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唐媽
出嫁意味著什么？
我結婚之前，母親曾嘆氣說：如果你爸在，是不會同意你嫁這么遠的。
可惜，父親已經不在了，連我結婚的消息都是哥哥在我婚禮的前幾日才去墳前通知他的。父親也未曾入夢，祝福我。
出嫁到底意味著什么呢？
我們家在農村，每年進了臘月，基本就沒什么事兒了，一家子窩在爐子邊兒，等著過年。
今兒個買幾條魚，明兒個買兩只雞，在我更小一些的時候，我家是自己養著雞的，甚至豬都養過。然后過了臘月二十三，要打掃屋子。
我家有個不大不小的院子，打掃屋子那日，母親和哥哥會把家里頭的東西都搬到院子里，然后腦袋上頂塊兒頭巾，拿著綁在棍子上的笤帚掃塵。洗衣機在院子里轟隆隆地響著，晚上睡覺的時候，被子上就帶著廉價洗衣粉的清香和冬日里暖陽的味道，恨不得在床上打幾個滾才好。
年味兒，就這么彌漫開來。
帶魚提前用醬油腌好了，然后油炸過，放在東邊的屋子里，天然冰箱，可以吃到正月十五。雞是要和排骨一起燉的，還有肉丸子，燒豆腐，燒肉。油鍋發出嗶嗶啵啵的響聲，我吸著鼻子，伸著舌頭夠母親撕下來的帶魚肉。
除夕是要起個大早的，我們這邊不叫除夕，那是城里人的叫法，我們叫小年兒。小年兒早上，早早被母親喊起來開始掃院子。平日里自來水是定時供應的，但小年兒這天卻是一大早就有了水。
哥哥把院子掃的干干凈凈，我拎了水桶，跟在后面把水灑在地上，黃土被蓋了下去，沐浴著陽光，一切都是新的。
對聯兒一定是少不了“出入平安”四個字的，要貼在大門正對面。最開始的時候，我家門是朝東開的，這四個字兒就貼在隔壁大娘家的西墻上，后來，新修了院墻，門改成朝南開，這四字祝福就要貼在大門對面的老槐樹上。母親連著趕制了好多個晚上的五色花也搭配好顏色一個個放在小籃子里，哥哥個子高，不用踩凳子就貼好了所有的對聯，我卻得踮著腳才能把五色的花兒用漿糊貼在對聯兒上。大門上照例是要掛一種粉色的旗子的，上面寫了四個字的祝福，中間那張上往往是個大大的“福”字兒。
仰著頭看著對聯兒在正午的陽光下發光，哥哥就開始放炮了。這是個信號，也是要掙的面子。誰家放炮，那說明這家已經貼完了對聯。對聯兒是要趕在十二點之前貼好的，討個吉利。
小年兒下午是要包餃子。
還是父親教會了我包餃子。我對父親的記憶有點兒模糊了，但是一直記得父親包的餃子特別漂亮，我包了這么些年，依舊是望塵莫及的。
餃子里要包個鋼镚兒，誰吃到了，那來年必定是要順風順水大吉大利的。
快天黑的時候，整個村子里便開始響起震耳欲聾的爆竹聲，這代表著很多人家已經包完了餃子，只等著八點鐘的春節晚會了。
我結婚的日子是4月6號，所以，我在我們家過的最后一個年是2013年的春節。
從我記事起，春節晚會像是一種象征，看春節晚會是過年必須要走的一道程序。我這人有點兒念舊，還有點兒認死理，不管春節晚會有多少槽點，我也覺得只有一家人一起看完了整場晚會，這個年才算完滿。像是某種儀式，這項活動的意義深深刻在我骨子里。
零點的時候，到了辭舊迎新的關鍵時刻。哥哥在院子里用蜂窩煤和木材搭起了一米多高的旺火臺，上面澆了柴油，一點就著。家里每個人都需要拿起一根木材添到其中，寓意“眾人拾柴火焰高”，寄望家和萬事興。
初一是要拜年的。
我家輩分小，村里的親戚不少，我很喜歡這種串門的形式。平日里不太打交道的親戚這日里會侃侃而談，詢問彼此的境況，哪怕人心隔著肚皮，平日里彼此不太搭理，這一日里也要摒棄前嫌，言歸和好。
出嫁到底意味著什么？
我是13年春天嫁到遠方的，母親哥哥嫂嫂和侄子一起送我過去，先生家找的婚車不多，卻根本坐不滿。
算起來，我在現在的家，過了兩個春節。
城市里的春節是無趣的，真的很無趣。所有我從小習慣的習俗，這里已經全部消失。沒有了儀式感的春節，我總覺得缺了什么。
第一年的春節，我正在坐月子，母親從遠方來，照顧了我一個月趕在年前回去了，我第一次，一個人，在另外一個地方過年。初一那天早上，先生和同學去法門寺祈福，我穿著肥大的棉睡衣，吃了一碗面條。出嫁到底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與過去二十多年養成的儀式和生活習慣的割裂和分別。意味著，我不再是可以和母親一起過年的女兒不再是可以和哥哥一起往旺火中添柴的妹妹。意味著，要遠走他鄉，肩負起另外一種人生另外一個家庭。意味著，要去適應融入另外的世界的艱難和不易，意味著，有了酸甜苦辣要獨自咽下，打給母親的電話要報喜不報憂，意味著，我，長大了。
出嫁到底意味著什么？
公主沒有成為主公，而是成為了自己的主人公。出嫁的女兒要擔負起新的責任，不可以軟弱不可以任性不可以隨心所欲不可以……
出嫁到底意味著什么？
出嫁意味著，姑娘成為娘家的外人和婆家的入侵者。
當我還是個姑娘，還是母親的姑娘，生日的那天，母親會記得叮囑我不要喝稀飯不要吃湯面要為我包一頓餃子。
出嫁后，無人再記起我的生日，生日成為一個沒有意義的日子，提起過生日也算是矯情的樣子。
只是，我記得，今天是我的生日，所有人都忘記了，我還記得。
祝自己，生日快樂。
出嫁也要快樂，無論如何，要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