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萬明

1993年3月6日，那是一個多云晴朗的下午，門口栽種的幾株茉莉花已經開了，像一個個小天使在風中搖曳著身姿。

仲夏的鹽城是一年里茉莉花盛開最浪漫的月份，后山上園丁種植的花朵都正值這個月份開放。

每到傍晚華燈初上，總會有一些慕名而來的戀人在茉莉園中幽會，漫山遍野的花朵加上星星點點的人群，好似一張濃墨淡筆所繪的水彩畫。

熟讀宋朝的詩詞，暗中猜想那時的人兒怎樣排解自己的相思之苦。

楊柳絲絲弄輕柔，煙縷織成愁。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難重省，歸夢繞秦樓。

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

王雱的相思又豈是你我能理解，只能嘆一嘆梨花的無情，往事的無法回頭，韶華易逝，青春不復，佳人已去，只可借丁香、豆蔻寄托那深深的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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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習課上我偶然看到了林宣萱的日記，沒想到這個平時一本正經滿身煙火氣的女孩兒竟然能寫出如此清艷的日記，那文字像娟娟細流淌入心里，不經意間透露著一個少女含蓄的思慕。

林宣萱是我的同桌，也是高三一班的學習委員，平淡無奇的相貌，不經脂粉的臉龐都使她安全的避開了高中三年所有的愛戀。

混在人群中，你無法認出哪一個是林宣萱，因為她太普通、太平凡。

平凡到生活不會因為她的出現而多出一絲波瀾，平凡到男生總會和她以哥們相稱。

印象中她是一個大大咧咧，樂于助人的姑娘，她會為被渣男欺騙的女生出頭，她會在語文老師強占休息時間講題而憤慨出手，也會在其他同學沒飯吃時慷慨解囊。

因為她不平凡的性格，因為她不平凡的姿態，使得她的一切缺點又變成了優點。

她是全班多數女生爭相結交的對象，她是全班部分男生巴結討好的目標。

因為男生那些羞澀難言的情話總會讓林宣萱這只小信鴿轉遞，林宣萱總能自帶修飾將這些情話描述的繪聲繪色。

“陳思思，跟你說個事兒？”

“宣萱，不對啊，有情況，平時你說話可從不這么拐彎抹角？”

陳思思拖著下巴雙眼凝視著林宣萱，眼神之中充滿了探知的意味。

陳思思是我的前排女同學，也是我們高三班唯一的一個麻辣女生，染著金黃色波浪卷的頭發，化著濃濃的彩妝，耳朵旁邊打了兩個耳釘，像極了闖蕩社會的小太妹。

林宣萱被陳思思這么上下打量的眼神弄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了，她羞澀得紅了臉，前言不搭后語的說。

“思思，你喜歡吃巧克力餅干嗎？”

“什么啊！”

“就是那種帶草莓味的巧克力餅干？”

“宣萱，你再不說實話，我就不理你了。”

陳思思一臉慍怒，雙手撥弄著自己的頭發朝林宣萱做了個鬼臉。

“肖慕寒要和張芊芊在一起了！”

林宣萱一臉失落的說著這件事兒，一口止不住的嘆息，曾經女霸王的氣質被現在這副模樣兒一擊攻破。

原來林宣萱也是個和其他女生一樣正常的女孩，會傷心，會難過，會暗戀一個人苦苦不得，也會因為那個人一笑，整顆心都如同小鹿亂撞。

陳思思捏了捏林宣萱的臉，幽默的打趣道。

“現在是高三，我們馬上就要高考了，不許談戀愛，不許暗戀，要好好學習。”

林宣萱朝陳思思做了一個鬼臉，然后翻開書做出一副認真學習的樣子。

她們的對話把我帶回了三年前，時光是這樣猝不及防像一本不忍卒讀的書，翻開一頁又一頁的回憶，除了甜蜜更多的是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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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慕寒是陳思思的初戀男友，那時候我還做過他們之間愛情的見證人。

