的思想,這樣的爆發(fā)力。

?真正的詩人,最善以常人之心言大情大理,能于無聲處響徹雷聲?!?/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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