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雨

花徑無人掃,青雨遠如煙。

春雨一定是青色的,是那種“雨過天晴云破處”的青,是宋代汝窯的美到極致的青。

日暮,海邊。初時天空雖陰卻沒有下雨的樣子,左邊驚濤拍岸,右邊青樹靜佇。歸來時,右邊驚濤拍岸,左邊青樹靜佇。這條落英滿地的幽僻青石小路,似乎走過,又仿佛沒走過,恍若進入青色的夢中,又從夢中走出。

走到半道,青雨下起來,且越來越密。轉過一個灣角,左坡流下一條山溪,茂林青草,山花間綴,與自己腳下相遇。溪水,你從何而來,去往何處?

進入樓道,看著雨簾外的石階,以及石階兩側的花草和鄰居大媽種的長勢兇猛的青菜,忽然想到已多少年沒在雨中奔走了,又有多少年沒這么近距離觀賞雨景了。難道只有春天的青雨才能讓我駐足片刻嗎?

剛剛亮起的路燈在舊柯新葉間散發著青色的清輝,汽車的燈光忽明忽暗閃過,鄰家傳出時斷時續的琴聲。十幾幾十分鐘就這樣悄悄逝去,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心止若水,心明如鏡,心靜得如這暮春青雨夜。

春雨潤物。不知從何時起,自己就深深喜歡這樣的雨天,喜歡這樣的雨夜,喜歡雨打桐葉的聲音,喜歡雨落靜池的青青煙色。

深愛在這樣的雨天里擁衾漫讀。偶爾抬頭望一下淡青色的窗外,悠悠而落輕點屋檐的水滴,正合了此時悠悠遐思輕翻書頁的心境。困了倦了,偕笑意入眠,酣眠中美夢。醒了不必即起,呆呆地望一會天花板,天花板上的燈,燈上的青色花紋?;蚣葱褋恚蛴秩胨?可隨己意。待家雀在窗臺吵鬧,方知雨歇多時。

于是寫下非詩非文的幾行:似睡非睡中漸醒,青雨已輕扣窗前。心境平和如水,卻是擁衾難眠。透過雨幕遠望,仿若一泓清灣。駛出一葉般若小舟,度我輕抵清涼彼岸。如能置身深夜雨中走走,定可獨嘗生命不同體驗。體驗不同人生,人生不再苦短。百年彈指一瞬,此身難逾百年。再觀窗外歡喜逐雨而至,回照心內煩意隨風飄遠。

春天是聆聽青雨的最佳時節,清早有晨聽的欣喜意味,三更有夜聞的沉靜心境。聽雨的時光不可虛擲,討借朋友幾冊好書,燃起一盞青燈,凈手焚香,新裹書衣,案前細品;或慢研半硯濃墨,恭錄半卷經書,三五一句,抄抄歇歇,亦寫亦頌;或新沏一杯青茶,看窗外風起風靜,聽檐前雨急雨緩,觀內心思斷思續。

清晨舉傘從花叢下走過,雖過了期望邂逅丁香一樣姑娘的情懷,但這樣的青色雨天里,雨意濃濃,雨色濛濛,會莫名涌起一股凄涼之中的暖意,寒雨之中的溫情。夜晚從落花小徑上踱過,忽覺輕身飄遠,心飛云間。

于是又寫下一段文字:也許別離只是另一種相遇,抑或結束只是另一種開始;匆匆遠去的只是清影,翩翩飛走的只是羽翼;風吹蕭蕭的只是青云,雨打瀝瀝的只是蕉枝;愈細愈弱的只是蛩響,漸散漸淡的只是芳氣;熙來攘往的只是站臺,離岸靠泊的只是渡里;流過臉頰的只是雨水,穿出胸間的只是嘆息。

若是與好友相聚又喜逢春夜青雨,則必是滿斟千杯,罄壇無數,醉意中胸膽開張,頻頻揮毫:

夜祝華誕話寂寥,
遠海風勁胸壘消。
一盅清酒一碟梗,
半山夏霧半灘潮。
平生殷勤事俗務,
緣來柳枝渡青橋。
人生四十已不惑,
再過四十何煩勞。
遠客久逢強訴愁,
談笑聲動越高樓。
蜀椒紅透茶色淡,
粵藕蜜釅酒香稠。
月首夜來不見月,
秋初風過未覺秋。
人生過半奉中庸,
故紙堆里覓王侯。

30天之第2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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