那時候的陳思思還是個溫婉可人的乖乖女，一襲烏黑靚麗的長發披肩，一雙水汪汪靈動的眼眸，讓班級很多男生為之傾倒。

回眸一笑百媚生，全班粉黛無顏色，這句話形容那時候的陳思思正合適。

他們的緣分是從一個打賭開始的，肖慕寒和全班男生打賭十天之內追到陳思思。

從那天開始以后，肖慕寒會主動幫陳思思打飯，占食堂座位，每天放學后在校門口堵住陳思思送上一捧黃色小花。

可是陳思思就是油鹽不進仿佛故意和肖慕寒較勁一般，禮物全拒。

十天后肖慕寒賭輸了，請全班男生看了一場電影。

電影是黑白的，人物的裝束也不美麗，可不知道為什么，那時候的我們看的津津有味。

初三的仲春，班級里組織踏青活動，我們的第一站是觀瀾山。

“哎呀，我的腳。”

突然聽到后面陳思思傳來的叫喊。

觀瀾山又陡又峭，那是陳思思這種嬌嬌女能攀爬的。

可惜男生們都自顧不暇了，那有時間憐香惜玉。

過了一會兒身后傳來了起哄聲，原來是肖慕寒背起了陳思思小心翼翼的一個跨步，又一個跨步的邁上臺階。

肖慕寒的額頭不停的冒汗，這英雄救美的角色可是不好當的，尤其是在這又陡又峭觀瀾山。

肖慕寒的臉不算很好看，但是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那眼睛的魅力撐起了他整個人的氣質。

林宣萱就是因為和肖慕寒對視一眼后喜歡上他的，有時候愛情就是這么套路。

什么一見鐘情，萬里挑一，全在這個不大不小的校園里發生了。

我轉身望去，看見陳思思一臉癡笑的在肖慕寒肩上沉思。

也許從那一刻開始陳思思和肖慕寒之間就發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兩種不同的物質達到了相同的熔點。

果然，從那一天開始陳思思每天會在校門口等待肖慕寒。

兩人并肩一起去看電影，唱KTV，逛美食街。

陳思思說肖慕寒是她的全部，是讓她認識另一個世界的領路人，認識他之前，她從未吃過美食街的麻辣燙，沒去KTV唱過歌。

他們一起手拉手對著月亮許愿永遠不分離，他們那時候的愛情真讓人羨艷。

一個雨夜，一個周末，一個失落的姑娘站在茉莉園的亭外。

雨水嘩啦啦的敲擊著她的長發，風呼啦啦的襲擊著她的臉龐。

她一點兒也不美麗，她站在雨中讓人感到莫名的凄苦。

他是她的獨一無二，他是她的萬里挑一。

她是陳思思，那個無比單純又萬里挑一的女生，她是那個驕傲又嬌氣的女生。

“陳思思，干嘛這么自暴自棄？”

林宣萱拿著雨傘撐過陳思思頭頂。

“不就是失個戀嗎？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死要活的，他會心疼你？”

“他說喜歡我，他說我們永遠不分離，可是他昨天為了一件小事竟然和我分手。”

愛需要積累，不愛也一樣，一件件小事積累起來，最終成為了壓垮陳思思和肖慕寒愛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青春的我們總是那樣的年輕氣盛，充滿著孩子氣，充滿著任性，所謂愛情需要兩個人共同用臂膀面對生活的一地雞毛，面對生活的煙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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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鳴，明天有時間嗎?”

林宣萱一句話把我從三年前的回憶帶回了現實，帶回了這堂枯燥無味的自習課。

“咋了，需要一個人陪你大吃大喝！”

我和林宣萱有著哥們般的友誼，從初三到高三一直都是鐵哥們，每次她喜歡誰會第一個告訴我，不開心了總會拉著我出去大吃大喝。

她說男朋友可以有無數，但像這樣的鐵哥們只能有一個。

我不知道她這句話是突顯我的重要性，還是只是她在百無聊賴的一個玩笑。

林宣萱的家庭并不算幸福，父母在她6歲的時候離婚，她跟了母親，她哥哥跟了父親。

那場景就像電視劇一樣，林宣萱媽媽外地出差三年，有一天晚上突然回到家里，本想給林爸一個驚喜，沒成想床上睡著一個年輕女人，看相貌比自己還年輕十歲。

林媽那是那種逆來順受的女人，抄起棍子棒打床上的男女。

林爸跪在床腳苦苦哀求不要離婚，說自己只是一時鬼迷心竅，一時耐不住寂寞。

用林宣萱的話說，出軌只有0次和無數次，所以哪一個晚上成為了林家命運的轉折。

“對啊，明天陪我吃吃喝喝，小爺我請你吃大餐。”

