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楔子
? 公元420年,劉裕奪取東晉政權(quán)后建朝,國號宋,定都建康。一時戰(zhàn)亂初平,百廢俱興,呈一片欣欣繁榮景象。
?
"姑娘睡在這桃樹上,可還安穩(wěn)?"
折扇輕搖,少年一襲素衫,一支竹簪挽起烏絲,微微仰頭,眉眼中有溫潤的笑意。
她杏眸驚睜。
翻身坐起,覓著聲音望去。
風(fēng)簌簌而起,桃花灼灼,在她眸間,散落了一世如煙繁華。
"你是誰,竟看得到我?"
第一章
? "這桃林景致到也好,只是好像比幾年前,少了幾株花開得極好的桃樹。"
少年低斂眸,淡淡地說,一邊在畫盤輕抹調(diào)著顏色。
"你又如何知道,難道你之前也來過這里。可是我怎么沒見過你呀。"少女坐在枝椏上托腮晃著腿,明眸里清漣宛轉(zhuǎn)。
"難不成姑娘成日住在這里,將每個過路的行人銘記于心嗎?"他沒有抬頭,笑著打趣道。
她欲反駁,轉(zhuǎn)念一想,只是尷尬一笑,側(cè)過身去,面頰恍若沾染了桃花般緋紅。
她不想告訴他她實為這桃花幻化而成的妖,終日與這桃樹為伴,草草消磨著這長長的一生。
雖他是個能看見妖的人,可終究是個凡人。人與妖,本就不必有什么交集。
? 他微蹙眉,畫卷上又點染了幾簇清粉,畫中桃林,紛紛落英,清麗繾綣似夢。
? 擱下畫筆,他抬起頭。少女側(cè)臥于枝間,半憨半睡,灼灼桃花墜于青絲上,她抿著嘴,神情嚴(yán)肅,偏偏惹人憐愛至極。
? 拾起畫筆,他翻開另一幅畫卷。
? 在她的發(fā)鬢間,添了一瓣宛麗的花朵。
第二章
"這人到這里也有好幾日了,每天就坐樹下沖著那畫板呆坐,也不怎么愛說話,我一定要好好盤問盤問,他到底是何人,緣何到我這桃林里來。"
少女指掐一朵梢頭將敗的桃花,暗忖度著。
他依舊是蹙著眉,專注地繪著畫卷。墨眸深深,幾縷烏絲散落于素衫。纖長的手指輕握畫筆,時而輕點,時而勾勒。
她猶豫如何開口時,卻竟看得恍了神。
不知過了多久,他擱下筆,向上望,嘴角有淺淺笑意。
"姑娘方才就這樣盯了我許久,不知有何事情嗎?"
她怔了怔,回過神來,臉色緋紅。"誰……誰看你啦,我分明是看……看你那畫板,覺得甚是新奇……所以才忍不住多看了一會。"說著不由自主地往那桃花中躲了躲。
他眸子微瞇,笑意更甚。
"既然如此,我倒有一事相求。不知姑”娘可否將芳名告知于我。"
她藏在花枝間,話音里有難掩的羞怯。"我并無什么名字,也從未有人給我取過。"她的聲音逐漸低下去,"我也沒什么朋友,倒也不需要什么名字。"
? "緋兒。"
? "什么?"她并未聽清,下意識探出頭。
? 他微微笑,捻起落在素衫上的緋紅花瓣,"我看姑娘終日依偎于這棵緋桃,不如以后就喚你緋兒,如何?"
? "緋兒。"她默念,面頰果真變得緋紅,心里卻在忿忿。"我是妖,你一個凡人,怎能隨意為我取名。罷了罷了,這名倒也好聽,我就姑且先不與你計較。"
? "墨宣。"他作時揖禮。
? 她跳下枝椏,倚著桃樹,笑著拍起手來。"果然相符,你這又是墨又是宣紙的,命中就是做個畫師的。"
? "是啊。我母親的遺愿,便是讓我去建康,做一個,可以留名青史的畫師。"他望向遠(yuǎn)方,眸子里閃爍著飄忽不定的光芒。
? "建康?那是什么地方?"
? 墨宣看著她一臉的認(rèn)真,不由無奈地笑了。"建康,是我大宋的都城,最繁華的地方。"
? "市列珠璣,戶盈羅綺,寶馬雕車,熙來攘往。淮水波光瀲滟,笙歌交錯,萬家燈火,一片歌舞升平。為官者清明廉政,為農(nóng)者辛勤躬耕,為商者兢兢業(yè)業(yè),為妓者煙花風(fēng)流。此乃建康之盛景。"
? 墨宣看緋兒聽得快癡了,淺嘆了一口氣,重新坐下拾起了畫筆。
"是啊,又怎會有人不愿去呢。"他淡若囈語,修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
? 掩住了眸中深深淺淺的悲傷。
第三章
?她從未想過他會這樣不辭而別。
?一天,兩天,三天。樹下再也不會有此般清秀的素衫少年。
? 她如往常一樣,坐著,躺著,搖晃著,卻總覺得失去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 早已習(xí)慣的日子卻變的無趣,連這桃花的香氣,也變得甜的發(fā)膩起來。
? 他一定是去了那個叫建康的地方吧。她掰著手指想。如他母親所愿,做一個,能青史留名的畫師。
? "除了那天偷看的那副將完的桃林圖,還沒見過他的什么畫呢。"她托著腮低聲地自言自語。
? 桃林突然來了歇腳的人。
? 她匆忙躲在桃花間,突然又意識到了什么似的。
? 除了他,沒有人能再看見她啊。
? 霎時間淚水在眸中宛轉(zhuǎn)流下。
? "唉,真是可惜了,那畫師怎么說也是難得的才俊……"
? "可不是嘛,誰讓他得罪了那廬陵王最疼愛的小妾,也是他活該……"
? "竟此生不得入宣陽門……這前程不就盡毀了嗎……說起來,他叫什么來著?墨……"
? "是墨宣……"
? 墨宣!她從樹上一躍而下,急急地抓住那兩人的衣衫。"墨宣怎么了!他在哪!他怎么了!"