林宣萱總是這樣霸氣，總是這樣豪言壯語。

她是那么可愛，她是那么的與眾不同，我有點兒喜歡她，說不上來到底是因為愛情，還是友情。

放學后，我們一起并肩走在綠化街，街邊一排排的細葉榕給這個夏天帶來一絲蔭涼。

“鄒老師說這次模擬考試的試卷都要給家長簽名！”

“宣萱，那你媽不把你打的跳起來！”

“去你的！”

林宣萱一邊抱怨一邊推搡著我。

鄒老師是鹽城一中的十佳老師，也是全校聞名的滅絕師太。

她教我們班的英語課，平時上課帶著一副黑色方框眼鏡，穿著一身黑色職業套裝，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不管你在做什么，你總會感覺她那雙眼睛在盯著你，讓你無法不好好聽課。

聽小道消息說鄒老師和家里人不合，所以索性搬到學校里來住，對于熱愛工作的她來說常常會忘記自己的生日。

她的名言警句是今天學習不努力，畢業努力做普工。

“曉鳴，我跟你說。。。。。。”

“肖慕寒脫單了！”

“唉，老娘的心思都被你猜透了。”

“今天自習課你和陳思思說話這么大聲，我想不知道都難啊！”

“喂，瞎說什么大實話！”

“話說你喜歡他什么，竟然這樣你不如來喜歡我，這樣成功率還高些。”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覺得仿佛整個時間都停止了，我依稀記得林宣萱對我說，我們一直做同桌，于是從初三到高三我們一直都是同桌，無論喜怒哀樂總是會彼此共享。

我快樂著她的快樂，我憂愁著她的憂愁，看到她單相思肖慕寒三年，覺得這個姑娘真有毅力。

“你真會開玩笑，我喜歡你，我當然喜歡你！”

林宣萱一邊笑著說，一邊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知道她那種喜歡，像朋友一樣的喜歡，像哥們一樣的喜歡。

我總覺得也許友情要比愛情好，欣賞要比喜歡好。

至少這對我和林宣萱來說是最合適的位置，彼此相知，彼此不打擾。

“對了，宣萱，看你平時挺粗枝大葉的，想不到日記寫的如此細膩溫婉，像一個傷春悲秋的女詩人。”

“TMD，敢看老子日記，今天你的小命保不住了！”

說著林宣萱掐著我的脖子，她沒有用力，只是裝裝樣子。

“林老板，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我邊說邊甩開林宣萱的雙手，急速的往另一邊躲閃。

“我到家了”

“好吧，拜拜！”

林宣萱緩緩的邁入小巷子中，走了兩步她回頭望了望我。

“喂，小笨蛋，趕緊走啊！”

就快上樓時她突然又轉過身與我對視一笑，她突然大喊。

“喂，曉鳴，我們永遠做同桌吧，我希望我們上同一所大學，學同一個專業。”

“當然，某人說話要算數，從高中到大學一直不許變，不然誰就是小狗。”

我喜笑顏開的望著林宣萱，望著她離去的背影。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什么是喜歡，喜歡就是你能接受一個人最好的一面，也能包容她最差的一面。

我見過頭發亂糟糟的林宣萱，我見過她數學課打瞌睡流口水的樣子，我見過她化妝把鼻子化紅的丑態。

可我卻并沒有因為這些而疏遠她，反而因為她的真性情與她越走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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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填報志愿，我報了鹽城大學的中文系，林宣萱也報了中文系。

我問她為什么不和肖慕寒報同一所大學，她說男朋友可以有無數，但鐵哥們只能有一個。

我還記得高一時她拉著我去學校的后山種樹，我問她為什么種樹，她說人有腳會跑，但樹沒有腳會一直在。

會一直屹立在鹽城高中的校園里，會一直見證我們高中三年的青春，會承載著我們的記憶不斷成長。

“要告別鹽城一中了，老鐵，我們去看看那顆樹吧？”

高中三年時光婉轉，步履蹣跚，一路三年，有快樂，有憂愁。

會為了每次月考成績暗自發愁，會為了成績一次擠進前列而興高采烈，會為了林宣萱一口喜歡而驚喜萬分，也會因為肖慕寒撩撥林宣萱而心生醋意。

“好啊，小笨蛋。”

1993年5月3日，顧曉鳴和我一起并肩走在街道上，那天下午陽光真明媚，我第一次心情這么好。

我喜歡看見顧曉鳴吃醋的樣子，喜歡看見他呆萌的樣子，喜歡他那可愛又陽光的臉龐，那爽朗又干凈的微笑。

他開玩笑叫我不如喜歡他，其實我早就喜歡他了，從我們一起種那棵樹開始，從我偷偷讓他看我日記開始，從我騙他說我喜歡肖慕寒開始。

我那天想告訴他，我喜歡他，我喜歡他的一切，喜歡他上課認真炯炯有神的樣子，喜歡他打籃球時揮汗如雨的動作，喜歡他那陽光又溫暖的臉龐，喜歡他會把我當小女生一樣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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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曉鳴，跟你共事三年了，發現你一個女朋友都沒啊？”

我端著一杯咖啡遞到了顧曉鳴的手上，顧曉鳴是我們公司的文案編輯，他畢業于鹽城大學中文系，曾拿過學校文學大賽一等獎，他原本想做個作家，無奈生活所迫只能每天編編新聞稿，寫寫營銷軟文。

他接過咖啡抿了一口，對我會心一笑，他說他一直在等一個人，那個人叫林宣萱。

她是一個既不漂亮又不賢惠的女人，但她的全身散發著與眾不同的魅力。

那個女生為他寫了172篇日記，篇篇都是她與他高中三年的記憶。

“那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

“因為她去了北京，去了她夢想中的殿堂，她說要變得越來越好！”

2003年6月1日下午，一輛紅色跑車緩緩駛過我和顧曉鳴跟前，車窗緩緩打開。

車內的女子有著精致的臉龐，扎著大大的馬尾辮，涂著粉色的口紅。

顧曉鳴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宣萱，這些年你還好嗎？”

林宣萱打開車門一把抱住顧曉鳴，眼角留下的淚珠把妝都打花了。

“我說了男朋友可以有無數，但鐵哥們只能有一個，現在你轉正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顧曉鳴也緊緊的深擁著林宣萱，彷佛他們分離了一個世紀。

我受不了這突然的狗糧刺激，決定轉身離開。

“宣萱，你解釋一下男朋友無數是什么意思？”

顧曉鳴撫摸著林宣萱的臉頰慍怒的問道。

林宣萱頂起腳尖抬頭望著顧曉鳴，一臉兒羞澀。

“你就是那個無數，無數也就是唯一。”

說完后林宣萱一躍吻上了顧曉鳴的嘴唇，彷佛整個時間都停止了。

第二天公司八卦姐劉琳琳，就把這件事傳遍了整個公司。

“號外，號外，單身三年的顧曉鳴被昨天公司門口的跑車女老板收了，而且還是被強吻。”

“號外，號外，單身狗顧曉鳴傍上富婆，以后少奮斗二十年。”

“號外，號外，帥氣英俊的顧曉鳴就這樣被女富婆收了。”

我聽著這些以訛傳訛的謠言會心一笑，兩個人真心相愛，無論時空，無論生老，無論地區，總會在一個恰如其分的時刻相遇。

顧曉鳴和林宣萱下周舉辦婚禮，今天他拉著我們一幫同事聚在KTV，借著酒醉說著林宣萱給他寫的日記。

字里行間，眼角眉梢，都是他們青春的見證。

作者簡介：宋萬明，寫作愛好者，知識產權行業老司機，專利分析預警高度愛好者，平常寫寫技術交底，審審專利文稿，樂天派男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