? 沒有人,只有簌簌的風(fēng)回應(yīng)著她。
? 那兩個人走了,她跌落在滿地桃花中,唇失了血色。
第四章
? 墨宣年少時,曾在建康師從陸探微,為其得意弟子之一,年紀(jì)雖小卻已小有名氣。后因寡母患病,辭師歸鄉(xiāng),路途經(jīng)過一片桃林。這里桃花常年盛開不敗,居住在附近的人都議論這里有什么妖怪,漸漸的都搬離了這里。所以周遭方圓幾里荒無人煙,只有過路的行人偶爾歇腳。
? 他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到也不害怕,只覺得新奇美麗,便走進了這桃林。
? 桃林靜謐無聲,唯有飛簌的桃花,恍若紅雨。突然,他停下了腳步。
? 那是一個女孩,躺在桃樹上,呼吸均勻,似乎正沉沉地睡著。白裙在桃花的映襯下泛著緋紅,兩條胡亂扎的小辮垂落在肩上,面頰亦如若桃花,櫻桃小嘴微嘟,楚楚惹人憐愛。
? 他不敢驚動,就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忘記了山河與歲月。
? 至家,他急急地找出紙筆,卻發(fā)現(xiàn),她身旁的每一棵桃樹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可是她的面容,卻如此曖昧又模糊。
? 久了,他再記不清,是否那桃花源只是疲乏間的大夢一場。
? 他常常癡癡地?fù)崦欠嬀恚暰€無法離開。最后,在那個位置,他只畫了一棵婀娜的緋桃樹。
? 一晃數(shù)年,相依為命的母親去世,他遵從母親遺愿,再次踏上了去建康的旅途。
? 然后,他又遇見了她。
? 他閉上眼睛,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
? 始來建康,到還算順利。雖然尊師已逝,但因為他精湛的技藝與文雅的風(fēng)骨,一舉承繼師名,成為全城乃至全國最知名的畫師。然而在他即將功成身退之時,在一次為廬陵王劉義真之妾作畫之時,卻因不愿違逆事實去掉那一點淚痣而被那婦人陷害,最終被逼迫此生不可再入建康城。
? 他騎著馬,早已覺察到身后有秘密追兵。沒想到堂堂廬陵王竟然被美人迷惑至如此地步。而如今,他的腦海里,卻只有那個熟悉的身影。緋兒。緋兒。他癡癡念著,心如交割。他本以為,以他的能力,不出數(shù)年就可遂了母親的遺愿,然后就可以隱居桃林,此生便與緋兒長相廝守。
? 匆匆不辭而別是不愿惹她過度思掛。未曾想到,未與她道別就離開,是他如今最后悔的事。
? 追兵逐漸迫近,他心灰意冷,自知再逃不過這一劫。
? "嗖"一支冷箭。他絕望地閉上眼睛,卻感到身后一陣涼風(fēng),有熟悉的桃花的香味。
? 他轉(zhuǎn)過身,卻看見她擋在他身前。
? 她強撐著施了法術(shù),掀起一陣疾峻的桃花雨,遮蔽了追兵的視線。
? 女子的身體倏地軟下去,他一把抱起,瘋狂地喊著她的名字。
? “緋兒!緋兒!”
? 懷抱中的女子,眸中漾著一汪清漣,唇邊的鮮血,卻如桃花,灼灼綻放。
? "去……桃林……"
終章
? 她雖是妖,可因懶于修煉,法力平平,為了他擋了心頭一箭,又消耗大半法力,幾乎再難成人形。
? 她在他的懷里,意識漸漸模糊,只是覺得,好甜,好香。
? 那是桃花的清香,幾百年來,她從未覺得,這桃花是如此的香甜芬芳。
? 他墨色的眸,緊蹙的眉,冰涼的指,大聲喚的,她的名字。
? 她沒有告訴他,桃樹少了,是因為那些樹上的桃妖,愛上了人類。所有愛上人的妖,都再也沒能回來過。妖走了,樹自然就枯萎消失了。
? 她想,好想,再看他畫一副畫。要是能給自己畫,就好了。
? 好寂寞啊。好寂寞啊。只有他知道,自己有多么寂寞吧。
"墨……宣……"她竭力湊到他耳邊,笑了,"緋兒……喜……歡……"
他緊緊地抱著她,失聲痛哭著。懷里的人兒卻沒了聲音,慢慢,慢慢,一點一點,消逝無影。
驀地,滿天花雨,紛紛揚揚。灼灼的桃花,恍了他的眸子。
一瓣緋桃落于掌心。他輕輕地捧著它,貼于胸口。"我也喜歡你。"
? 桃林里唯一一棵緋桃樹一夜間枯萎了。
? 從此名滿九州的畫師墨宣,此生只畫那灼灼的桃花。